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帝坐在了自己的王座上。此時此刻,他是重回自己得心應手的領域;天命賦予了他能夠預料危機的感知,而隨着感知中一個個威脅都被整了下去,他開始格外地享受這種掌控感。
黃門侍郎小心翼翼地將勾決的名單遞給他,戍帝瞥了一眼後,隨意的拿起了筆。他根本沒有從中選取“罪輕者”,而是直接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這意味着牢房中所有等待陛下聖明聖察的的希望全部落空了。
午門之外,劊子手刀下人頭滾滾。這些都是“奸臣謀逆”大案中,連坐的門生家僕之類的人。而真正的犯官則是被帶到殿外,被金瓜擊打,口吐鮮血而死。
…環繞懸浮九宮的雲彩染上了血色…
已經搬離東宮,處於原先王府的周王,此時顫抖地等待着旨意;這個月他在京城中的一切幾乎是瞬間消失。在戍帝回來之前,朝中所有信息以他爲中心匯聚,而現在,他的見聞都被封住在了小小府上。只有極少的和他利益綁定極深的人,還在秘密幫他傳遞消息。
而今天,新一輪旨意中勾決的消息傳來,讓他胸口一悶。
因爲戍帝勾決的人選中包括了他的近侍,他的那兩位正妃的家族,也都被拿下了。
就在他唉聲嘆氣着回到房間時,一隻木鸞落了下來。這是速康魂寄木傀儡給他的信息,而速康本人已經在牢房變成一個木頭人了。只不過這個木頭人如同黑洞一樣,吸納牢房中冤魂化爲咒言。
他看了一下四周,連忙收起了這個木鸞。然後打開秘信,他的表情微微一怔。
信上內容很簡短:“天牢無影人(冤魂)越來越多了。”
由於涉及密謀巫蠱,周王看完後就把木鳶燒了。他心裡怦怦直跳。在恐懼中,腦子亂嗡嗡瞎想,擔憂中,他彷彿看到“戍帝坐在王座上對他笑,對他的小把戲一清二楚”,他連忙用冷水泡臉,然而一縷藍色浸潤在了他瞳孔中。
眼下的周王一黨,其實是個很寬泛的概念。即周王監國這一段時間內,所有遞上書信攀附的家族,現在都在繡衣使者們嚴厲的審訊範圍內。
也就是說,繡衣使者們在具體執行剷除周王一系時。並不是按照“擒賊先擒王”的概念直接動手的。而是先從那些權勢較小的家族下手,通過審訊,一步步挖掘把柄,攀扯到更大的家族勢力,將其拉下馬。
這是非常典型的封建時代酷吏辦案的形式,是“從外到內”將打擊面擴大。
對於眼下週王這一黨來說,大部分自己派系的邊緣人士是被大規模拿下,雖然這給周王帶來了凌遲活剮般恐懼,但是也給了他最後垂死一搏的時間。
對於鬥爭來說,都是要優先幹掉對面頭目,然後再拿下敵對方的核心人士,最後把其他牽連甚廣的人員雪藏到邊緣位置。
例如發生了一場政變,僅僅是處理參與其中的部長一級,至於部長們提拔的人,諸如文官階層的科長,武官階層的少尉,也就只是讓他們的仕途到此爲止。儘量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絕不會像這樣先把攀扯周王的小官吏拿下,拷打出證據後,再向上攀扯擴大案件。
遠在渤地的宣衝眼裡:戍帝掀起這種'大案'的方式,絕對是一種不成熟的方式;但也沒法子,這就是舊時代。上層能對下層越級施加影響,這就導致一旦一個派系倒臺後,就不得不進行這種連坐。
當週王一系開始給大爻的兵馬予暗示,並且在朝中做出了“試圖繞過戍帝對相關兵馬調度”的安排,戍帝其實就有了對文官集團進行清洗的決心。
繡衣使者仍然在賣力搜查,將一個個被牽連的人拖進詔獄中。詔獄那光滑如同鏡面的臺階,偶爾能照出不存在的人影。
