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美妾,相處融洽,體面又和氣。
誰人不羨?
衆賓客都贊王爺家風清正,王妃仁厚賢德。
男賓們看李桓,都有些豔羨,尤其是李炎,後宅姬妾爭寵不斷,成日鬧得雞飛狗跳,常弄得他心力交瘁,不由暗歎端王手段了得。
瑞和幾次三番想以話頭挑撥,都被薛月沉以家常瑣事輕輕帶過。
她發現,這個後宅,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瑞和捏緊帕子,想到平樂那些煽風點火的話,很是氣悶。
李炎一杯酒下肚,乾笑兩聲,沒事找事。
“看二皇兄滿庭芬芳,享盡齊人之福,真是羨煞旁人……”
忽地又朝李肇拱了拱手,“不知太子殿下幾時選妃納妾,廣開後宮,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這分明就是報復方纔李肇當衆折他面子。
李肇垂眸撥弄酒盞,神色淡淡,面上毫無波瀾,嘴上不留情面。
“三皇兄的風流債都欠到勾欄瓦舍了,還有閒心替孤操心?”
李炎神色一僵。
他沒有想到李肇如此刻薄。
薛綏眸底黯了黯,想笑,沒笑出來,用帕子掩了掩嘴……
滿座賓客,皆笑而不言。
李肇點了火,卻好似沒事人一般,端起酒杯的動作極慢,琥珀色的酒液,掩住他眸底的暗潮,一片冷寂,卻在與薛綏目光相觸時,喉結一滾,垂眸一飲而盡。
他不再多話。
薛綏也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衆人,忽覺膝頭一暖。
她低頭看去,竟是李肇起身走過來,袖中的絲帕不經意間落在了她膝頭。
“有勞。”
她拾起來交給李肇。
“殿下客氣。”
李肇接過去,一言不發地離席。
沒有停頓,臉上也沒有半分漣漪,徑直出去更衣。
那絲帕留在指尖的溫度,如小火苗在靜靜流竄,癢得她心裡發慌。
她摸向心口,那裡隱隱有些發燙,分不清是蠱毒還是他指尖擦過手背時的灼熱。
席上管絃聲漸起。
衆人各懷心思。
盞茶工夫,李肇才神色如常地回到席位,沒有再多看薛綏一眼。
李桓眯了眯眼睛,終是淡笑一聲移開目光,與賓客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酒過三巡,擷芳園裡酒意更濃。
魏王喝的雙頰酡紅,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方纔的折辱,讓他心有不甘,當衆看向顧介。
“聽聞顧大人近日喜得麟兒,那孩子的眉眼竟與本王幼時有幾分神似,不知真假?”
席間衆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謂。
竊竊聲漸起,連舞樂都弱了幾分。
薛家人已然變了臉色。
顧介更是握緊酒杯,喉頭仿若卡着一塊燒紅的火炭。
他恨不得把手上的酒杯向李炎的笑臉擲過去,卻只能在桌下攥緊拳頭,指節發白,發不出一個音節。
李桓沉下臉:“三皇弟喝醉了。”
李炎意識到出格,哈哈乾笑兩聲,擺了擺手。
“臣弟錯了,錯了,又錯了。今日是皇兄家宴,薛側妃的大喜日子,不該開這些玩笑。”
崔老太太皺眉,沒有吭聲。
顧介心頭憤懣,卻也不便在王府喜宴上,與魏王起衝突。
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讓上京城的人都知道那些腌臢,落得也是靖遠侯府的面子。
薛綏卻在靜默中輕輕一笑,突然望向李炎。
“魏王殿下怎麼這樣愛說笑?那孩子妾身見過,像極了四姐夫當年——就連額際的小痣都一模一樣,殿下莫不是與我四姐夫有什麼淵源?”
這不是暗嘲魏王不是皇室的種麼?
席間衆人想憋笑,又忍俊不禁。
李炎忽然有些惱羞成怒。
這個薛六到底爲什麼跟他作對?
