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暗涌

婉昭儀喝下湯藥,又昏沉睡去,綿長呼吸裡雜着細微痰音,眉頭緊緊鎖起,恰似冷宮牆角瑟縮的衰草,透出幾分淒涼。

文嘉執起母親枯槁如柴的手,輕柔地放在被子裡。

“阿孃這一生,遠離故土,困鎖深宮,竟連在夢裡都難享安穩。”

薛綏看着風中來回輕晃的竹簾,指尖輕輕撥弄一下珠穗,“公主可想在宗室命婦圈中站穩腳跟,爲婉昭儀多撐幾分體面?”

“我?”文嘉驀地擡眼:“六姑娘有何計較?”

薛綏笑道:“下月便是太后千秋之壽,屆時內外命婦皆要入宮獻壽……若得太后青眼,宗室命婦又如何敢輕慢於你們母女?”

文嘉指尖微滯,苦笑着搖頭。

“我雖名爲公主,可在皇室之中,向來只是個擺設。往年呈上去的壽禮,連尚宮局的姑姑在入庫造冊時,都要嘲笑一番寒酸。太后又哪會多看一眼……”

薛綏嘴角微微上揚。

“那此次,便讓她們見識見識。”

文嘉面露疑惑。

薛綏接着道:“聽聞太后因魏王的事久病不愈,若公主能繡一幅西茲秘傳的藥經作爲壽禮,爲太后祈福,想來定能合太后心意……”

“可是哪來的秘傳藥經?”文嘉問。

薛綏但笑不語。

文嘉明白了她的意思,遲疑一下,輕聲道:“範秉一死,我的心便落下來了。從前飽受風雨,對塵世諸多失望,我只盼餘生帶着妞妞,與阿孃在行宮安穩度日,不再沾染天家是非……”

“公主孝心可嘉,卻沒到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薛綏滿含深意的目光,掠過帳中昏睡的婉昭儀。

“大長公主今日能擡棺保下蕭氏嫡系,明日就能使人將昭儀娘娘送回冷宮。”

天光透過竹屏,在地上投下斑駁碎影。

文嘉望着薛綏從容不迫的笑臉,掌心滲出一層薄汗。

這時,珠穗簌簌而動,冬序小步進來福身。

“公主,陸公子在垂花門外候着,說是辭行。”

-

行宮後園的古槐樹下,陸佑安不安地摩挲着手心裡溫潤的玉佩,見文嘉款款而來,忙退後三步作揖。

“陸某恭請公主玉安。”

“免禮。”

文嘉應了一聲,手指不自覺地握緊,目光落在陸佑安扎着藥布的胳膊上,“陸公子傷勢可好些了?”

陸佑安道:“託公主的福,已然無礙。我準備啓程回京,特來向公主拜別……”

文嘉看到過那血肉模糊的樣子,此刻回想,仍是心有餘悸,但她不便多說什麼,只道:“既如此,公子便安心啓程吧。此次多虧陸公子仗義相助,文嘉無以爲報,唯有銘記於心……”

她朝陸佑安莊重地一禮。

陸佑安連忙側身避讓,拱手還禮。

“公主折煞陸某。這透骨之釘,若能抵銷陸某幾分罪過,便是陸某之幸……”

文嘉問:“陸公子何罪之有?”

陸佑安喉頭微微滾動,本是才華橫溢的狀元郎,此刻在文嘉面前,說起話來卻吞吞吐吐,神色極爲不自然。

“當年拒婚,並非看輕公主,而是……”

“而是你不敢違逆平樂,不敢拿家人和前程去賭。”文嘉輕笑打斷,“我都明白,也從無怨懟。事到如今,說這些無用,陸公子不如好生教養膝下兒女,莫再沾染那些腌臢陰私。”

陸佑安低下頭去,手握的玉佩滑回袖中。

“公主可是覺得陸某蟄居書院,難堪大用?”

文嘉看着他臉上的落寞消沉,心下滿是酸澀。

“陸家世代清流,家學淵源,陸公子飽讀詩書,爲人正直,最宜教習君子之道。”

“承蒙公主謬讚,愧不敢當。”

陸佑安垂手,退至石徑旁,恭恭敬敬地長揖一禮。

“前路漫漫,公主保重。”

“保重。”

文嘉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一滴淚噙在眼底,到底沒有落下來。

陸佑安看着手心裡捏出溼汗的玉佩,幽幽嘆息一聲。

這玉佩,原是過世的祖母所贈,說讓他將來送給嫡孫媳婦,可輾轉這麼多年,仍是沒能送出去……

“陸公子,怎麼不進去坐坐。”

清脆的聲音帶着笑,薛綏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

陸佑安整肅衣冠,朝她深深一揖。

“公主清譽要緊,臣這就回京了。”

“陸公子當年拒婚時,可想過她的清譽?”薛綏眉眼微挑,面上雖然帶笑,語氣卻尖銳,“文嘉尚且敢於直面傷疤,你七尺男兒倒是畏首畏尾?”

