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寒冷空氣。我生活在溫室裡。沒有人告訴我什麼叫命運。」
於是事情的結果就是:旗翌晨陪同紀然帶着李念去了人民公墓, 讓何伯開車送悶悶不樂的旗璃去了玉山墓園。
拜祭完畢,兩人牽着李念緩緩走出墓區,夏風颳得道路兩邊的梧桐嘩嘩作響, 像哼着一首年代久遠的歌。
見她表情平靜, 眉眼間並無過度傷痛的神色, 旗翌晨試探性地問:“對於當年撞到你父母的那些人, 你還有沒有什麼印象?”
紀然搖了搖頭:“太久了, 記不清了,就記得幾個殘缺不全的畫面而已。”
“那……恨他們嗎?” 旗翌晨仔細地觀察着她的神情。
“很恨,以前還想過要找到他們報仇。如果不是他們, 我爸媽就不會死了。” 話頓了頓,紀然望着路的遠方, 淡淡一笑:“不過現在沒那麼恨了。當時他們也不是刻意衝着我們來的, 是天意如此, 況且我雖然失去了很多,卻也因此得到了很多。” 說這話的時候, 她轉過臉微笑地看着他和李念。有的時候生命拐一個彎,未必都是壞事,所以不能過早放棄。
旗翌晨見她似乎是真的想開了,也就稍微寬下心來,拉了拉李念的手, 他問:“晚上想吃什麼?叔叔帶你去。”
李念興奮地高喊:“我要吃麥當勞!” 然後放開紀然的手, 拉着旗翌晨撒着蹄子向前瘋跑。
紀然緩緩地跟在後面, 笑着嘟囔了一句:“出息, 也不宰點貴的。”
車快到家附近的麥當勞時, 紀然正在忙着往外拿帽子和墨鏡等變裝行頭,旗翌晨電話響了, 看了一眼,他接起來:“什麼事?”
何伯在那頭有些慌張:“少爺不好了,小姐不見了。”
旗翌晨眉頭皺了起來:“不見了?怎麼回事?”
“小姐說要自己進去,所以我就在墓園門口等她。可是等了很久她都沒回來,打她電話也接不通,然後我就進去找她,找遍整個墓園也沒見着,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你先別慌,地方那麼大,可能你們錯過了也不一定。你留在原地等,我馬上過來。” 說完掛了電話,他扭頭對紀然道:“對不起,不能陪你們吃飯了,我有點事。”
紀然搖搖頭,安慰:“沒關係。是不是旗璃不見了?”
旗翌晨點頭,眉峰緊皺:“可能是今天沒有陪她出去,在鬧脾氣吧。”
一年多來的朝夕相處,紀然早已能夠看出,此刻他臉上的陰鬱絕不止是旗璃在鬧脾氣那麼簡單,只是她帶着李念,跟過去幫忙反而會是添亂,因此不好多問,只能說:“那你自己開車小心點,早點回來。”
牽着李念在路邊下了車,紀然看着他利落地掉頭,然後蹭地開遠,心裡突然就很不安,像是有什麼糟糕的事要發生。
自嘲地笑了一下,她不住搖頭。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也相信起預感這種東西來了?大抵是事情不在自己控制,又擔心過頭了吧。
吃完麥當勞回家後,旗翌晨他們還沒有回來,紀然讓李念洗了澡,同意他玩會兒遊戲機,自己拿了本犯罪心理學坐在客廳地板上看。
翻了幾頁,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心裡莫名地煩躁,她乾脆扔了書,進廚房做點夜宵,免得待會兒他們回來肚子餓。
李念聽見廚房傳來切東西的聲音,便丟了遊戲機手柄跑去看她在做什麼:“媽媽,boss什麼時候回來呀?我想讓他陪我打遊戲機。”
“叔叔今天回來會很累,不能陪你玩了。” 紀然心不在焉地切着菜:“呀!” 她痛呼出聲,一不留神食指被刀鋒劃了個口子,雖然不深,可是流血了。
“媽媽,笨!” 李念說着顛顛兒地跑去拿創可貼,紀然看着傷口愣了會兒,沒覺得疼。洗乾淨之後,李念小心地給她傷口粘上膠布,像個大人一樣地問:“疼嗎?”
紀然嗤地笑了,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一點都不疼。”
李念撇撇嘴,不信。
茶几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不是旗翌晨的鈴聲,但她還是飛快地跑了過去。
來電是個未知的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摁下接聽鍵,聲音有點緊張:“喂?”
