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升燦爛奪目。我只想投入。再苦都不顧。」
假若戀妹傳聞屬實, 旗翌晨六月回國,七月就結婚,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 他和紀然之間能產生足以互許終身的感情,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自然的笑此刻僵止在脣邊, 紀然緩緩垂下眸, 避開他探究的視線, 聲音很飄:“怎麼會呢?他只把她當做親妹妹。說什麼他愛她,那都是外面的謠傳。” 說話的同時,她下意識地抱向面前剛端上桌的餛飩碗, 雙手觸到碗壁的瞬間竟忘了燙,隨後意識過來立即彈開, 手心卻已經有些紅了。
周梓笙急忙將她的手一把抓過, 看着發紅的掌心直皺眉, 起身要拉她去衝一下涼水。紀然用力將手從他掌中抽出,搖頭說:“我沒事。倒是你, 爲什麼會問剛纔的問題?” 他所提出的質疑,並非都是隨性而起,而是早有預謀的。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想要試探她和翌晨之間感情的虛實,從而決定他下一步的動作。
周梓笙坐回原位, 仍死死盯着她的手, 牙周的肌肉明顯繃得有些緊。沉着如她, 面對那個問題竟然也能失了方寸, 看來所謂外界的謠傳, 應該是鐵打的事實,所以, 他更加需要將她帶離那個男人的身邊:“我只是想確定你幸不幸福。愛上一個心裡有別人的男人,是件痛苦的事,而我不希望你經歷那樣的痛苦。”
心裡有別人?紀然胸口一窒,垂下眼睫,看着湯麪上漂浮不定的蔥花,脣齒間逸出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雖然極其不願被他的話左右,但還是忍不住想,翌晨的心裡,真的還有旗璃嗎?如果有天旗璃要回到他身邊,他會怎麼選擇呢?
見她不再接話,周梓笙端走她面前的碗,替她挑起碗裡的蔥花來,她討厭吃蔥花:“你跟他認識不滿半年,他和他那個妹妹都多少年了,你真的認爲你在他心裡的份量會超過那個女人嗎?還是說,你太愛他,纔會委屈地待在他身邊的?” 停頓一下,他失笑,以低而落寞的音調喃喃自語:“我真的很難想象,你竟然會愛上一個人。我原本以爲,你這輩子都不會愛人。” 對不起,他必須殘忍,否則他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命中要害的字字句句,猶如萬斤的重錘擊在心上,震盪不已,紀然臉色已有點發白,咬着下脣只能沉默。那是她心裡在意,卻不準自己去想,無暇去想的問題。從來沒有執着於愛情,也不知道怎樣纔算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愛上翌晨的,只知道那漫長的一覺醒來之後,她才意識到那個男人的影子已經深入她的心臟,她可以爲梓笙的夢境不斷沉睡,然而卻只能爲那個男人拋棄安寧再次醒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成爲他心裡最重要的人,希望他寧願背叛全世界所有人也都絕不會背叛她,成了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妄想,偶爾她也會想問,如果她和旗璃同時遇險,他只能救一個,那他會救誰這種傻氣的問題,所以她根本沒有辦法否認,旗璃是紮在她心裡的一根刺,到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化解。
只是,無論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這都是她和翌晨之間的私事,什麼時候輪到他來質疑了?她陡然擡眸盯着他,眼底清晰地寫着「梓笙你越界了」,臉上卻綻開一個明媚而疏離的笑容,掩着點點狡黠:“你說,像那種結了婚心裡面還想着別的女人的男人,是不是很混蛋?” 不能再這樣繼續被他攻擊脆弱的地方,否則她會淪陷在自己瘋狂的佔有慾裡,從而做出傷害翌晨和旗璃的事。
周梓笙聞言呼吸微滯,腦海裡迅速閃過一張淚眼朦朧的臉,那麼失望而沉默地看着他,像是無聲的指控。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他沉沉開口:“是很混蛋,最混蛋。” 魚和熊掌,終究不可兼得,所以選擇了一個,就必將失去另一個,雖然不至於難以取捨,但是另一個,似乎也是很好。
即使是瞬間的色變,紀然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有些惡意地勾了勾脣角:“我們分手的時候也沒有說要做朋友,所以,以我們現在這樣不清不楚的立場,不適合談過於隱私的話題,還是談點別的吧。”
將挑乾淨蔥花的碗放回她面前,周梓笙淡淡一笑,眸子裡對她剛剛惡意的攻擊透着瞭然:“那就談談你跟我吧。兩年前分手的時候,恨我嗎?”
