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零落在蒼穹之上的幾顆星子閃爍着像是單純的孩子含着笑意的眸子,一輪皎潔的明月懸於中天,將這一片大地都籠上一層清輝。
本事寧靜祥和的夜色,卻陡然被一道不甚和諧的光亮刺穿,硬生生將所有平和。
阿槿被亮光灼了眼睛,連忙閉上眸子微微偏過頭,將臉對着面前的石壁,眼前一陣一陣發着黑,方纔陡然大盛的白光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沒能及時擋住。
阿槿這幾日已經習慣,不會再貿然動用自己的雙手了,畢竟撥皮拆骨的痛感,還是會讓人長些記性的,沒有必要的時候,阿槿可不會這樣自我折磨。
待得眼前昏昏的黑色漸漸消退,閉上眼眸也能感覺到的光亮又漸漸柔和下來,阿槿才小心翼翼的睜開雙眸,從地上掙扎着站起來,回身看着白衣男子的方向。
那人手中捏着一顆圓潤的泛着妖異微光的灰色珠子,聽得阿槿起身一番叮鈴啷噹的聲響,也終於有閒暇看過來。
夜色很深,阿槿看不清他如今究竟是什麼神情,但是也能猜到,那雙眼睛裡,必然是不會有什麼他想看見的神色的。
約莫是,又在嘲諷自己,早上毀了他的玉墜,不過是徒勞之功吧。
阿槿抿緊了脣,微微垂下頭去,在白衣男子眼中便成了無能爲力的自責,其實不過是強壓着冷笑,不願意讓他看見而已。
有了上一遭被阿槿毀了陣眼法器的事情,白衣男子也不敢再耽擱,將那一枚花費了他大量精力才熔鍊而成的珠子緊攥在手中,確保不會再被阿槿搶奪,而後迅速的走到了陣眼的地方。
阿槿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膽怯模樣心中發笑,自己被他這樣鎖住了卻還是會惹得他忌憚,不知道算不算也沒有給父親丟臉。
微微偏過頭,目之所及的方向除了月色清輝,再沒有半點其他的光影,阿槿淺笑着鬆了一口氣。
那邊,是漁村的方向,這樣的夜裡,這個角落便是離得再遠,也應當能夠看到一點夜裡的燈火,可是如今卻什麼也未能透過來,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便是瞳慕哥哥他們,將人都保護起來了。
阿槿又看向白衣男子,覺得那人如今在忙活着啓動陣眼的事情無端的便露出了幾分滑稽。
漁村這樣的異常,連阿槿都能發現,按道理白衣男子不應當沒能發現的,只是那人如今已經沉浸在即將得到玲瓏心和除卻擎蒼心愛的女子以及唯一弟子的得意洋洋之中,哪裡還能靜下心來查看周圍。
於這一點,白衣男子便輸了。
一朝似要得勝便管不住自己情緒的人,如何與擎蒼相提並論。
白衣男子不會知道,有那麼一個瞬間,阿槿這樣小小的少年看向他的眼神裡,也盡是鄙夷。
起風了。
海灘上的風本就疾勁非常,如今更是打着旋,捲起無數細沙。
阿槿微眯了眼睛使自己不至於被沙塵迷了眼睛,這處地殼止不住的顫抖,本已經退下的海潮又喧囂着捲了上來,阿槿被的浪頭拍得一個不穩,險些栽在沙灘上。
白衣男子佈下的那個魔陣,每一處都在那粒銀灰色玉珠被嵌入陣眼之時陡然發散出暗紅色的光芒,無數黑色中夾雜着紅色煙霧的魔氣從此陣的每一個角落升騰而起,任如今狂風肆掠額,也吹不動他們分毫。
那些魔氣猶如一個活物,在陣法啓動的那一瞬間將這一小片天地攪得混亂不安,所有的事物都因爲他們的滋生而顯得躁動起來,風聲怒號着,海水憤怒的拍着海岸,本已夜裡休憩的海鷗業已拍打着翅膀,來回在海面上飛掠,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阿槿似乎能透過那些魔氣,看到一張張獰笑的臉。
這個陣還非常小,都能夠有這樣大的威力,難怪當初以整個乾元宮佈下的魔陣,能攪得人間界動盪不安那麼多年。
阿槿站不穩,索性坐下來,靠在岩石上,看着那一團一團的紅黑氣向着漁村的方向襲去,白衣男子得意又的笑聲在夜風裡久久不散。
那些魔氣也不短滋生,在半空漂浮一會兒,便又會飛往漁村。
一時之間阿槿只覺得頭頂都被層層烏雲遮蔽,擡頭,看不到那幾顆零落的星子了,只有一輪染了一層灰色的朦朧的月亮,孤零零的掛在天幕,宛如自己靈臺中那輪清濛濛的月色一般。
一切準備妥當,白衣男子似乎已經看到了被魔氣屠村的人們驚慌失措的臉孔,仰天大笑,越發癲狂。
阿槿默默地看着他,覺得他不止可恨,還尤爲可憐。
這樣深切的恨意,卻終究不可能得到緩解。這樣的人,不可能鬥敗自己父親的,阿槿堅信。
他沒有同伴,沒有親眷,看似沒有羈絆不會授人以柄,不會有一個向自己一樣能被別人捏在手裡用來威脅他的親人,似乎在這天地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約束他。
可是這樣的人,又有多孤獨,平日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孤獨他卻已經承受了幾千年,便算是他當真報了仇,卻連個與他分享這份喜悅的人都沒有。
可是沒有親朋相助,只憑一人之力,他又怎麼可能贏過自己父親。阿槿緩緩眨了眨眼,長長嘆出一口氣,自己父親身後,遠遠不止魔界的力量啊。
所有的羈絆,又何嘗不是他的矛與盾,盔甲與刀刃呢?
