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月掩日時,爻都城內溝渠興起了波瀾。在幾米高的波浪從河流中涌動後,魚羣沸騰。經歷過錮河大案後,爻都居民對城中水流變化相當敏感,對此議論紛紛。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過程中,居民發現這些魚兒翻滾着,體型卻逐漸變長;然後這些原本只有孩童巴掌長、麪條細的小魚,竟然相互吞噬變成了一條條蛇,這些巨蛇甩着十米長的大尾巴,將一些好奇居民捲入水中,頓時河邊百姓逃竄,而河流中的蛇開始涌上岸邊,擇人而食。
這些變異妖物的鱗片上,倒映着天上邪月灑下來的綠光,而在天牢中,速康如同死屍的身體如同木頭人一樣被點燃,開始冒煙。隨後在燃燒的過程中,一個個咒文浮現,然後朝着天宮中戍帝的方向飄去。
爻都此時被邪月暗光所籠罩,上空的九座宮殿,由於不見大日,日晷上爻算停止了,原本金頂紅牆的宮殿上現在冒出了大量黑氣,這些黑氣中是一個個受盡折磨的人臉,即冤魂。
在地球上,人和動物死了會留下屍體,進而會產生腐臭,腐臭是屍體散發出來的信息。
而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大量的人在恐懼中死亡,除了會產生肉體上的“屍體”,還會產生思維上的屍體,也就是所謂魂魄。鬼魂也會有“腐臭”的味道,這就是怨氣。而怨氣的味道,會把路過活人薰的偏執,對一切都憎惡。
此時在天空邪月的照射下,這半年來在天牢中被殺戮的“忠臣良將”的魂魄,突然間彷彿又一次有了身軀,並且不再渾渾噩噩,但保留着死前恐懼憎惡的想法。
原本在天牢中鞭撻犯人的獄卒,以及繡衣使者被這些冤魂們附身後相互啃噬,慘叫聲不絕於耳;一個個瘋了的獄卒,骨骼扭曲着從天牢中爬出來,這些冤魂們意猶未盡,認準了金色的大殿,朝着戍帝所在宮殿涌過去。
…如同鵲橋一樣,鬼魂在天牢和宮廷間搭建一個“奈何橋”…
紫薇宮核心大殿中,神光闇弱,如同風雨飄搖中的蠟燭,衛士們守住殿堂,在宮殿鐘磬聲中保持清明,死死地守衛着大門。
戍帝是天子,原本擁有“天命”,可以逢凶化吉,故一直以來都能在大難來臨之前趨利避害。可他現在,手能抓住玉璽,卻按不住抖動的大殿。
天命的本源來自於“羲皇星”的庇佑,當天外的邪月遮蔽了太陽照射到羲皇星上的光芒後,將天命機制暫時給鎖住了,更何況戍帝此時又在和另一個天命繼承者(周王)相互對應,故又被利用了,這才讓這樣巫蠱之術能夠得手。
目前天上宮牆內,各種各樣邪惡靈體的符文蔓延着。
速康以自身爲蠱人偶的做法非常惡毒,在宮殿中所有宮人們在接觸了符文後都變成了冤魂附體的模樣。這些被邪月影響的宮人們表情誇張扭曲,動作毫不顧及骨骼結構,
一盞茶之前,宮門外的一個個宮人畏懼地看着鬼魂,並且哀求着試圖進入殿堂中尋求庇護,但是被拒絕,隨着他們被附身後,突然之間,在宮殿中被鞭撻,被侮辱的景象浮現,邪月將他們在宮殿中的怨恨放大。
最終這些宮人不再畏懼,如同木偶一樣咯吱咯吱地爬行,帶着詭異的腮紅,直挺挺地朝着宮牆爬過去。當他們翻越宮牆後,裡面傳來狂笑和恐懼的喊聲,以及撕扯骨架聲音。
…邪月照射外圍有一股力量正在披荊斬棘…
當劇變開始初期,木星語的軍營也遭遇了冤魂的衝擊,但是隨着兵士們結成戰陣,附着煞氣的弩箭對着這些東西齊射,隨後軍中長矛列陣擋住了那些被怨魂附體的亂民衝擊,隨着血流出來後,亂民們一下子清醒了,而鬼魂也被甩了出來,隨着煞氣浪卷,魂飛魄散後,軍營周圍變成了邪物的真空地帶。
就在木星語提着槍帶着龍馬兵團,試圖衝擊天上宮禁救駕時,他們剛剛抵至宮門外,就被宮中另一批人馬堵在了宮廷的外牆之外。
木星語對着懸浮宮殿塔樓上的周王府死士們咒罵道:“爾等封鎖宮牆,難道能封鎖的了天下人心?”