恨?慢慢地,紀然回想起那段瘋狂而痛苦的日子。剛失去他的時候,就像生活必須的空氣沒有了一樣,那麼令人狂躁和窒息。
之後每一次的回眸,身後都不再有溫暖的笑容守候,而是黑漆漆空蕩蕩的一片,讓她感到極度的恐懼,所以想要他回來,想到幾乎要發瘋了,也曾拿着刀片和手機,試圖用極端的方式挽留他,因爲她異常清楚地知道,即使他選擇了另一個女人,在他的心裡,終究是放不下她的,所以只要她願意,她就可以重新把他追回來。
然而最後的最後,她都沒有做任何事去挽留,猶如最初的最初,他們的相遇那麼不刻意一樣。如果,如果非要說有沒有恨他,她釋然地一笑,彷彿過去的種種此刻都在眼前成了雲煙:“有恨過,但不是恨你不要我,而是恨你當着另外一個女人的面對我說分手。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傷害嗎?像我這麼驕傲的女人,怎麼能承受那種打擊呢?”
可以將傷痛像曬棉被一樣地攤在陽光下,她想,那就是痊癒的證明吧,然而時間是無法撫平傷痛的,只有人的溫柔可以。
周梓笙囁嚅了下嘴脣,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想要解釋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轉而問:“婚禮的時候,你是來告別的?”
紀然笑着點頭:“你果然還是看出來了。那是因爲分手的時候是你單方面甩了我,我還沒有同意呢,所以不算真正結束。”
“那你的意思是,現在我們是真的結束了?” 周梓笙輕輕挑眉,不信。
紀然反問:“難道不是嗎?你是人夫,我是□□,這樣都不算結束麼?”
周梓笙眯起眼盯着她,眼神漸漸高深莫測起來:“我認爲,只有感情結束了,纔是真正的結束。”
極富暗示性的語言,讓紀然心臟一緊。他是在明白地告訴她,他對她還有感情,而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已經結婚,只要他的感情還未結束,他們之間就不可能結束。“你到底,想要什麼?” 她望着眼前那張熟悉的臉,忽然覺得好遙遠。
周梓笙溫柔地回望着她,眼波里纏着秋水,脣邊的笑容那樣精緻,緩緩地,一字一句地:“我想要你回到我身邊。”
紀然聞言僵住,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被塞了爆竹在裡面,噼裡啪啦地亂響一氣。儘管之前已經察覺到他對她還殘留着感情,儘管對他知道李念生病的事還有疑問,但是親耳聽到那句爆炸性的宣言,她仍是受了相當程度的衝擊,難以置信地問:“你玩兒我的吧?”
周梓笙看着她的反應好笑地搖頭,徹底粉碎了她殘存的希望:“不。我很認真,比我人生裡任何一個時刻都要認真。”
紀然訝異地張大了眼睛。朗朗夜色下,他坐在她的面前,這麼近那麼遠的距離,對一個兩年前他選擇離開的女人說,想要她回到他身邊:“你也太任性了吧,丟下我的是你,要我回來的也是你,什麼好處都被你佔盡了,我像那麼容易被欺負的人嗎?”