一聲嘆息,在這樣的狂風中本是毫不起眼的,可是白衣男子的笑聲卻陡然停了下來,霍然扭頭看向阿槿的方向,惡狠狠的問道:“你嘆什麼氣?”
阿槿抿了抿脣,只靜靜看着他,不曾說話。
可是那目光中沒來得及隱去的憐憫與蔑視讓白衣男子心中的火騰地一下升起,縱身躍到阿槿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提起來,“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這樣看着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似是被自己覺得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分外好,陰森森的笑了一笑,“不知道擎蒼若是收到你這雙眼睛,會是什麼想法。”
說着左手成鉗,便當真要去挖阿槿的眼睛。
阿槿略略避開了臉,“前輩何須費此等力氣,便是當真把我眼睛挖出來,再長也不過幾年的事情,我父王並不會因此傷心難過。”
平靜的說着,絲毫沒有白衣男子想看的驚懼。
這是阿槿第一次稱呼擎蒼爲父王,一股難言的氣勢讓白衣男子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卻知道他說的並不是大話。
魔的身體便是如此,怎麼可能會被徹底損壞呢,便是缺失什麼,也不過是那一時的痛楚,而後慢慢的總會再長出來,所以他纔會如此肆無忌憚的磨折阿槿的軀體,而不敢將他的魂魄揪出體內,畢竟他得讓他活着。
白衣男子冰冷的雙眸掃了一眼阿槿,少年平靜的轉回頭來與他對視,這幾日隨着時間流逝他在這少年臉上能看到的痛色越來越少,這人對痛的感覺似乎已經降低了,白衣男子恨恨的一把將阿槿推到岩石上,鐵鏈與堅石碰撞,發出叮啷脆響。
阿槿輕蹙雙眉,將痛哼嚥下,眸中依然平靜讓白衣男子有些煩躁,阿槿挑了挑眉,等痛意過去之後,緩緩開口說道:“前輩有時間在這裡與我玩這樣的遊戲,爲何不想想我母親他們怎麼還沒有過來?”
明顯感覺到白衣男子神色動了一下,阿槿誇張的嘆了口氣,“我可是,很想見見我母親的,你把我帶過來,承諾了要帶我見我母親的。”
他上午便遞的靈蝶,因爲已經只差嵌入陣眼法器,卻不想被阿槿毀了去,他怕自己沒能在他們趕到之前再煉出一個,纔會如此氣急敗壞,
按道理,那幾人收到靈蝶之後再尋蹤,此時也應當已經到了纔對,確實不應該……
白衣男子逼近一步,居高臨下看着阿槿,“他們爲什麼還沒有來?”
阿槿好笑的看着他,“我被前輩你鎖在此地一整天了,你都不曾知曉,我怎麼知道?莫不是你的靈蝶,出了什麼岔子吧。”
不可能……自己的靈蝶,怎麼可能會沒到達呢,白衣男子盯着魔氣涌去的方向,心中忽然恍惚不安起來,這麼久了,如何還沒有任何動靜,自己心中並沒有出現可以操縱的感應。
當真出了岔子?
白衣男子雙眸不斷轉動,顯出他此時的躁動。
阿槿靜靜瞥了他一眼,移開了自己有些微冷的眼神。
這樣的情緒,終於出現在這個人身上了。
白衣男子覺得自己應當去漁村一趟,只有親眼見到漁村如今是不是已經成爲了他魔陣中滋生的魔氣的落腳之地,心中才能安定下來。
擡步欲走,又猛然蹲來,“小子,若是我魔氣未能將那些人化作傀儡,我便把你煉成傀儡。”
一揮袖將扎進岩石中的鐵鏈解了下來,阿槿終於得了自由,微微動了動肩膀,眨了眨眼睛,心中笑道,怕是來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