“紀然?”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紀然心裡咯噔一下,以爲是旗翌晨出什麼事了,立刻焦急地回答:“對,我是紀然,請問你是?” 可千萬別是醫院或者警局啊……
聲音笑了一下,有點怪異:“請問我是?你還真是健忘呢,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麼?”
紀然愣了一下,電話裡有些噪音,她聽不出來是誰:“我……認識你麼?”
“認識,當然認識啊,怎麼可能會不認識呢?” 聲音怪笑了一下。
那笑聲掠過紀然大腦,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身體漫起一陣惡寒,她好像記起了這聲音,但是不敢相信:“你……你不是應該在牢裡麼?”
聲音在那頭不住冷笑:“託你的福,我爸費了不少錢才把我弄出來呢。出來以後,我就一直特想見你。”
“你想怎麼樣?” 紀然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差點停了。去年旗翌晨把蘇晚嫺送進牢裡,她勢必懷恨已久,現在得以出獄,絕不可能只是打個電話來戲弄她,而是已經預謀了什麼。
“我想怎麼樣?” 蘇晚嫺笑得更加放肆:“我不想怎麼樣,我只是想看看,去年你能救了旗璃全身而退,今年你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你……綁走了旗璃?!!!” 紀然一下子面如土色,全身血液滯流,站都站不住。要不是她過去慫恿蘇晚嫺,現在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萬一旗璃出了什麼意外,她該怎麼跟旗翌晨交代?!
“不要說綁那麼難聽嘛,我是請她來的。” 蘇晚嫺悠悠抖出條件:“想救她,今晚九點你和旗翌晨就來清平山頂,不準報警不準帶其他人,否則我就不能保證她還是完好的了。”
*
朗夜當中一輪皓月,靜悄悄地把銀輝灑向人間。
明明是如此美麗的風景,卻沒有發生與之匹配的,美麗的事情。
清平山頂的空地停了輛凌志,一個身着火紅貼身短裙的女人妖嬈地坐在車頂,細長的高跟踩在車的前蓋上,神情妖媚中帶點傲氣,和狠勁。她的左側,一個體型中等的男子背靠車身,手裡把玩着一把明晃晃的軍刀,嘴角掛滿得意的笑容。
車的前面,一個身穿黑裙的女人軟在地上,雙手被倒扣在身後用麻繩紮了個結實,雙腳也是同樣命運,嘴被貼上了膠布,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嗯嗯唔唔的聲音。
不多久,一輛黑色轎車飛速開上山來,嗖地停在前面不遠處。
被縛住的旗璃看見熟悉的車身,立即激動地掙扎起來,拿刀的男子立馬走到她身後,用冰涼的刀身拍了拍她的臉,威脅道:“給我老實點,不然劃爛你的臉!”
旗翌晨推門下車,看見倒在地上被捆住手腳的旗璃,臉色已經冷冽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程度,再看見她旁邊蹲着的男人,不由冷笑:“沒想到還有你。”
“很驚訝麼?難道你沒聽說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 旗贇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扭動了一下脖子:“別怪我沒提醒你,今天你沒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蘇晚嫺見只旗翌晨一人前來,不由皺起眉頭,不樂意得緊:“紀然呢?今天這齣戲要是沒有她,我可沒什麼心思唱下去。”
旗翌晨雙眼森寒地鎖住她,如同鎖住一個將死之人:“你們要什麼就快說,不要浪費時間。”
蘇晚嫺冷笑一聲:“你以爲現在的情況,還輪得到你討價還價嗎?” 旗贇立馬會意地幫腔,抖了抖手上的刀子:“這可是很鋒利的,要是我手不小心沒拿穩,你那寶貝妹妹的臉可就會毀了。”
旗翌晨被人拿了軟肋,不敢把他們逼得太急,只能硬壓下怒氣道:“她沒來,來了也沒用,你們想要的只有我能給,不是麼?”