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周梓笙笑得眉眼裡都是溫柔:“知道你生我的氣,所以儘管罵我好了,不過,這都左右不了事情的結局。”
有些事情,只要沒說出口,彼此就都可以當做不存在,然而一旦講明白,她就無法坐視不理:“梓笙,我回不去的,也不想回去,而你不該有那樣的想法,你有妻子,所以我們沒有什麼結局,已經早就結局了。”
周梓笙輕笑一聲,像是在笑她自欺欺人:“那你今晚爲什麼要跟我出來?不就是想弄清楚我什麼時候知道李念生病的嗎?我想到現在,你的心裡應該已經有答案了吧,如果事情的真相和你的猜測一致,那你要怎麼辦呢?”
被說中心事,紀然一滯,咬着牙沉默。在接了他的電話之後,她就已經隱約感覺到事情並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麼簡單,所以纔想要出來求證。因爲依照他的性格,假若在兩年之前就已得知李念生病,他是絕對會像她一樣去做傻事的,所以那也是她一直將李念生病瞞着他的原因。
見她沉默不語,周梓笙輕嘆口氣:“你放不下我的,否則不會在昏迷的時候還惦記着我,否則今晚不會出來見我。你放不下我,就如同我放不下你一樣。”
過了很久,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紀然終於開口:“梓笙,你走岔了。就算我放不下你,也不等於我會回到你身邊。我跟你說過,我會堅持我的選擇,那就是留在翌晨的身邊。”
周梓笙只是望着她微笑,不再說話,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傷痛之色,大抵是根本沒有信她的話。紀然看着他嘆了口氣說:“我要回去了,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面了,你自己好好過吧。” 隨後撥通了旗翌晨的電話,讓他到學校西門來接她。
“你不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了麼?” 在她掛上電話之後,周梓笙挑眉望着她。
“我承認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曉李念的病的。” 紀然站起身朝外走去:“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那樣殘酷的真相,她本來就怕她承受不起,再加上現在他對她有所求,她就更加難以有勇氣去面對,不如不知道,不知道那些他爲她做的傻事,不知道自己欠他有多深。
周梓笙坐在原處,臉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容,隨後追上她的腳步:“從醫院開車到這裡,不堵車也得半小時,我陪你等吧,現在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紀然裹緊羽絨服,搖頭:“不用。你該回家陪清筱,她在等你。”
周梓笙固執地走在她身側,說:“我堅持。萬一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不僅我自己不好受,也沒辦法跟旗翌晨交代不是?”
知道說不動他,又不可能用武力將他解決,紀然只能放棄了勸他回家的念頭。學校的西門口,兩人就那麼站着,各自想着心事,再沒說過一句話,像是風中的兩座雕塑。
不知又過了多久,周梓笙輕輕開了口,近在耳畔的聲音,卻彷彿是從天上下來的:“如果我不說我在醫院門口等你,你是不會出來見我的,對吧?”
紀然轉臉看着他,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究竟是何用意:“你很聰明,知道要怎麼樣我纔會見你。”
周梓笙微笑勾脣,眼神掠過她身後不遠處的十字路口:“還記得我在警局替你做僞證,替你洗脫販毒嫌疑的那一天吧。”
紀然點點頭,遲疑地看着他:“不是因爲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對嗎?”
周梓笙微笑:“我想相信,可是我知道你的確是做了,所以我在想有什麼原因可以讓你去做那些事,於是就跟蹤你到了醫院。”
紀然整個人都僵住,身上雖然穿着柔軟溫暖的衣服,卻像只着單衣站在北極那麼冷。明明不想面對的事,他卻硬是要將真相殘酷地揭露。他想說,他是因爲她,因爲李念的病,所以才接近清筱的?所以他纔可以大言不慚地要她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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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她想清楚,一個極其輕柔的吻就落在她的脣上,耳畔隱約響着:“你說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倒不那麼覺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緊跟着身後響起一聲格外尖厲的喇叭聲,夜色中以昂首之姿穿透雲霄,清晰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