爻都積攢起了劇烈的怨氣。——此時已經讓周王派系的人反應過來,並且有了凝聚起來殊死一搏的念頭。
只是現在,戍帝看的太緊了,誰都不敢妄動。
晚上,李氏主動侍奉心煩意亂的周王,在周王狂風驟雨般地暴虐發泄後,李妃溫柔地幫周王擦去了汗水。
周王清醒過來,看着李妃身上因爲自己暴虐發泄而留下的淤痕,有些愧意的問道:”痛嗎?“
李氏送上了關鍵一擊:”殿下,比起我上個月誕下英兒,這些不算什麼。“
這個李氏自然還是一年前他因色起意從“北靜王府”掠走的那個女子。
這幾個月,隨着他失勢,王府中其他兩個妃子,因爲家族犯了事,被牽連。故在陛下派來的黃門監督下,這兩個妃子也不得不被周王府幽禁。
原本在周王府內被幽禁的李氏,卻被放了出來。但她並沒有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而是利用自己的手腕攻佔了周王此時空缺的心靈,以至於她生下來的兒子也被錄入了玉牒。
在大爻,王侯家是能鑑定血脈的;但是此時李氏所誕的兒子,卻通過了周王府內的監測。
而這要歸功於顯道人教給李氏的“杜鵑借巢”之術,杜鵑幼鳥能讓其他鳥巢的主人認爲自己是其兒子,而李氏現在成功運用了此法,此法甚至讓周王對李氏所生的孩子感覺到更加親暱。
這也是戍帝在西邊兵敗後,帝室氣運衰竭,才被趁虛而入。
聽到李氏的話,周王目光從猶豫,轉爲詭異的狂熱野心,藍色和紫色在他眼睛中流轉。是的,爲了自己的兒子不被幽禁一輩子,得要搏一搏。
披上了衣服後,周王來到書房,打開了一個盒子,從裡面取出了木傀,猶豫了片刻,拿出針頭刺出指尖的血液,以血液刻錄了戍帝的真名,以及生辰八字。
而在天牢中,呆傻速康的背上,巫蠱之術的符文浮現,而最核心部分處,速康原本呆滯的目光出現了神采,然後彷彿解脫般,長噓一口氣,啪嗒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的頭正對着宮廷方向。
與此同時,在天牢外駐守的兵營中,木星語看着天空,陰氣格外重;感受到朝局動盪的他嘆了一口氣。
…“命”在扭曲…
爻都,在懸浮宮殿羣中,中央的紫薇殿裡,戍帝將玉杯摔了下來。讓他如此大動肝火的是,霞盛公主這個逆女。
在回京後,他忙於鞏固內廷權利,但總感覺忘掉了什麼,但後來有這麼一件事情提醒了他這個關鍵。
前些天,他召見木星語,這個他看好的帝都新秀正在朝着詔獄中跑。這讓他很是關注,木星語可是掌管着帝都的武裝,在這個時節,難道要變節?
故,找來問一問,得知木星語是因爲某個詔獄中臣子的女兒後,不禁啞然罵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遂,下詔將那個死牢中的罪官和家眷放了出來。
木星語這個當年京城的浪蕩子現在是“英雄”,那麼帶出來這一批英雄的武飛呢?
戍帝猛然想起來了:先前該給武飛婚配的女兒還沒有嫁出去呢。
武飛在邊關,最近忙於邊戰和昊國那位大將軍鬥智鬥勇,故也沒提這件事。
然而就在戍帝想把這件事情辦了後,他身邊的黃門侍郎支支吾吾。這讓這位“仁君”感覺到了其中出了問題。
結果在細問後,他肺要氣炸了。霞盛勾搭上了司天監的卜星者,這件事已經小範圍傳開了,司天監不得已,只能將那位年輕卜星者送回了山門閉門思過。就這,霞盛還要死要活的,想要私自出京,去找她那個情郎問個清楚。
戍帝拍擊御榻:“逆女安敢如此!”
