好不容易等到天明,舒悅凝迫不及待趕往襄陽王府,王府裡下人們不見了平時的從容和淡定,問及襄陽王是否已經起牀,守門家丁答昨夜陛下忽發重病,王爺此時正在宮裡伴駕。
舒悅凝臉色一白,追問道:“陛下生了病,你可知曉?”
家丁搖頭,恰巧此時蘇忠神色匆匆的從外面趕回,見到舒悅凝,連忙道:“姑娘請隨我來,有什麼我們路上再說!”
舒悅凝一看蘇忠的臉色,便知大事不妙,當即跟着他坐進馬車中。
馬車輪轂轉起來,蘇忠方纔開了口:“陛下近來夜夜笙歌,身體本就有些受不住,昨夜乍聞世子爺的噩耗,悲痛難抑,竟昏迷不醒!”
舒悅凝的心咯噔一下,桑寧遠剛出事,今上便病倒了,這個時候,朝臣們勢必會提出立儲,以安定民心。可,桑寧遠不在了,朝臣會立誰爲儲君呢?還有襄陽王,怎麼會善罷甘休?
“舒姑娘可知世子是怎麼遇害的?”
提到桑寧遠,舒悅凝的心口一痛,雙手不由握緊:“我、我不知!”
“世子爺信任孟路兄妹,孟路兄妹也一直效忠世子,可卻因爲姑娘的存在讓他們之間起了間隙!世子爺因爲姑娘而傷了孟鶴,孟路懷恨在心,將軍營中關押的賊婆賊子們放走,這纔有了她們結伴告御狀之事,也纔有了……”
蘇忠不需說完,舒悅凝已然明白這個意思,說到底,若非桑寧遠太過在乎她這個前因,又怎麼來的惡果呢?
其實蘇忠不說,舒悅凝心裡也是滿滿的自責,雖然現下沒有證據證明此事與卞戶有關,但提議讓桑寧遠提前回京的是卞戶,桑寧遠還殺了他兩個侄子,這其中的巧合太多,不由得她不懷疑。若她的懷疑成真,她就是罪魁禍首,比起卞戶來更加可惡!
蘇忠不會明白她的心情,她對桑寧遠感動有之,愧疚有之,感情亦有!
她此時不僅是傷心,還有悔恨與自責。
縱使蘇忠不說這番話,只要襄陽王需要,她也會幫他到底。只因爲,襄陽王是桑寧遠的父親,是這個世上他最親的親人!
“王爺想要我做什麼你但說無妨,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不會推辭!”
看她如此痛快,蘇忠也不再囉嗦:“你可知此番我爲何接你進宮?”
“請蘇管家直言!”
“此時,宮裡擠滿了大臣,吵吵鬧鬧,要太后立儲!陛下一時半會醒不來,大臣們都露出了尾巴!以成王爲首的要擁立中山王,以大將軍爲首的要擁立桑瀟風,個個都打了一手好算盤,正逼着太后做選擇!”
大將軍是太后的子侄,這麼算起來,就是長福公主的叔叔,難怪他會擁立桑瀟風!
思及此,舒悅凝苦笑一下,不知桑瀟風費盡心思接近長福公主時,是否已經存了這樣的心思。
收斂思緒,此時不是關注桑瀟風的時候:“那王爺的意思是?”
“中山王並非太后的嫡孫,想來太后不會同意擁立他爲儲君,並不足爲懼!反而是桑瀟風……”
舒悅凝接話道:“他也是王爺的子嗣,且又有長福公主在後面幫襯着,想必太后對他是很滿意的。”
“確實如此!太后昨夜已然流露出了這個意思,只等王爺首肯。”
“王爺不同意?”
蘇忠冷冷一笑:“若是世子在,怎麼輪得上他?但不說旁的,他母親出身瀟風樓,跟着王爺時已然不清白,王爺怎能容忍這樣一個污點繼承皇位?”
污點!舒悅凝無聲一嘆,一個管家尚且如此放肆的評論桑瀟風,可見襄陽王有多不喜歡他這個兒子!