就在木星語預備下令強攻的時候,周王出現了,站在城頭對木星語道:“將軍請回吧,宮中的事宜,由我代管。”
木星語在面對宮牆守軍時是很有底氣,他連破陣的車弩都帶到了宮牆外。掰開弩機上弦的將士準備攻擊城樓。
但是木星羽面對周王的露面,則是剎住了。
因爲戍帝眼下興起大案,明眼人看得出都是要打擊周王一黨,但下獄了這麼多人,卻依舊沒有廢掉周王。——眼下戍帝其他子嗣都是庶出,還沒有成爲儲君的明確可能。
正如現在邊疆將士,因爲戍帝沒有處置“周王搶奪武飛的婚配”這檔子事,拿不準帝王在這件事上是護犢子還是有別的心思。
木星語同樣拿不準戍帝對周王的最終處置方案。
現在戍帝到底是父親教訓兒子一通,還是真的是帝王無情家?如果只是父親教訓兒子,大軍這麼撕破臉皮地衝撞未來的皇帝該怎麼辦?自己就算真的殺了周王,該立誰爲君?
故,在這一刻,木星語陷入了猶豫。
若是武飛在這裡,則是咒罵木星語傻蛋。政治這事情,絕不能期待未知,一旦已經明碼攤牌了,就得義無反顧地做下去。眼下已經作出了救駕的決定,甚至都把牀弩對準了周王的常侍。那麼就不要再受到其他影響。
武飛的思路:哪怕戍帝是真的不想廢周王,但到了宮門口,如同箭在弦上,也要逼着戍帝廢了周王。
所以木星語還是太年輕了,如果再跟武飛一段時間,多受指教,就不會這樣。
木星語在宮門前對峙了足足一個時辰。最終!紫薇宮中傳來了巨大雷霆聲,一道道電閃雷鳴擴散開來,而天外上邪月上則是落下了一塊隕石,最終轟中了中宮。
戍帝所在徹底淹沒在火焰中。
城樓上,一位核心幕僚眼睛中閃爍着興奮的藍色光芒,望着自己召喚來的邪星轟擊,對着周王說道:“殿下成了!!!”
周王看着那毀滅的宮殿,雙目木然,壓在自己頭上幾十年的大山就這麼祛除了,一時間有些不真實,呆呆地望着。
然而這些周王府僚並沒有停手,速旺當即來到城樓上大聲喊道:“木星語叛逆,入宮刺殺王上,人人得而誅之!爾等立刻反正!”