作爲家天下的最高統治者,戍帝可沒有思考過給自己的女兒自由戀愛的可能;他作爲人父,需要兒女順心的情感需求;但作爲無情帝王家,是不會考慮子女的感情需求的。
在帝王眼裡,武飛在目前權力架構中很關鍵。但是武飛在“如何靠攏天家”的方面卻表現得非常木頭。
戍帝在從暗衛這邊知曉武飛把自己的賜賞以及武撼巒送來的禮錢都挪至軍用,逢年過節連一份信都沒有給霞盛發後,也不禁對武飛產生惱火:“我女兒不願意嫁,你就不催嘛?”
…鳳求凰,但朱雀不會理會傻稚雞…
殊不知,在前線廝殺的宣衝(武飛)現實得可怕:“進入利益交鋒的社會的人,所謂自由戀愛是僞命題。中產階級男女不會和村姑和村漢自由戀愛,而是嚮往偶像劇的愛情,帶入向上奮鬥的角色,和小姐、少爺自由戀愛。”與其等待“高階層男女瞎了眼,願意向下兼容與自己自由戀愛”,倒不如踏實做好自己。
這不,宣衝對爻都那邊的風風雨雨,是一聲不吭,沒主動抓任何關係;而是在渤地上苦心經營着類似北洋的地方派系。
且這個派系不單單侷限於渤地到爻都這一線,曾經被自己抓壯丁,撒軍票欠條的地方,宣衝現在都是反哺了。依靠未來御林軍的金字招牌,橫插入地方,給當地幫派,商會勢力提供保護傘,打造出超出“軍政”範疇之外利益體。
宣衝:“嘖嘖,假借愛情投機的小丑,最可笑了。光頭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把控手腕可以學一學,但是追宋三小姐的那段經歷,直接可以啐一口,不,是尿一泡再走。”
霞盛現在對武飛的出身看不起,宣衝何嘗又不是對霞盛鄙夷呢。
這世界修仙又不能直接毀天滅地,各門各派都受到人間道的強大約束。
她作爲人間道最頂級帝王家出身,是被人間芸芸衆生捧上天。她不思考自己的基本盤,以踐踏無視的態度應對爲大爻出力的人,反過來卻朝着所謂出塵的仙道弟子們獻媚。
宣衝吐槽:“娶了她怕不是娶了高陽公主,搞得最後好好的巨功之家,家破人亡了。”
故,宣衝沒有催促霞盛公主完婚。——因爲那就是一場政治籌碼的交換,自己眼下的功績,就算沒有公主,戍帝也得在別的方面給自己補上。
…“恩”到用時方恨少…
所以眼下戍帝也是在煩惱,該如何給北邊的武飛足夠的“利益交互籌碼”。
武飛已經有亭侯之位了(先前在南疆時,武飛已是遠布亭侯),再分封的話只能是縣侯,不過要那樣分封,得必須是武飛解決北邊戰事,交出兵權之後,才能安排。
戍帝心裡清楚,對於武飛這樣有能力,且年輕的將領,遲早會封無可封的。如果放任在邊疆,也遲早會比北邊其他藩鎮更加危險。只有這次征戰結束,給予優厚的爵位,控制在自己身邊才行。話說把武恆羽現在派過去,也就是試圖分潤武飛的功勞。
如此一來,朝廷也有了對北邊藩鎮的威懾。比如說朱大力這樣的藩鎮,若是露出反意,朝廷放出武飛就能制住他們。
戍帝已經準備在賜婚後,拔擢武飛爲正牌將軍,自己那女兒卻一點都不懂事。
旁白:戍帝不認爲的武恆羽能從武飛手上把鎮北將軍的給搶到,先破顧首關爲徵北將軍命令,不過是給東市軍放個“鮎魚”催促快點幹活。
回到當下的,戍帝回顧自己對武飛控制度,已經不是雀兒沒入籠,而是腳環都沒有帶,更加要命的是,戍帝更是聽聞了,武飛原本那個未婚妻,是被周王給納了。這就是等於在武飛這個出籠雀屁股上拔了一根毛。
若是一年前,周王納了就納了,武飛不過是南境武家送來的質子,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得受着。
在木星語的轉述中:武飛與周王有間隙,讓邊疆的軍心是有些動搖。因爲將士們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影響陛下對東市軍功績的判斷。
戍帝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煩躁,但不知不覺中,突然天黑了。
他擡起頭問道:“怎麼了?”