“可他終歸是王爺的子嗣,支持他總比支持中山王好!”舒悅凝狐疑到。
“姑娘以爲王爺只有這兩個選擇?”
舒悅凝驚了:“難道有第三個選擇不成?”
“當然,全看姑娘了!”說着,蘇忠的視線轉向舒悅凝的肚子。
舒悅凝怔住,半響,終於明白蘇忠的意思:“你是說……遺腹子?”
“姑娘聰慧!姑娘與世子的關係人盡皆知,世子在離京路上結識姑娘,並給了姑娘侍妾的名分,姑娘此時被診出有喜脈,本也在情理之中!”
“可,可我明明沒有……”
“姑娘相信世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我當然是希望他還活着,可是……”
“亂軍之中,並無人見到世子爺的屍首!聽聞他被亂箭射殺後掉入河中,將士們斷定他死了,可王爺並不相信!世子爺小時候,曾有一得道高僧爲他算命,算他命中雖然要經歷劫難,卻是個劫後餘生、貴不可言的命格。”
舒悅凝心緒起伏:“並未見到屍首?”算命之事她本不行,可如今有了一絲希望,情感上當然希望是真的。
“是,未見到屍首,便有生還的可能!”
“那王爺的打算?”
“讓你假裝懷孕,這樣一來,你腹中的孩子便也是先帝的血脈,也有資格繼承皇位。加之王爺從中斡旋,再設法說服太后,無論陛下是否醒來,我們皆有勝算。”
“可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若到時寧遠回不來……”
不等舒悅凝說完,蘇忠便打斷了她的話:“若世子爺回來,原本屬於他的東西被別人奪走,姑娘可有想過世子爺是何心情?”
桑寧遠從來心性高傲,志向遠大,若讓他屈居人下,他必然是痛不欲生。
想到這裡,她腦海中浮現出他歡喜、他悲傷的模樣,心口又是一陣刺痛,他爲她而拋棄理智,她又怎麼能看到他落落寡歡?
哪怕,他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爲了還他的深情,她也需放手一搏!
見她神色已經被說服,蘇忠放緩了口氣:“姑娘不必太擔心,王爺並非是要太后和陛下立刻立你腹中的孩子爲儲君,不過是以它的存在爲藉口,拖延一些時候!待世子爺平安歸來,你再假稱滑胎即可!”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去想桑寧遠若是回不來,她該怎麼辦了!
一咬牙,舒悅凝道:“請蘇管家指點,我稍後到宮中該怎麼辦?”
蘇忠掏出一枚藥丸,遞給她:“姑娘先將此藥服下,一刻鐘後姑娘便會有假孕的症狀,屆時無論多厲害的大夫也不能從你的脈象上看出異常!進到宮中後,姑娘只需在太后面前假裝悲哀昏厥即可!”
舒悅凝將藥丸接過,明明藥丸不大可以一口吞下,她偏選擇了幹嚼,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連帶着她的心也跟着苦了起來,她自虐般咀嚼,越苦越覺得舒服。
將藥吞下肚,她笑了起來,這或許是一條不歸路!參與到皇權鬥爭中去,她一無孃家,二無權勢,有了變故,誰會管她?
但欠別人的東西,她不能不還。
馬車在外宮門停下,舒悅凝換乘步輦,很快到了永壽宮。
羣臣將永壽宮圍了個水泄不通,都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舒悅凝進去時,沒人留意到她。
太后正坐在永壽宮的正殿中,臉色蒼白,滿臉憔悴,一夜之間老態盡顯。她身邊是吵吵嚷嚷的權臣和皇族,吵鬧的主題依舊是立誰爲儲君比較合適。
舒悅凝心下冷笑,這些人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不過一夜,全都知道桑寧遠出了意外。
她慢慢走進去,發現太后看向她,她彎腰一拜,道:“妾身不放心太后的身體,遂未得傳召擅自進宮,想來,若世子爺在,昨夜就該來給太后請安了!”
一句話,說得太后雙眼含淚,悲傷難抑,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好孩子……你有心了,哀家、哀家……”
說着說着,已經是泣不成聲。
衆臣面面相覷,面對這
樣的太后,竟不知該說什麼。
舒悅凝見太后哭,立刻走向太后,掏出手巾:“太后保重鳳體,別再哭了,若哭出個好歹來,待世子爺回來可要怪罪切身了!”
