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很笨。所以比別人認真。相信只要轉身。就把陰影踩在腳跟。」
手指微動, 旗翌晨撥出一個號碼,夕陽最後一絲餘暉在他微笑的嘴角緩緩沉沒:“葉隱,替我查清楚周梓笙最近一個月的動向, 去過哪些地方, 見過哪些人, 越詳盡越好。”
“發生什麼事了?” 葉隱立即感到事情非比尋常, 否則他絕不會忽然無緣無故地又要查那個男人, 而且時間還刻意限定在一個月以內。
“聽說他好像替小然找到了骨髓,只是不願意無條件地拿出來。” 旗翌晨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的神色,口氣異常冷峻:“既然如此, 就只有我自己親自動手去取了。”——骨髓這種東西,就怕它不出現, 只要一出現, 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 他都勢必要將其弄到手,絕不可以讓它成爲要挾小然的資本。既然周梓笙到現在才把這張王牌亮出來, 說明他找到骨髓必定是最近剛發生的事,只要能儘快查到他是通過什麼渠道得知這個消息的,就可以擺脫目前被動的局面。
“聽說?” 葉隱瞭然地勾起嘴角,微諷:“偷聽人家講話,你這可是不公平競爭啊。我現在倒是有一點可憐那個男人了,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骨髓, 竟要被人給搶了……”
“你是想說我很卑鄙嗎?” 旗翌晨冷笑一聲, 不以爲意:“只要能夠不失去小然, 再卑鄙的事我都做得出, 更何況現在只是搶一個東西。” 說完便冷冷掛了電話,望着遠處石架下沉默的身影, 嘴角漸漸漫起詭秘的笑意,一度和上天博弈的無力感此刻已完全消失殆盡。
*
時已接近黃昏的最末,金色光線將紀然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帶着若有似無的溫度,四周環境漸漸變得靜謐,混合着冬天獨有的蕭瑟。
從周梓笙離開枯坐到現在,經過了得知李念有救的狂喜,此刻紀然的情緒已慢慢冷靜下來,隱藏在喜悅背後的傷痛也因此探出頭來,讓她渾身一陣一陣地發冷。——因爲要得到什麼,所以就必需要失去什麼,才能維持命運的平衡麼?
她不甘心地咬緊下脣,盡力將止不住顫抖的手指緊握成拳。李念病情緊急,必須儘快做骨髓移植手術,而要在短時間內讓翌晨同意離婚,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採取打破常規的手段,讓他認爲她和周梓笙有染,背叛了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只是那樣的話,那樣做的話,她就會完完全全地失去他了,連帶他們之間所有的回憶都一併推翻,弄成那樣子的結局,自己真的能接受嗎?
想到他會後悔曾經愛過她,她的眼淚就幾乎要落下來,過去的點滴不停在腦海裡盤旋,越去翻閱越是不捨,她忍不住奢望,有沒有一種方法,既可以救了李念,又可以成全她和翌晨?
混亂間腦海裡靈光一閃,她想到不如干脆跟翌晨把事情講清楚,然後合夥弄一個假的離婚證給周梓笙,這樣一來,既救了李念,她和翌晨之間也不會產生誤會。想到這裡,她激動地從石凳上站起來,要飛奔去跟旗翌晨商量這個辦法,只可惜情緒僅振奮了不到半秒,她便又消沉地坐了回去。
且不說翌晨能不能同意她去周梓笙身邊演戲,單是周梓笙只要見到離婚證,就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帶着她和李念飛瑞士,然後會以求萬全,進一步要求她更多,而她爲了李念,只要答應了他的第一個要求,就沒辦法拒絕他後面的所有要求,這樣一來,她和翌晨仍舊是要分開,而且更要命的是,如果不小心被周梓笙拆穿了他們的把戲,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不會對她使心計的他了,而她爲了李念,根本冒不得一點風險。
夕陽此刻終於完全被吞入了黑暗,紀然僵硬地坐在漸濃的黑色裡,感覺身邊愈發空曠蕭瑟。爲什麼有的人回來了,卻覺得反而是真正地失去了?在這麼緊迫的時間裡,她已經來不及從長計議,已經想不出任何可以兩全齊美的方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顫抖地拿出手機,她撥通了周梓笙的電話:“回來接我。”
片刻之後,一輛銀色奔馳嗖地停在了花園入口,顯然是根本沒有走遠。旗翌晨站在二樓的陽臺,冷眼看着自己深愛的女人在夜色中走向另一個男人,瞳孔異常精厲地縮了起來。儘管他格外清楚,如果要把他和李念放在同一架天平上,他絕沒有贏的可能,只是他沒想到,她竟然會那麼快地就做了放棄他的決定,半點沒有和他商量。
嘴角漸漸彎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弧度,他定定地望了那兩人一會兒,跟着轉身回屋,四周空氣因爲他的經過而顯得愈發冷冽起來。從小到大,他的生命裡就有很多事物不可以與人分享,但都會隨着條件的改變而有所變化,唯獨只有她,無論如何,都只能歸他一人所有,絕對。
*
紀然上車之後,周梓笙一腳油門踩得很深,似是急於把她帶離這個地方,嘴角卻掛着一絲氣定神閒的微笑:“我知道你會很快聯繫我,畢竟在旗翌晨和李念之間的選擇,對你來說並不會很難。”
紀然臉上掛着淡而疏離的笑容,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他的側臉:“難,抑或是不難,都跟你沒有關係,不是麼?重要的是,我已經坐在這裡,你贏了。”
贏了……麼?周梓笙滯了片刻,跟着微微嘆了口氣,扭頭望着她,聲音苦澀:“對不起,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必須要試一下。”
聽見他跟她道歉,紀然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跟着一點一點地,仔細地,小心地收起:“梓笙,這樣子的我,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麼重要麼?即便勉強,也非要把我拉回從前嗎?”