“錯!” 蘇晚嫺悠閒自在地坐在車頂:“他要的只有你能給,我要的,可就只有你的女人能給了。”
旗翌晨立即明白,旗贇要的是錢,而蘇晚嫺,要的是雪恥。他嘴角微勾,反問:“難道你不想再重新回到上流社會嗎?我可以幫你。” 去年□□一事之後,蘇山被踢出董事會,蘇晚嫺鋃鐺入獄,自此他們蘇家便徹底從上流社會除名了。
蘇晚嫺冷哼一聲,神情輕蔑:“你以爲我是傻子嗎?就算你旗翌晨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託你的福,我的光榮事蹟已經人盡皆知了,我也沒奢望過再回到過去的生活,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地,整死你們,以報答你們把我害得這麼慘的恩情。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馬上叫紀然來,不然就別怪我對你的寶貝妹妹不客氣。”
話音剛落,她便居高臨下地看見山腰上一輛mini cooper正在往山頂趕來——清平山的好處就是人跡罕至,而且只要站在山頂,便可以監視所有上山的車輛。嘴角勾起詭笑,她認出那是紀然的車,也曾想過直接對她下手,只可惜旗翌晨暗中將她保護得很好,她根本毫無機會。
車子飛速上山,嗖地停在了旗翌晨車子後面,紀然從車上跳下來,急匆匆地跑向這邊。
旗翌晨一見是她,頓時爆發了,吼道:“你來做什麼?!不是叫你別來了麼?!” 這個笨蛋,明明知道蘇晚嫺這次就是衝着她來的,還不要命地趕來!
紀然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她是衝着我來的,我不出現她是不會放過旗璃的!” 有她在,蘇晚嫺纔會沒有功夫去理會旗璃。
蘇晚嫺在車頂撫掌大笑:“我還擔心你害怕不敢來呢,結果竟然真的送上門了。” 說完朝她揮了揮手,表情古怪:“嗨,好久不見,我可是想你想得緊呢。”
紀然偷看了眼四周的情形,暗自琢磨。如果只有眼前的兩個人,硬拼也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只可惜投鼠忌器,怕傷着旗璃,因此只得忍耐道:“我人已經來了,你想怎麼樣?”
蘇晚嫺邁着兩條長腿從車上走下來,自身後拿出一副手銬,和一支漆黑的□□,悠然道:“彆着急,我特意爲你們準備了很多節目,咱們一樣一樣來。” 說完,她把手銬拋到旗翌晨腳前:“帶上它。” 跟着槍瞄準了紀然。
紀然愣了一下,沒想到蘇晚嫺這次居然弄了槍來。
旗翌晨看了那支瞄準紀然的槍一眼,緩緩撿起手銬扣住自己雙手。——如此一來,最具威脅的人物已被成功消除,虎落平陽終被犬欺。
蘇晚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對紀然道:“你過來。”
紀然猶豫了一下,剛要擡腳,便被旗翌晨雙手拉住:“不準過去!”
“她不會殺我的。” 紀然想掙開,卻被他抓得死緊。
旗翌晨青筋暴起,怒吼:“她是不會殺你,她會折磨你!”
此時旗贇已經從車裡拿出一瓶水,兩眼亮晶晶地盯着紀然。
蘇晚嫺輕笑:“還是你看得透徹,可惜你沒得選擇。她要是不過來,我就送你妹妹上西天。” 槍口隨着話音指向了旗璃。
旗璃一見槍口,呆了半秒,隨後開始使勁掙扎,眼淚哭花了臉,手腕腳踝處也被粗糙的麻繩磨出了斑斑血跡。
紀然看了旗贇手上的水一眼,立即明白蘇晚嫺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是想把去年的事再重演一次,只不過這次要□□的對象,不是旗璃,而是要當着旗翌晨的面,把她給辦了。
究竟過去,還是不過去?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蘇晚嫺出獄以後,顯然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加瘋狂,沒準她真的敢傷害旗璃。而翌晨也絕不可能莽撞地憑一己之力就來救人,只要能拖延時間等救兵到了,他們三人應該都能得救。
她下意識地蹭了蹭綁在大腿內側的匕首,已然做了決定。剛要往前走,卻被旗翌晨硬拉到身後,高大的身軀將她擋了個結實:“我可以把旗氏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你,到時候你要多少女人都行。” 旗翌晨看着旗贇,緩緩道:“我只有一個條件,你該知道是什麼。”——蘇晚嫺不除,紀然就擺脫不了危險。
“砰!” 空寂中響起一聲槍響,旗翌晨應聲跪在地上,右側大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紀然看着他的身子在眼前倒下,腦子整個懵了,本能地跪下抱住他,顫抖地摁住他腿上的傷口,淚水模糊了視線,嘴裡不停含糊地說着:“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雙手卻漸漸被鮮血染紅,因此身子顫得更加厲害。
蘇晚嫺冷冷地俯視眼前兩人,烏黑的槍口還冒着青煙:“膽子倒不小,當着我的面就敢挑撥離間,我勸你最好老實點,否則下一槍就不是打在……”
話音驟斷,旗贇不知何時偷偷地站到了蘇晚嫺身後,手上的軍刀已完全從背部刺入她的身體:“對不起寶貝,比起你來,我還是更願意獨享那些股權。” 爲了價值幾百億的旗氏集團,要他做什麼都行,更何況現在蘇晚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火紅的身體緩緩倒在地上,蘇晚嫺嘴脣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只清晰地感到溫熱的液體在快速流出她的身子。
旗贇撿起她手中落下的槍,從車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股權讓渡協議,丟到旗翌晨面前:“我對你的女人沒那麼大興趣,你只要簽了它就好。”
旗翌晨強忍着痛,看了被槍聲嚇得失了魂的旗璃一眼,再看了一眼身邊摁着他的傷口已經哭毀了的紀然,快速在讓渡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用錢可以解決的問題,從來都是最簡單的。
旗贇拿着那價值幾百億的股權讓渡書,忍不住狂笑不止:“沒想到,沒想到啊!我爸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讓我做到了!” 說完他用槍指着旗璃:“你給我起來,進到車裡去!”