周王從渾渾噩噩中警惕起來,準備訓斥身邊常侍,制止其胡言亂語。
已經遲了,他冥冥中看到,自己的常侍以及諸多幕僚的身後,一個藍色笑臉,彷彿是在戲謔着一切。
…有的話,一旦在某些場合說出來,比地震的後果更嚴重…
在城池外,木星語也在看着落下的流星,一時間難以接受,在聽到那個該死的周王狗腿子如此污衊自己後,頓時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鑄成了大錯。
木星語在軍心大亂時悲憤大叫:“周王弒君,臣不敢獨活。”
遂,拔出了劍,在宮門前自刎而死。聲浪在爻都中擴散開來,長久迴盪而不絕。
木星語臨死前,嘲諷的看着城上這羣犯上作亂的逆賊們——自己之死,是死在了宮牆之外,擋住了潑向自己的污水,同時也將這一口滔天大禍蓋在了這些作亂者身上。
而殘存的兵馬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並沒有四散而逃。一些渤郡來的士官呼喊:“殺出去,向北!”在士官們組織下,軍士們渾渾噩噩回過神,拿起武器開始求活路,將“周王弒君篡位”的聲音傳到四面八方。
而在太廟中,香案前奉上香火供奉諸位先帝,正在融合天命之氣的周王突然出現了異常。
大爻天子繼承的“天命”,其效果是能夠預知福禍,此時他融合到一半就感覺天命後繼無力。
就在他竭力感應“天命”加持的時候,天外彷彿有一種極惡衰竭之力涌向他。
頓時他腦海中浮現出了墜宮中死去的魂魄,宮女和妃子們吐着長舌頭看着他,木星語陰沉的拿着劍斥責“周王篡位!”,最後是戍帝坐在帝王位置上,盯着他冷冷道:“逆子安敢!”
在宮殿外,顯道人正在舉頭望明月,隨後拿出了一把斧頭,斧頭舉高,迎着月光,然後對周王所在懸浮宮殿,猛地一揮。隨着斧頭揮下,天空上邪月迸射出一道流星,不偏不倚,沿着斧頭落下軌跡,朝着周王所在宮殿落下來。而這座宮殿,似乎感覺到了危機,開始下墜躲避,但是天上流星隨之轉動方向,好像已經鎖定了。
太廟內,周王猛然在恐懼中跳了起來,而隨着他跳了起來,太廟中原本點燃的香火,無聲無息的斷了。這代表天命融合被強行中斷。
他這融合的一半天命,告知了他,接下來沒有什麼“福禍相依”變化無常,而是純純的報應。
就在他捂着自己的頭,想要清理掉那令他瘋狂的恐懼時。突然感覺輕飄飄地,宮殿的瓦礫開始緩緩地懸浮。
而宮外的黃門侍郎隨後跌跌撞撞進來喊出了原因:“殿下,殿下,紫,紫微宮,正在下墜。”
…國運自此驟降…
在邪日掩月的時刻,大爻的全城百姓,看到了紫薇宮被黑氣籠罩,隨後被流星砸中,最後墜落。
中宮底部充滿能量的磚石炸碎了爻都城西的房屋磚瓦,大量煙塵淹沒了小半個爻都。
隨着邪月不再遮擋太陽,大爻宮廷衛兵們從宮殿中救出了周王。
速旺帶着周王的諸多心腹們,將周王從廢墟中解救出來,但周王和他的常侍們,並沒有注意到京城的百姓看着這車駕的目光。
千年以來,天子是深深地屹立在天壇上,與天道直接對話。
然而現在,天壇被異星擊中後,從高空中墜下,顯然是有人失德了。而從天壇廢墟中出來的不是戍帝,而是周王!——再聯想到潰逃的士兵們大喊“周王弒君”,所有人已經很好地理解了,到底是什麼產生了如此“天怒人怨”。
周王在車馬上聽到無數竊竊私語,百姓那充滿懷疑的目光,讓他如坐鍼氈。
曾幾何時,他覺得王座無比美好,恨不得就在下一秒坐上去,但現在他的願望達成了,卻並沒有那麼開心。
…戍帝臨終時望着宮外的最後遺言是“你太急了”…
周王府中,李氏庇護着乳名叫做“朱哥兒”的兒子,而王府內也遭到了其他邪祟的侵入。周王其他男性子嗣無一倖免,有的用手指摳掉自己眼珠,有的朝着假山撞破腦袋;王府中衆人們都極力地將這些貴胄孩子們保住,但這些孩子即使是被按住了,但仍然是癲狂地咬碎自己舌頭。
