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亦倉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不及躲避硬生生受了這一掌,再忍不住胸口翻騰,一口鮮血噴出,人便如破敗的枯葉,直墜入山崖。那兩人被他拖帶着,也一路跟着墮了下去。
雲志站在崖邊往下望了望,崖下三丈後便被煙霧籠罩,什麼也看不清了,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順腳踢了一塊石頭下去,良久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臉上方纔露出笑意,這山崖這麼深,摔下去不知死的好不好看。葉亦倉啊葉亦倉,枉你自負俠義,到死卻還要拖兩個人給你墊背!
雨終是停了。
擎白燁在林中足足尋了小半夜,纔在一條不起眼的小道前駐足停住。
因爲大雨路面積水,所以人路過的痕跡很容易便被掩蓋,這條路又是雜草叢生,實在不像是有人經常會走的路,若不是那一截斷箭箭頭幽幽泛着冷光,也許自己根本便不會注意這邊。
撿起那一截箭舉在眼前端詳了一番,斷面平整,明顯是被利刃斬斷。擡目四望,擎白燁忽然注意到前面黑暗中好像躺了什麼東西,心下一沉。
忙快步走上前,待看清了,不由得朝天翻了個白眼。自己這是怎麼了,一匹馬,竟差點以爲是許苑蘿。
其實也不怪乎擎白燁會看錯,一則是天色太暗根本就看不清什麼輪廓;二則,便是關心則亂。
等等,這不是葉亦倉的那匹馬嗎!這發現讓擎白燁微微一驚,復又蹲下仔細打量了一眼,絕計錯不了!
他外出辦差時自己就曾見他騎過,這匹馬通體黑色,唯額前一處與四蹄雪白,日行千里,乃是千金難求的良馬。當初自己還曾諷他說必是入了官府之後收颳了不少民脂民膏纔買得這匹馬,想不到今日竟然會暴斃在此!
眼珠轉了幾轉,擎白燁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當初聽大嫂細說白天客棧中發生的事時便有所懷疑,自己雖不屑他堂堂入了官門,但終究還是相信他是個肝膽磊落的俠士的,怎麼也不像是會做出這等落井下石之舉的人。
現在看來當時定是葉亦倉設計了雲志一着,將人引開,隨後帶人逃離時被雲志追上。
想到那日在街上碰到他時他還帶着傷,這次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夜風穿林,擎白燁深嗅了一口氣,鼻尖捕捉到淡淡的血腥味。這大雨沖洗之後還有血腥味,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擡眸望着密林深處,目光沉沉。再不耽擱,循着地上幾不可見的馬蹄印往前尋去。
“哥,哥!”
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似乎還帶着哭腔。是誰呢?在叫自己嗎?翎翎?
眼睫微微顫了顫,思緒漸漸回到腦海,隨之而來的便是四肢百骸不斷叫囂着的痛感。
“哥!”
“葉大人。”
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滿臉淚痕的沈翎和一臉擔憂的許苑蘿。勾了勾脣,牽出一個令人心安的弧度。
見他醒過來,沈翎一下便撲入他懷中,抱住他壓抑不住的痛哭起來。葉亦倉一時僵住,臉騰地一下紅的徹底。連被衝撞的疼痛一時也忘卻了。
“我還以爲……我還以爲……”沈翎抽噎着,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這次也是真的把她嚇到了吧。僵了一會,葉亦倉最終還是擡起稍微還有些力氣的左手,輕輕拍着沈翎的肩頭。“好了不哭了,我沒事了。”嘶啞的嗓音自己早已習慣,只是這句話的可信度卻大打折扣。
沈翎依舊放聲大哭。
當時從崖上墜下時都不覺得恐懼,只覺得葉亦倉在身邊怎麼都安心。
葉亦倉自然不是真的拉她們做墊背,而是曾經來過這邊,知道這裡半山腰有個山洞,所以纔想着依此作掩造成墜崖的假象,借而擺脫追兵。只是崖上那一掌,雖是爲了讓雲志更加信任自己是脫力墜崖而生受的,卻也實在是傷的不輕,勉力將二人推進洞穴的那一掌將最後一絲真氣用的一乾二淨,自己便險些直墜了下去。
幸好這崖邊生長着不少粗壯的樹藤,葉亦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一根樹藤才止住了下墜的趨勢。借力一點一點攀上來之後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那崖那麼深,現在沈翎想起來都覺得後怕,恐懼如同潮水圍攏過來,更是哭的傷心了。若是他沒有抓住樹藤,若是他中途便力竭……想及此,沈翎只覺得整顆心都顫了一顫,環住葉亦倉脖子的手又緊了三分。