旗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因爲雙腳已被捆得麻木,所以只能咬牙靠着車身挪到車門附近,坐了進去。旗贇跟着拿槍指向旗翌晨:“你們倆也一樣,都進到車裡去!”
旗翌晨瞳孔縮了起來,目光犀利似箭:“你想把我們全都殺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決定可不怎麼明智。要是警察追查起來,你脫不了干係。”
“留着你們不是給我留後患嗎?況且有了這些股權,誰還能拿我怎麼樣?!” 旗贇咧了咧嘴,眼神危險:“製造一起車禍的假象還是很容易的,而且只要一把火,就可以燒燬所有證據。”
旗翌晨垂眉看了眼手錶,眉峰微微蹙了蹙:“你確定,殺了我們真的能絕後患?還是隻會讓後患越來越多?”
望着旗翌晨那彷彿可以看穿他的眼神,旗贇突然有些話不吐不快:“就當我送你的死前禮物好了,你還不知道吧?其實十七年前那場車禍的元兇,是我爸,你們找到的那個兇手不過是個冤大頭。我爸本想把你們一家四口全部殺死,只可惜陰差陽錯地讓丁家做了替死鬼,還讓你們接收了丁家的產業越做越大。不過這次不會再發生像上次那樣的失誤了,十七年前的今天你死不了,十七年後的現在,我一定會,親手把你們都送上西天,一個都不留,又哪來的後患?”
一時之間,世界歸於沉寂。
旗璃坐在汽車後座,全身僵硬得像一個木偶,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母竟是因爲那種原因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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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翌晨雙眼通紅地鎖住旗贇,幾乎要用目光把他撕碎。
紀然抱着旗翌晨的手緩緩鬆開了,像是領悟了什麼一樣,難以置信地望着他。旗璃的父母不是死於飛機失事,而是和她父母一樣,死於十七年前的今天,也是車禍?那他爲什麼要騙她說旗璃的父母是死在聖誕節的時候?難道,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纔會故意這麼瞞着她?!
見地上兩人遲遲沒有動作,旗贇不耐煩地走過去,一把拉住紀然的胳膊,想把她從地上拖起來,只是紀然跟丟了魂一樣,拉都拉不動。
“媽的!你起不起來!” 旗贇失了耐性,拿槍抵着紀然的太陽穴,咆哮。
紀然紋絲不動,只是呆呆地望着旗翌晨,又好像是穿透了他,望着很遠很遠的地方。旗翌晨回望着她,心裡突然涌上漫無邊際的恐懼和絕望,要將他活活淹死。他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生死關頭,卻是第一次害怕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猜到了事實的真相,而她對於感情,不是零,就是絕對。
“媽的!我數到三,再不起來我崩了你!” 旗贇罵罵咧咧地開始數:“一。”
紀然沒動。旗翌晨單靠左腿支持着強站起來,額頭滲滿冷汗,拉着她的手想把她拉起來,卻拉不動。
“二。”
紀然還是沒動,呆呆地跪坐着。旗翌晨試圖擋在她身前,可惜慢了一步。
“三!”
“砰!” 子彈劃破空氣,穿透顱骨的聲音,鮮血濺到旗翌晨眼裡,整個世界血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