李氏給朱哥兒設置了結界,一些鬼魂在外面,但看起來是死死的保護,但其實李氏自己知道,這不是她的兒子需要保護,而是防止自己兒子身上那股火氣淨化整個王府。
其中一個躲進結界的丫頭在結界運轉中會剛好看到這一幕,一個冤魂靠近,在觸碰到“朱哥兒”後,就渾身冒煙燒光了。
等到周王從宮殿中趕回來後,他驀然發現,自己的子嗣就僅剩下“朱哥兒”和兩個同時被李氏所庇護的女兒了。
…天下蠢蠢欲動…
就在墜宮之變發生的同時,天下各大宗門也都紛紛驚駭。
諸多仙宗門派們在明恆山上的蓮寶門中議事。不同於城隍之間的盛宴,修仙者們坐在雲氣上開始交流。
召集大家的興榮道尊:“諸位已經算到了結果了,大爻的氣數突然之間猛降一截。”
諸多仙宗們紛紛頷首,關於大爻相互奪儲,他們作爲出家人並不在意。但是現在天下大亂,大爻氣運猛烈下降,就意味着兵事將起。
而原本被戍帝所鎮的兵家會相互碰撞,人間征伐,即會導致山河不穩。
自從邀天宗和九耀派的山門被邪月揚了後,諸多仙宗已經是知曉這次大劫的恐怖。各方都已經派遣了子弟們入紅塵。而上一次會議討論入世,都是從貴胄、州府官人那兒入手,大家都默契不提兵家。
在宣衝的前世,這就好比全球局勢動盪,但是隻要某個底線還沒有破,大家都是不談核的。
而現在,各方卻不得不談了,而上一次各大宗門積極主動地入世,廣泛和兵家合作,還是爻朝替代承朝的時候,人間道中陷入了闡與截的理念之爭。如今各大仙宗之間沒有按照理念站隊,但是都希望自己的道統能夠在此次大劫中壯大。
北雲門率先發難,開始宣稱青華宗越過界了。青華宗現在派遣弟子加入武恆羽這一支兵家,沿着大河進入各處水泊,並且伸到了北方。
青華宗搶先拿下了最強兵家、最強的氣運,自然是遭遇各派眼紅。
青華宗劍仙們冷哼一聲表示:“匡扶天下,本就應該對所在範圍斬妖除魔。爾等沒有出力,難不成坐等大爻崩壞,殃及江河?”
仙人們有仙道之間的計較。而計較的越多,清靈的地方也漸漸多了一些濁意。
…大爭之世…
戍天曆5月4日,天宮墜落。木星語帶領的殘軍,在5月下旬陸陸續續地跑回了渤郡。
關於這件事,宣衝把所有士官收攏,連帶渤郡幕僚們都叫到了面前,共商此事。
至於武恆羽不請自來詢問情況,武飛當即讓他離遠一點,且耐性解釋一番“這種密謀他不知道是最好的”。並且,讓武恆羽最好帶大軍嚴陣以待,戒備自己。
所有士官們到場後紛紛沉默,從京城中出來後,大家不能說是同生共死,也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木星語死了後,大家都兔死狐悲,但是很彷徨,有的心裡衝動“反他娘”“殺回去,重新立帝!”這種衝動是建立在自詡天下無敵的情況下的。
當然這衝動的想法,此時是不會被東市軍內大部分成員認可的。
東市軍士官們在此次變局中,更多考慮的還是如何確保京城中家人。遂,大家在慌亂中無果,最終把“尋求拿主意”的目光對準了武飛。
武飛召這些人都來討論,本來就不是“定事”,在定事的時候是越少越好,否則就是謀事不密。
武飛的策略是,所有逃回來的殘軍全部隱姓埋名,然後從死牢中找幾個倒黴鬼,斬了頭顱後,送給周王表示,這是給“勸說自己投降的周王”一個臺階下,同時也提出自己的要求,希望周王不要牽扯到京城中家人。
對此衆人皆稱善。然而,雖然武飛辦妥了,讓大家鬆了一口氣不必冒險。但是衆多大軍心裡對朝廷的不忿卻沒有打消:“自己打了這麼多年仗,功勞還沒封賞,朝廷就對自己幹這麼個事情?就這麼重建權力核心,把自己踢出羣外了?!”這種事想多了,晚上,總會憋屈得睡不着覺。
“周王,真特麼該死啊!”衆將心中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