從情感上來說,薛綏是極其願意陸佑安與文嘉重歸於好的。

陸佑安仕途坎坷,人品卻端方正直,對文嘉也情深意篤。至於陸家的老丞相,雖說早已辭仕歸田,也餘威猶在,清流之名,遠播四方。

這樣的人家,算是文嘉的好歸宿。

當然,她也有私心——陸佑安與文嘉相好,足以讓平樂吐血三升。

平樂活一日,便一日不得快活。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陸佑安便是平樂的求不得,是他難嚥的苦果。

陸佑安胳膊上纏着繃帶,傷勢未愈,臉色看上去很是蒼白。

“陸某當年愚鈍,如今更配不得金枝玉葉……”

薛綏目光掃過他手上半掩的玉佩,輕輕一笑,“既知當年有負,何不盡力彌補……珍惜如今?”

陸佑安喉間發苦,搖搖頭,沒有出聲。

薛綏行禮道:“無論如何,此次還是多謝陸公子能挺身而出,否則也難以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只望事態平息,莫要給陸公子帶來麻煩。”

陸佑安神色坦然,“祖父常教導陸氏子孫,立身持正,不懼讒諑。此番指證蕭氏,陸某問心無愧。祖父若知,也定會欣慰。”

薛綏微微頷首:“老丞相高風亮節,令人敬仰。”

陸佑安微微欠身,深施一禮。

“叨擾許久,陸某就此別過了。告辭!”

薛綏望着他單薄的背影,忽覺這滿院的樹木,無不蕭索。

-

西山行宮的暮色,漸漸深沉。

這裡風景秀麗,霧氣繚繞,宛如仙境一般,若真如文嘉所言,遠離紛爭,在此安穩度日倒是不錯。

可惜……

薛綏倚着雕花木欄,指尖摩挲着腕間那道舊疤,壓不住眼底的冷意。

小昭捧着玉盞碎步而來,低聲道:“姑娘,太子殿下第三次差人來,催問姑娘的歸期……”

“知道了。”薛綏頭也不回,嗓音清洌。

“是。”小昭應聲,又道,“可是太子殿下……”

薛綏轉頭看過來,小昭嚥下方纔的話,改口道:“婢子給姑娘拿件披風吧,夜裡山風涼。”

薛綏點點頭,“婉昭儀這兩日氣色明顯好轉,行宮裡有太醫和文嘉照料,倒也無需我再多費心思。明兒一大早,我們便啓程吧。”

小昭瞟了她一眼,偷偷一笑。

“婢子明白,這就去收拾。”

菱花鏡前,薛綏拿着青玉簪,凝視鏡中眉眼。

那個暴雨夜裡的糾纏,不期然地浮現腦海——

李肇灼熱的呼吸,情絲蠱發作時猩紅的眼尾,還有他說“孤若死了,你也要陪葬”時滾動的喉結,實在清晰。

從二人命運最初捆綁的那天,便已套上解不開的枷檔,註定不會成爲眷侶,卻要共同面對接下來的風雨。

薛綏戳了戳鏡子裡的臉,勾脣。

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不會因爲蕭正源的伏誅和蕭璟的流放而停歇——

皇帝給了李肇一個燙手山芋,清查戶部幾年的賬薄可不容易。

更何況,李桓之前在查金部司的貪腐案,如今李肇要盤查戶部,難免會發生衝突。

兄弟倆掰手腕,是崇昭帝想看到的?-

是夜,公主府偏門悄然洞開。

一個身影悄悄摸了進去。

平樂屋裡的燈火,昏黃地搖曳着,隱隱聽見茶盞落地的聲音,以及她尖聲的厲喝。

“廢物!你說,西茲人怎會反水?”

顧介任由瓷片割破手背,啞聲道:“公主……”

“住口!”平樂又發瘋似的將另一個白瓷盞擲向他,“不許再叫我公主!我是李玉姝,李玉姝!”