一旁的黃門侍郎說道:“陛下,日食了。”
戍帝擺了擺手:“嗯,讓司天丞的人解析天象。”
然而,他的話沒有說完,咔嚓一聲,這個黃門侍郎胸口被炸出來一個窟窿,一個木偶從中爬了出來。
隨後戍帝聽到了宮外很多人的腳步聲,宮廷的大門正在被緊急合攏上。
緊接着,前所未有的危機意識縈繞在戍帝身邊——他冥冥中看到了自己身首異處。而這次好像無解。
…詭譎的影響即將擴散到四方…
視角來到另一邊,武恆羽此時將兵馬通過山川水脈,從大洞天內傳送到北方。
相較於武飛那邊被城隍們看好,武恆羽現在被仙家宗門們看好,視作爲氣運之子。各宗各派都派遣弟子進入武恆羽麾下,跟隨他在大洞天裡打通水脈網道。
武恆羽現在是可以自由帶着兵馬穿梭在五湖,這是因爲五湖特別大,隨着現在大爻大亂後,州牧們對於遠離州府的湖泊大澤、山河控制力下降,所以武恆羽現在可以自由的穿梭。
但若是在大爻強盛時,州府能夠完美調度山河之力進行爻算,以“五湖”這些大湖泊爲入口的大洞天對武恆羽來說就是封閉的。
而能關就能開,現在只要控制州府的人允許,武恆羽是能夠通過大洞天水澤網道,穿梭到五湖之外該州府的小水澤中
例如現在在渤郡南部的鉅野澤,此處因爲春季雷雨蓄積了大量水脈之力,武恆羽手持戍帝的金牌,在州牧水脈之力調動下,他帶着三千人部隊以及上萬流民抵達這裡,形成了大營。
在代郡內的朱力強,感應到了這支新來的武家軍,遂擺下酒宴,然而武恆羽並沒有赴宴,在到達這裡後,他則是單槍匹馬北上與武飛相會。
黃玉城這兒,山水流向出現了小小改變,正在修水溝的武小雀第一時間感覺到了。
武飛現在擁有一雙慧眼,能夠通過天空流場標識變化感覺到南部空間在扭曲,天上凹陷流場顯示,對應地面處出現了一個巨大通道。
且由於自身朱雀血脈,也感應到了,武恆羽帶來的鬼車們。
武飛知道自家人來了。遂,開始將軍中士官們都集結起來,準備介紹一下自己家中的這個“人形高達”,以便於接下來的協同作戰。
一個時辰後,武飛騎着九鳳和武恆羽見面,話說爲啥不騎孔雀?
那玩意(孔雀)太騷了。每次自己騎它去會晤他人,這孔雀都會直接開屏,以絕不弱於他人的強勢姿態亮相。
而恰恰武恆羽胯下的烏騅也不是一個“願低頭”的主,武飛害怕自己坐騎和他坐騎打起來。
這場會面發生在天空中,武飛在見到武恆羽後:“沒想到是你來給我搭把手。”
武恆羽:“天子請我來的。”
武飛微微一頓,連忙道:“可不要亂說。”
武恆羽毫不在意:“沒多大事情,這裡沒有第三人。”
武飛:“嗯,你我兄弟二人,就把大爻北邊的天撐起來吧。”
然而就在武飛發出豪情壯語時,南邊天空出現了一道閃光,武飛皺了皺眉,扭頭看去,算了一下,愣了愣,那兒是爻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