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城西銜春繡坊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啓。
繡娘阿巧呵出一團白氣,慢慢邁過門檻。
“這天兒,說涼就涼下來了。”
她輕聲嘟囔着,擡手掀開繡架上的青布。
尚未完工的並蒂蓮繡樣映入眼簾,粉白相間的花瓣上,兩道淺色摺痕若隱若現……
“阿巧姐,張側妃要的寢衣可做好了?今日務必得送到王府上去,再耽誤不得……”繡娘喜兒揉着眼睛進來,卻見阿巧已將銀針換了線。
“這就收尾了,待會兒我親自送過去。”
銜春繡坊在上京城裡,最負盛名的便是寢衣。樣式別緻,獨具匠心,輕薄的料子貼合身形,將女子的柔美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任是哪個兒郎瞧了,都難免心猿意馬。
王侯公卿家的女眷們,也紛紛慕名而來。
阿巧頭也不擡,針尖在緞面上游走,花蕊中央的蓮蓬栩栩如生,只是那蓮莖脈絡,看上去比尋常繡品更爲精緻流暢,可見繡工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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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離繡坊一街之隔的鐵匠鋪裡,鐵匠阿虎正帶着兩個徒弟,專心致志地給幾匹悍馬釘掌。
馬主人是身着異服,是一個西茲商販,他帶來的馬一共有十匹,膘肥體健,個個神駿非凡。
那西茲商販很不耐煩,敲着銅鈴,扯着嗓子大聲催促。
“快點快點,手腳都麻利點,別誤了爺們的大事!”
“好嘞!就好,老爺,馬上就好了……”阿虎臉上堆着笑,手中卻不停,用力捶打鐵釘。
火星四濺,落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眼中的冷光比那火星更爲熾熱。
好片刻,待那西茲人帶着馬匹離開,阿虎迅速將相同紋路的一個馬蹄鐵,掛在鐵匠鋪門口。
“目標已上鉤。”他低聲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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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清平驛站的後廚內,衆人正忙着備膳。
廚娘王嫂守在竈前,蒸籠裡蒸着香噴噴的糯米餈。
竹籠緩緩掀開,熱氣中混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杏仁味。
“起鍋嘍!”
王嫂動作麻利地將糯米餈放入食盒,食盒夾層裡的油紙上,印着銀灰色的雲紋,恰似悄然綻放的花瓣。
“這是給那些西茲商販吃的?好香啊!王嫂,我能嚐嚐不?”幫廚的小柳兒饞兮兮地湊過來,卻被王嫂輕拍手背。
“小孩子別貪嘴。”
王嫂嗔怪着繫好幾個裝滿的食盒,遞給小柳兒,叮囑道:
“快送到院裡去,莫耽擱久了,不好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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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上京城華燈初上,街巷朦朧,影影綽綽。
更夫老陳扛着梆子,緩緩走過青石巷。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尾音拖得極長。
牆角陰影裡,馬伕小順豎起耳朵,仔細數着梆子聲。
他懷裡的粗布棉襖裡,藏着一把鋒利的割刀。
“咚——咚——咚——”
梆子剛剛響過,老陳突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哐噹一聲!
梆子墜地,咕嚕嚕滾入陰溝。
小順的影子從他身側直起來,迅速收好割喉的利器,快步上前查看。
待確定他已無氣息,這才手腳麻利地換上老陳的藏青色號衣,將人就勢推入陰溝裡……
驛站西角門的暗影裡,一個守衛哼着小曲,在青石板牆根處小解。
水流淅淅瀝瀝作響,他腰間的酒葫蘆隨着動作晃盪。
小順吸了吸鼻子,佯裝熱情地湊上前:“這位大哥,喝的可是梨花白?”
“可不是?東城新來的胡姬釀的……”守衛醉眼朦朧,話還沒說完,疑惑地看向小順。
“唉你誰啊……”
“你爺爺我啊!”
話音未落,小順袖中的薄刃已閃電般劃過他的咽喉。
屍體尚未倒地,小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將人拖到牆根,從懷裡掏出鑰匙,衝黑暗中招了招手……
只見草料堆裡迅速鑽出幾個蒙着面的黑衣男子,手上利刃寒光閃爍,在月光下一閃即逝。
“動手!”
鐵鏈嘩啦墜地,草料堆下的暗格,悄然打開……
而驛館的廂房裡,吃了摻藥糯米餈的西茲商隊護衛們,睡得鼾聲如雷。
無人知曉這個夜裡都發生了什麼……
當清晨的第一縷霞光灑落在斑駁的石板路上時,青石巷的排水溝裡,一具屍體靜靜躺着,咽喉被薄刃割斷。
有認識的人說,死者是巡夜的更夫老陳,他上個月剛打殺了媳婦,這是遭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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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雨過天晴。
趁着有太陽,小昭帶着兩個丫頭,手腳麻利地將竹篾席子鋪開,把今秋新摘的桂花細細篩好,均勻地晾曬開來。
薛綏要給雪姬添兩個桂花夾枕,說是可以壓驚,小丫頭們都興致勃勃。
雪姬歪靠在廊下的軟椅上,指點着丫頭們將她採摘的雛菊花,也一併拿出來,鋪在竹篾席子上。
“輕些,都輕着點兒,可別壓壞了花蕊。”
她輕聲說道,虛虛咳嗽了兩聲,鬢邊的銀絲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昨兒雨大,屋檐下掛着的裝花吊籃都溼透了,再溼澇下去,這些花兒可都要長黴斑了。”
“雪姨娘放心,今兒這大太陽,保管能把花兒都曬透。”
“瞧瞧,把這些花兒糟踐的。”雪姬嘴上嗔怪,眼底卻盈着笑意。
薛月樓牽着銘哥兒跨進梨香院的大門,見衆人都在忙碌,不禁笑出聲來。
“趕得巧,六妹妹正忙着呢。”
薛綏正踩着木梯,往屋檐上掛一隻燈籠。
一身月白色裙裾,隨風輕輕揚起,宛如仙子下凡。
聽到聲音,她回頭一望,笑道:“阿孃總愛費這些心思。過幾日便是孟蘭節,閒來無事,我便做了個祈福燈籠,又備了些艾草香囊、蓮花燈,回頭二姐也帶些回去。”
“那我就不客氣了。”薛月樓笑着過來,向雪姬問好。
薛綏慢慢地走下木梯。
如意端着茶爐出來,看到她這樣便驚得大喊。
“姑娘仔細摔着!你們都沒長眼睛麼,爲何讓姑娘掛燈?”
小昭抿嘴偷笑:“你呀急什麼,姑娘可比你穩當多了。你摔一百次,姑娘都不會摔一次。”
“呸呸呸,烏鴉嘴!”如意啐罵。
薛綏不理兩個小姑娘笑鬧,將薄荷水用茶盅盛好,放在檐下的木桌上,招呼銘哥兒過來擦手吃東西。
“你倆拌嘴,當心嚇壞了孩子。”
衆人跟着笑。
一時間,滿院飄起薄荷水混着桂花的香味。
薛月樓看着薛綏忙碌不停,神色稍顯凝重。
“六妹妹,你可都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