太后愣愣的看着她:“你是說,遠兒他還能回來?”
“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傳來的消息是找不到他的屍首,這便是好消息,沒準他根本沒事,此時正在某處養傷呢!”話是這麼說,可舒悅凝的眼淚簌簌而下,沒有哭出聲,竟比嚎啕大哭還要哀慼。
太后欲言又止,只當她是太過傷心了,所以不肯面對現實。
舒悅凝見太后不信,忙道:“太后,世子爺不會有事的,他曾跟妾身說過,待到太后七十大壽時,他要親自撐龍頭耍龍給太后賀壽,還要去尋了天山雪蓮爲太后駐顏!這些,他都不曾辦到,怎麼會忍心離開太后呢?”
她說得情真意切,太后聽得肝腸寸斷,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襄陽王也被她無以倫比的演技給震撼到,暗暗想着她確實是個賢內助,若桑寧遠有朝一日能夠登基稱帝,她必能管理好後宮,可惜、可惜不知道桑寧遠能否回來。
一時間,正殿之中瀰漫着濃郁的憂傷,太后哪裡還有心思去想立儲的事情?
太后像個最普通的老婦人般,用拳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哀慟道:“孫兒,哀家的好孫兒呀,哀家的好孫兒呀……這是要哀家的命嗎?這是要哀家的命呀……”
舒悅凝見太后激動難抑,忙上前按住她的雙手,此時沒有人去管舒悅凝此舉實屬越矩,只任由她抱住太后一起痛哭:“太后,太后不要難受……嗚嗚,不要難受,世子爺會心疼太后的……”
說着說着,舒悅凝眼睛一白,身體一軟,在太后面前軟倒在地。
太后畢竟年紀大了,想拉也拉不住,當即急得大喊御醫。
御醫一直在永壽宮中候着,聽到太后的呼喚,立刻來了兩個,進去時,舒悅凝已經被太監撫到了一旁的軟榻上。
“快,快,看看她怎麼樣了!”太后指着舒悅凝到。
御醫不敢耽誤,當即上前爲舒悅凝細細把了脈,長長舒一口氣:“恭喜太后,賀喜太后,姑娘……不,世子側妃這是有喜了!”
太后先是驚,而後又是一喜,最後不放心的追問道:“你沒有弄錯?”
說話的御醫搖頭:“太后放心,微臣絕不會弄錯!”
另一名御醫在太后似驚似疑的目光下,走到舒悅凝身邊,拿住她的脈,仔細把了許久,道:“太后,世子側妃確實懷了身孕!”
太后一下站了起來,對着蒼天就是一拜:“蒼天有眼呀,蒼天有眼呀,讓遠兒的血脈得以傳承!”
殿中諸人被這意外打得措手不及,大概除了太后和襄陽王的心腹外,沒有幾個爲此感到高興,可是他們卻又不得不做出一副高興的樣子:“恭喜太后,賀喜太后!”
太后臉上尤掛着淚水,卻已經露出了笑容:“真乃大喜事,蒼天對我皇家還是不薄的,想必陛下也會轉危爲安!”
見狀,襄陽王附和道:“是呀母后,蒼天對我皇族不薄,想必不會讓我皇族後繼無人的!當務之急,不是商議立儲,而是集齊天下名醫爲陛下治病!”
舒悅凝腹中畢竟是桑寧遠的血脈,襄陽王畢竟不喜歡桑瀟風,陛下畢竟還有希望好轉,這個時候談立儲,未免太過早了!與其讓塵埃落定,不如拖着讓各方勢力平衡!
太后看着自己的兒子,又看看諸位心思各異的大臣,終於做出了決定:“襄陽王此言甚是,立儲之事暫緩吧!”
“太后,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
眼見着有大臣反對,太后厲聲道:“陛下還好好的,這國怎麼就無君了?來人呀,傳哀家旨意,在陛下未醒來之前,再議立儲之事者,按照謀逆大罪論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