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槿,阿槿?”阿塔有些着急,輕輕搖着他肩膀不停的喚道。
阿槿覺得自己確實是有些疲倦,身子冷得不得了,卻還是記得自己有些生阿塔的氣,整個人懨懨的,腦中又有些迷迷糊糊的,索性將自己窩成一堆,懶怠搭理阿塔。
阿塔是在底下準備了些吃食纔上來的,一手還握着剛剛烤好的肉,烤肉的時間有些長,所以阿槿已經在這上面呆了不少時候。阿槿不理他,阿塔索性搭上阿槿的脈門,細細爲人把脈。
細細的手腕觸手亦是寒冷,脈象之中一股明顯的寒意讓阿塔擰緊了眉,慌忙又急切喚道:“阿槿,別睡,快起來。我錯了,不該讓你在這上面待這許久。”
只是這股寒意顯然不是風寒,阿槿身子雖然比魔界之人弱,卻遠比修真的凡人要好得多,此時這般定是有古怪。
阿槿腦中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還能聽得出阿塔言語間的歉意和焦急,心中登時便軟了下來,揉着惺忪睡眼直起身子看向一臉焦急的阿塔,還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阿塔,怎麼了?”
“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阿槿不諳世事,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還很淺薄,還在一點一點的慢慢認知,阿塔知道如此,所以只能慢慢引導阿槿去思考。
阿槿微微愣了一愣,皺着眉說道:“有些乏力,有些冷。”經人這樣一提點,阿槿也察覺出不對來,忙運功自行細查,法力在經過受傷的肩部時明顯有些空乏,不禁苦笑了下,揉了揉被夜風吹得有些發緊的頭,道:“無妨,是餘毒作怪,應是已經在慢慢發散了,過了今晚便全褪了。”
那樹妖早前便說過木刺上淬了毒,自己初時未曾在意,還當解藥服下之後便會解了,如今看來,怕是服下解藥只能拔出一部分,餘毒還需慢慢消散,此時的乏力與畏寒,均是自肩頭慢慢襲向全身。
不過還不算太重,阿槿強提了精神,稍稍將那股寒意壓下,亦坐正了身子,暗自抵擋一陣一陣涌上來的倦怠之意。
身上陡然一重,暖意自周身襲來,低頭抵着額頭的阿槿奇怪的轉頭看過去,自己身上已經披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再看那外袍的主人,穿着白色的中衣蹲在自己身邊的樹枝上,將手中摺扇捏的嘎吱作響,咬着牙道:“今日就該滅了那樹妖!”
阿槿啞然失笑,樹妖定然是怕說出這毒須得中毒之人身體慢慢化去藥勁方能痊癒會惹得兩人生氣,所以纔不敢說的。
“放都放走了,不要再生氣了。”阿槿懶懶的將頭靠在身後樹幹上,微揚了頭繼續看着天上明月,忽而眼前景色被一團被油紙包着的物事盡數擋住,阿槿有些奇怪的轉臉看着舉着這東西伸到自己眼前的阿塔,“什麼?”
“烤肉,還是熱的,吃了暖暖身子。”
阿槿也不推辭,擡手接過,輕聲道了句謝,阿塔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偏着頭問道:“可是不生氣了?”
“嗯。”
阿槿翻開油紙包,肉香四溢,香噴噴的熱氣撲面而來,張嘴便咬了一口,對於阿塔的問題含着滿嘴肉食,從鼻子裡擠出一個音節。
阿槿向來會自我紓解,也不是記仇的性子,早便不生氣了。
阿塔烤肉的技術倒是很好,外皮焦香內裡柔嫩,酥香鮮嫩,阿槿有些驚訝,這人竟然對人界的食物這般懂的烹調之法。
他知道魔界中人是很少有需要吃人界的食物的,身爲念靈的他自然也不用,不過因爲安塵喜歡,所以他也跟着吃了,久而久之,竟然還有些饞這人間美味。一旁的阿塔偏着頭笑看着他吃,阿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雙手捏住那塊烤肉,微微一用力,烤肉便被撕成了兩半。
阿槿將沒有被吃過的那一半遞了過去,阿塔一愣,旋即擡手接過,笑道:“還是小阿槿有良心。”而後將烤肉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面上神色分外饜足。
“小阿槿,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呀?”
阿槿嚼着肉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仰頭看着天上明月,心中無比平靜。淡淡道:“阿塔,你纔是,有心事吧?”