約莫過了一刻鐘,沈翎漸漸在葉亦倉的安撫下平靜下來,大哭轉爲斷斷續續的抽噎。葉亦倉依舊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只是臉上的紅色就一直沒有褪下去,不由得將求救的眼神投向許苑蘿。
看着他微有些窘迫的模樣,許苑蘿忍不住抿了下嘴角,緊繃的心絃也鬆了些許。開口說道:“好了翎翎,葉大人身上還有傷呢,你這樣趴在他身上怎麼行。”
沈翎果然聽話的從葉亦倉懷裡出來了,眼睛紅紅,有一下沒一下的吸着鼻子。
葉亦倉將手邊的包袱打開,有些慶幸剛剛沒有把它摔下崖去。可算是自己目前所有的家當了。
拿出清露丸服下一粒,卻是根本無甚效果,右臂還是火灼一樣的痛着,沒有絲毫緩解。
葉亦倉看着瓷瓶暗歎了口氣,果然發作之後就沒有用了麼。真是浪費了先生一番苦心。
努力忽視右臂的痛感,從包袱中翻出一把短匕,右手此刻確實半分力氣也無,根本就擡不起來。
“苑蘿姑娘,能不能勞煩你幫葉某將左肩的箭頭取出來?”因爲氣力不足,所以說出來的話也甚是輕。可是聽在另外兩人耳裡,卻是心驚。
“你……你是說……”
“勞煩姑娘幫葉某把箭頭取出來。”當時中箭時怕流血過多而不敢拔箭,齊根削斷,箭頭便留在了體內。如今也只能這麼取了。叫許苑蘿幫忙,也實是出於無奈。
許苑蘿顫抖的接過葉亦倉遞過來的匕首。
“翎翎,過來。”將沈翎叫過來讓她背對着自己坐着。這樣的場面,她還是不要看的好。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
“翎翎,你……功課怎麼樣?”隨着冰冷的刀鋒刺進皮肉,葉亦倉說的話微微頓了一下,又恢復如常。只是呼吸微微重了些。
“翎翎功課很好,夫子很喜歡我呢。”沈翎故作俏皮的回答着,聲音卻帶着哽咽,這麼小的孩子,哪裡學得會掩藏情緒。
“哦,是嗎?”
“恩,翎翎背千字文給哥聽吧。”
“好。”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爲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
一路行來,擎白燁心中擔憂越甚,剛剛那一地的亂箭和水窪中的紅色都是那麼刺眼,是誰受了傷,是葉亦倉?還是苑蘿姑娘?腦中又浮現出那一晚故作堅毅的許苑蘿,心中煩躁異常。
轉過一道彎,擎白燁忽的頓了一下,然後運起輕功飛掠至這條路的盡頭。
是的,盡頭。
斷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隻三腳貓在這片走了也不知多少趟,怎麼會慌不擇路逃到絕路來!
握着佩劍的手越攥越緊,若手中是其他物事,只怕此刻早已化爲湮粉了。
即使是死!也要看到屍體不是!他根本就不願相信葉亦倉會那麼不濟,許苑蘿會那麼短命!
將衣角掖到腰間,便要順着崖邊的樹藤滑下去探個究竟,忽然一個光球躥入夜空,炸開變成一個竹節模樣的煙花。
擎白燁神色一凜,“大嫂!”
又看了那斷崖一眼,咬咬牙,還是發足往那破廟奔去。
擎白燁之所以那麼擔心,是因爲那是他們五煞聯絡專用,而且,是緊急時候纔會用到的紅色!
他本以爲是盧芳月與羅江兩人遇到了意外,而實際上,等他趕到破廟時,那兩人好好的呆在那邊,歡樂的逗着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孩。
“所以,你到要用的時候才發現其他顏色的煙火已經用完了?”擎白燁陰着臉問一旁訕笑着的羅江,有種給他一劍的衝動。如果不是他放紅色煙火,也許自己此刻已經尋到那兩人了。
想到許苑蘿和葉亦倉可能受了傷,擎白燁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
這樣大的雨,葉亦倉又能夠撐得了多久。
“白燁,你看着這個孩子,是不是可愛極了?”
盧芳月臨盆在即,母性最是容易被激發,此時抱着那個小孩捨不得撒手,秦白燁有些無奈的看過去,雙目卻在觸及那個小孩之時陡然一怔,心中與這小孩似乎產生了一刻極爲細微的感應,透過那個孩子,似乎看到了一塊碧綠的玉墜。
這是什麼?
自己和這個小孩怎麼會有微妙的感應,這樣玄乎的嗎?
擎白燁搖了搖頭,將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拋開了去,眼前的小孩依然是小孩,哪有什麼玉墜。
自己約莫是這兩天沒休息好,犯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