周梓笙望着她的臉上,突然間漾起一片燈火般璀璨的光芒:“比你想象的還要來得重要得多,所以放不開,不知道要怎麼放開。”
在那樣耀眼的表情面前,紀然有一瞬間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草草垂下臉切斷視線。看着那樣飛揚的神色,就會讓她感到自己是冷血的,雖然那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實,卻也是她一直都抗拒知道的事實,因爲她始終都,無法用感動去成全什麼:“梓笙,你知道嗎?我現在很害怕。”
“害怕什麼?” 周梓笙騰出隻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掌心,彷彿那兩年時間的隔閡根本沒有存在過,她也沒有再愛上過誰,他們依舊只是青蔥校園裡一對普通的小情侶,可以坐在大樹下唱着快樂的歌。
紀然手僵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想要抽開,可是最後卻跟着回握上去,眼眶嗖地紅了:“你應該知道的吧,李念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也不知道這樣下去病情會不會加速惡化,如果不盡快做手術的話,我怕會發生意外,像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已經不想再過下去了。”
周梓笙只是沉默地拉着她的手,沉默地開着車,沒有要回應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讓我和翌……旗翌晨離婚,可是這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萬一等我拿到離婚證的時候李念要是出了意外該怎麼辦?” 一滴眼淚從紀然的臉頰緩緩滑落,正好碎在周梓笙的手背上,溫度微涼:“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跟他離婚的,你先讓李念動手術好不好?就當我求你……”
“我答應你。” 周梓笙忽然簡短地說,明明是一個重大的決定,聲音卻還是那般平穩的磁性,像只是答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以前開始,他的決定就很容易受到她眼淚的影響。
紀然反而有些錯愕地望着他,沒想到他那麼容易就答應了,所以腦子暫時回不過神來。他難道不擔心救了李念以後,就失去了控制她的王牌了麼?她本來已經打算要用最卑微的姿態來求他的,無論如何都必須先讓李念動手術,其餘的之後再說。
眼尾餘光瞥見她微呆的表情,周梓笙淺淺笑了起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道:“我會盡快安排手術的事,等李念出院以後,就搬到我的住處休養吧,你也一起來。至於你和旗翌晨之間的事全權交給我處理,你就別再和他見面了,可以答應我嗎?”
“……” 紀然有些遲疑地別開眼,似乎還沒有下定最後決心。如果真的把事情全權交給他處理,翌晨將要受到的傷害,只怕會更深……
周梓笙望着她的臉色輕輕挑了挑眉:“不願意麼?既然你都已經答應我和他離婚了,那麼不再見面也沒有關係吧,還是說,你說要和他離婚是唬我的?”
紀然趕緊搖頭:“我是說真的,爲了李念,沒有什麼是我不可以捨棄的。” 哪怕是她深愛的男人,哪怕是全部的自己……
“所以你是答應我的要求了?” 周梓笙溫柔地望着她,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紀然垂下臉低聲道:“嗯,我答應你。等李念做完手術以後,我就不會再見他了。”
周梓笙開始微微地笑了起來,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過,百花齊綻放:“事情結束以後我們去瑞士吧,在那裡重新開始,你說好不好?”
紀然順從地點了點頭,臉埋得極低。他果然還是想要把她徹底帶離這個國家,這個翌晨存在的國家……這樣一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吧……
微嘆口氣,她扭頭看向窗外,發現車子已經駛入了市區,四周是陌生的街道和霓虹,不由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我家,原來的家。” 周梓笙嘴角的笑意有些詭秘:“旗翌晨知道你一夜沒回家,肯定會懷疑你。讓他以爲我們舊情未了,對你離開他就更有利,不是嗎?”
紀然一滯,胸口立時翻涌起排山倒海的痛楚,幾乎無力支撐身體。翌晨那麼驕傲和充滿獨佔欲,就連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會不爽,又怎麼能忍受她在別的男人家過夜呢?他一定會,氣瘋了吧……
眼淚不知不覺又偷偷溢上眼角,她不着痕跡地擦了擦,再沒說話。原來天大地大,竟也都容不下,一個女人小小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