看來薛月盈說得沒有錯,她就是仗着端王寵信目中無人。
上次在別院的糗事,也必然與她有關。
“薛側妃說長得像,那一定是了。畢竟側妃當年與顧大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差點就成了靖遠侯府的少夫人呢,斷斷不會看錯……”
哪壺不開提哪壺……
薛綏覺得,這個魏王殿下,當真是被老太后給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沒有見識過世間險惡,沒有品過人情冷暖,也沒有經歷過朝堂磋磨,二十出頭的年紀,如同稚子一般口無遮攔。她朱脣微勾,“玉階輕上,夜叩朱門,那可不是什麼體面事——殿下如此污衊,莫非是妾身得罪過您?”
在玉階輕上被捉姦,是李炎此生最丟人的事。
他臉色一變,正要拍案而起,忽然聽得李桓沉喝。
“三皇弟,怎麼跟你皇嫂說話的?言行無狀,體統何在?還不向你皇嫂賠罪?”
皇嫂?
屋子裡許多人心裡都敲了鼓。
端王公然以正妻之禮相待,對這位側妃可真是另眼相看啊!
李肇垂眸撥弄杯盞,脣角似有若無地揚了揚。
薛月沉也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又是一笑。
“殿下莫要動怒,魏王也是酒後失言。一家人,不必傷了和氣。”
李炎在衆目睽睽下,臉色漲紫如茄。
端王這聲皇嫂已是不留情面地扇他耳光,護短護到了明面上。
他甩袖怒起,匆匆離席,經過時故意撞翻薛綏案上的酒壺……
薛綏無語……
這怎麼跟個三歲孩童似的?
慣的毛病。
她揉了揉眉心,離座出去更衣。
從月洞門出來時,見顧介立在芭蕉叢下,望着她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臉色異常青白。
見薛綏緩緩而立,不欲走近,顧介自嘲一笑。
“你如今貴爲端王側妃,還願意幫我這喪家之犬。”
“靖遠侯府尚在,何來喪家之說?”薛綏示意小昭退下去守着,目光掃過他袖口緊攥的拳頭,冷冷一瞥。
“我並非幫你,我是爲了春姨。”
顧介眼底閃過一抹痛楚。
“我知道,你對我再無昔日情分……”
見她沉下臉轉身就走,似乎根本不想多聽他說一個字,顧介心底如有火燒一般。
他從來沒有想過,十年之後,自己與薛綏的處境,已是天差地別……
原本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已是碾入泥裡的驚弓之鳥。
而她逆境翻盤,一路如破繭蝴蝶,振翅高飛……
“六妹妹留步。”顧介突然跨前半步,聲音沉啞。
等薛綏定住腳步,他才慢慢走到他身側。左右看看無人,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條。
“借刀誅文嘉,嫁禍太子肇?”
薛綏看着紙上的字跡,忽而輕笑。
“借刀殺人這一招,她倒是屢試不爽。既要除情敵,又要斬政敵,一箭雙鵰。”
“你竟不慌?”顧介蹙眉,“文嘉若死,西茲與大梁再無緩和……”
“慌有何用?”薛綏看他一眼,將那張由顧介親手寫的字條,揉成一團,又慢慢塞回到他的嘴裡,直到看他瞪大雙眼,艱難地嚥下去,這才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
“倒是你,與虎謀皮,仔細被利爪剜去心肝。”
說罷,揚長而去。
秋風卷着黃葉簌簌飄下,落在顧介肩頭。
他摸了摸喉頭的紙團棱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若能回到從前,我必不會鬆開你的手。”
薛綏沒有回頭。
顧介立在原地,身影被花木映襯,顯得愈發單薄。
昔日翩翩公子竟被磋磨至此。
可世上,哪來的後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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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綏回到席上,園內已恢復了觥籌交錯的熱鬧。
彷彿方纔李炎大鬧宴席的事,不曾存在一般。
席上燭火搖曳,酒意正酣。
忽聞園外傳來喧譁。
一名侍衛匆匆入內,附在李桓耳邊低語。
李桓臉上沒有什麼變化,慢慢起身,似乎並不避諱。
“西茲使節團遇刺?”
“諸位慢飲,本王去料理一下……”
席上衆人皆驚。
西茲使節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必是有人想要掐斷和談的可能,挑起大梁與西茲王庭的戰火。
薛綏微微彎脣,不經意與李肇目光相觸。
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然的鋒芒——
安~~~
李肇:孤不安。衆卿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