阿塔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後又恢復那副不着調的樣子,笑道:“小阿槿不許學舌,我怎麼會有什麼心事。”
“不能與我說麼?”阿槿罕見的不曾反駁也不曾生氣,只是淡淡的說着,語氣有些無力。
念靈總是比別的生靈更能看懂人的心思,所以雖然阿槿不諳世事,卻極易看出人心緒變動,也更能看出人眼底深埋的思緒。
“阿塔總是笑嘻嘻的,可是今天你看到我受傷的時候,那種悲傷強烈到我能感知得到,不僅僅只是因爲我受傷吧。”阿槿嘆了口氣,語意帶了些歉然,“對不起,是不是因爲我,讓你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若不是因爲我,阿塔不會想起那些傷心事,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纔對。”
“阿槿?”阿塔有些錯愕的看着身旁的人,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歉疚與無力,哪裡像平素稚氣未脫的小孩子。原來這人今夜裡的重重心事竟然是在自責的想這些嗎?
“小阿槿,不關你的事,怎麼能怪你。”阿塔一如既往的揉了揉阿槿的頭,陳年舊事,與他何干。
阿塔嘆了口氣,旋即與阿槿肩並肩坐到了一起,也虧得這株古樹夠大,兩人坐在一塊,也不嫌擠。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阿槿你,去過人間嗎?”阿塔仰頭望着頭頂明月,卻並不待阿槿答話,兀自笑道:“是我日子過糊塗了,阿槿才化形多久,哪裡會去過。”
人間,確實是個好地方。
阿槿不曾去過,但是也知道,安塵師父和瞳慕哥哥、沅芷姐姐,都是在人間生活過的,又望向一臉懷念神色陷入回憶裡的阿塔,默然想着,阿塔看來也是去過人間。
阿塔曾經確實也是在人間生活過十多年,他是那家人在林中撿回去的孩子,那個在自己遙遠記憶裡,被自己喚作父母的夫妻兩人,皆出身書香門第,婚後多年都未育有子嗣,所以在撿到他時,全然當做是老天賜下的禮物。
在阿塔八歲的時候,夫妻兩奇蹟般的生下了一個兒子,生下親生兒子之後,夫妻兩人非但沒有冷落阿塔,反而將阿塔看做是爲一家人帶來好運的福星,一直都寵愛非常。夫妻兩人共同辦了一個私塾,所以平素都很忙,弟弟更多時候交與阿塔照看。
那個新添的小弟弟非常可愛,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含混不清的,“哥哥”。
小屁孩特別黏阿塔,幼時便最喜歡要他抱,長大些之後,能顛兒顛兒的走路了,更是追在阿塔身後四處跑,不管是四書五經還是刀槍劍戟,只要阿塔學習的東西,他便嚷着要和阿塔一塊兒學。
阿塔自小便寵着她,父母也從不拘着他們,自然不會反對。
日子便這麼一天一天的過,流水一樣往前飛逝,阿塔以爲會這樣舒心的過完一輩子,卻在自己的弱冠之禮上,被一修士叨叨的說是妖魔。
那時的阿塔尚不知道自己是魔族後輩,只是從小便有異能,卻從未在人前顯露過。經這修士一語點破,才意識到自己與人的不同。
人間界出現一個妖魔,哼,那些愚蠢的人,哪會管這個魔有沒有做過壞事。
後來的日子……是阿塔鮮少再去回想的一段記憶。
父母自然不會將阿塔交給那些修道之人,瘋狂又愚蠢的人類,憤怒與怒火從阿塔一人漸漸漫至整個林家。
父母領着他和弟弟倉皇出逃,相繼被殺,他當時雖然有魔族的異能,可是不曾被人引導修煉過,哪能敵得過那一個個修煉多年的修士。
弟弟最後將自己騙開,一人引走追兵。
阿塔現在想起來自己那時候還是蠢得可以,二十歲的人,卻被自己十二歲的弟弟支開了。
阿塔最後趕到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被那所謂正道的修士一劍刺入胸膛的弟弟,血從他傷口噴灑而出,有星星點點落在了他臉頰上,滾燙。
後來那段混沌的日子裡,他一心想着報仇,最終被魔族自己村落的人找到,帶回了魔界。
等自己有能力報仇的時候,那些仇人,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阿塔……”阿槿愣愣的叫了他一句,不知該如何安慰。
阿塔卻只輕輕笑了笑,道:“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再說來,已經沒有多少痛意了。”
騙人。
阿槿心中默默腹誹了一句,若是不再心痛,今日裡看着自己受傷怎麼會一瞬那般模樣,怕是因爲自己,想起了他人間那個爲了他而慘死的弟弟吧。
不過阿槿自然不會戳穿他,只是輕聲問道:“阿塔,那你,如今還恨嗎?恨那些當初害你至此的人,恨……人間嗎?”
阿塔揉了揉他的頭,笑道:“不恨,還有,叫哥哥。”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