碎瓷一地。

顧介匍匐於地:“公主息怒!”

從宣政殿回來,平樂性情愈發乖戾,動不動就摔砸器物,對下人大發雷霆。尤其等不到崇昭帝前來公主府探病,更是歇斯底里,扯掉額頭上包紮的藥布,淚流滿面地說自己是沒人疼的棄兒,不許人家再叫她公主。

顧介道:“應是太子買通西茲商人,提前得知了我們的計劃……”

平樂怒極,“買通?他們要多少錢本公主不給?爲何放着大把的銀錢不要,背棄於我,投靠太子?”

顧介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或許……或許是用了什麼詭術也說不定?畢竟薛六姑娘從舊陵沼回來……”

“閉嘴!誰許你喚她姑娘?不過是個卑賤的東西!”

平樂氣得渾身發抖,雙眼圓睜,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你們都覺得她聰慧過人,是不是?你也看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對不對?”

她突然揪住顧介的衣襟,低頭怒視,指甲深深掐入脖頸,仍在咬牙用力,“我定要將薛六碎屍萬段,讓太子身敗名裂,讓那些西茲人爲當日所爲付出慘痛的代價……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陸佑安……將我棄如敝履,對我視而不見,不顧夫妻情分,寫供狀落井下石,讓我顏面盡失,我定要讓他後悔,後悔……”

顧介被她扯得東倒西歪。

脖頸傳來鑽心疼痛,他沒有掙扎,只是想起那日薛綏的話。

“打蛇打七寸,要讓一個人痛,就得毀掉她最珍視的東西……”

“公主息怒。”他臉龐漲得憋紅,好不容易纔喘過一口氣,吃力地道:“那三千兩,我定會想法子……討要回來。”

平樂更生氣了。

她胸脯劇烈起伏,大喘着氣瞪着顧介。

“你以爲我李玉姝在乎的是那三千兩。”

出身皇室,富可敵國的平樂公主,怎會在意區區三千兩,她在意的是宣政殿上,當着父皇和諸位大臣丟掉的臉,在意的是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

還有她的族兄……

那個陪着她夏日捕流螢,冬日堆雪人,尋來各種稀奇玩意哄着她,對她予取予求的堂兄蕭正源。

她眼淚突然落下來,略略鬆手,嘴脣因憤怒和哭泣,變得微微扭曲。

“我三兄,何時問斬?”

顧介道:“刑部定在三日後午時三刻,已奏請陛下聖裁。”

平樂癱坐在椅子上,傷心得淚如雨下。

以前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處處碰壁,連兒女都見不到。

今日差人去陸府探望孩兒,想接到公主府玩耍幾日,不料竟被陸家老令公拒之門外,說陸家與她已割席,陸家的子孫,不認她這個母親。

“我懷胎九月誕下的孩兒,陸家的老匹夫竟不許他們稱我爲孃親,要與我恩斷義絕……”

“顧介……”

平樂流着淚,突然回頭。

“你恨李炎嗎?”

顧介身軀微微一震。

他沒有動,低垂着頭,似在極力壓抑着內心翻涌的情緒。

平樂望着他俊臉上躍動的燭火,忽生一陣恍惚。

自從端王生辰那日出醜,陸佑安對她便格外冷淡,一直到和離,他都不肯讓她近身,更不和她同房。

在恨意的催動下,她滿心悲慼,這些日子只想痛快的復仇,已許久不曾像今夜這般心煩意亂,急切地想要另尋一處隱秘的宣泄口……

額頭上的傷隱隱作痛,方纔那一番舉動,讓她渾身上下的力氣被抽乾了似的,呼吸微燙,思緒雜亂如麻……

見血以後,情絲引毒性肆虐,侵蝕着她的身心……

平樂恨得深深吸氣……

呼吸也不受控的急促起來,身子變得更是難耐。

“你坐下來說話。”

顧介行禮,躬身退至紫檀坐褥的邊緣,輕輕坐下,“當我得知盈兒腹中的孩兒非我親生,是恨的……”

平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如今呢?”

顧介道:“更恨了……”

仿似被風沙嗆了滿喉的沙粒,乾澀地吐不出,也咽不下,憋悶在心頭。那種憤懣又無奈的感覺,難以說清。

他喉頭滾了滾,神色複雜地皺眉。

“公主之恨,亦是我之恨。”

平樂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忽地一笑。

“你幫我辦件事。”

顧介目光一爍,低頭拱手。

“願憑公主差遣……”

平樂盯住他清雋的臉龐,在情絲引的毒性牽引下,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衣角,煎熬又難耐地道:

“去一趟蕭府,送信給大長公主,就說我想再見三兄最後一面,請她老人家替我想想法子……”

第205章 明路第70章 春思亂第50章 查賬第146章 痛第158章 情蠱焚心第65章 竹林雅閣第161章 莫逆第7章 妒婦撒野第130章 變身成狼第132章 登聞鼓第128章 西茲第135章 心思第209章 青梅爭第30章 夫妻情盡第78章 孽緣第113章 你來我往第17章 雙環計第42章 送禮第133章 破碎第117章 金鑾第32章 花開得生第179章 警告第172章 暗流交鋒第2章 舊陵沼第210章 活路第108章 蓮子心第201章 藏刃第8章 梨香院第63章 情絲牽第56章 出事第208章 孫子兵法第110章 局中局第113章 你來我往第191章 三殺局第28章 反手第161章 莫逆第167章 有數第81章 富貴泡影第108章 蓮子心第57章 儲君何依第38章 九珍第6章 粉墨登場第83章 雅集第86章 大禮第130章 變身成狼第44章 歹毒第133章 破碎第169章 畫中仙第31章 太子殺氣第7章 妒婦撒野第57章 儲君何依第209章 青梅爭第146章 痛第121章 餘韻第207章 讓她痛第124章 罪惡第146章 痛第119章 破繭第77章 私會刺殺第124章 罪惡第58章 糊弄第89章 此地無銀第31章 太子殺氣第189章 情絲灼第51章 巴掌第123章 畫皮第118章 破曉第160章 倒反天罡第125章 歇斯底里第191章 三殺局第212章 黑白第107章 流觴宴第36章 車內相會第40章 休妻第145章 喜歡得緊第87章 王府熱鬧第102章 婦人之症第205章 明路第57章 儲君何依第94章 不承歡第207章 讓她痛第49章 普天同慶第177章 尷尬第207章 讓她痛第181章 拂曉相會第70章 春思亂第145章 喜歡得緊第111章 鐵血盟友第210章 活路第176章 交織第23章 情愛第28章 反手第180章 忤逆第125章 歇斯底里第158章 情蠱焚心第43章 慶功宴第34章 定風波第93章 鑽空子第181章 拂曉相會第140章 隱秘
第205章 明路第70章 春思亂第50章 查賬第146章 痛第158章 情蠱焚心第65章 竹林雅閣第161章 莫逆第7章 妒婦撒野第130章 變身成狼第132章 登聞鼓第128章 西茲第135章 心思第209章 青梅爭第30章 夫妻情盡第78章 孽緣第113章 你來我往第17章 雙環計第42章 送禮第133章 破碎第117章 金鑾第32章 花開得生第179章 警告第172章 暗流交鋒第2章 舊陵沼第210章 活路第108章 蓮子心第201章 藏刃第8章 梨香院第63章 情絲牽第56章 出事第208章 孫子兵法第110章 局中局第113章 你來我往第191章 三殺局第28章 反手第161章 莫逆第167章 有數第81章 富貴泡影第108章 蓮子心第57章 儲君何依第38章 九珍第6章 粉墨登場第83章 雅集第86章 大禮第130章 變身成狼第44章 歹毒第133章 破碎第169章 畫中仙第31章 太子殺氣第7章 妒婦撒野第57章 儲君何依第209章 青梅爭第146章 痛第121章 餘韻第207章 讓她痛第124章 罪惡第146章 痛第119章 破繭第77章 私會刺殺第124章 罪惡第58章 糊弄第89章 此地無銀第31章 太子殺氣第189章 情絲灼第51章 巴掌第123章 畫皮第118章 破曉第160章 倒反天罡第125章 歇斯底里第191章 三殺局第212章 黑白第107章 流觴宴第36章 車內相會第40章 休妻第145章 喜歡得緊第87章 王府熱鬧第102章 婦人之症第205章 明路第57章 儲君何依第94章 不承歡第207章 讓她痛第49章 普天同慶第177章 尷尬第207章 讓她痛第181章 拂曉相會第70章 春思亂第145章 喜歡得緊第111章 鐵血盟友第210章 活路第176章 交織第23章 情愛第28章 反手第180章 忤逆第125章 歇斯底里第158章 情蠱焚心第43章 慶功宴第34章 定風波第93章 鑽空子第181章 拂曉相會第140章 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