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覆覆的山雨終於漸漸小了下來,擎白燁行在雨水浸透的林野,身上剛剛在破廟烤乾的衣物不過片刻,便又被草葉之上的雨水潤溼,他一向洗潔,這樣黏膩在身上的衣物實在是算不上舒服。
不過他如今也沒有心思去感受這些了,除了破廟循着方纔找到蹤跡的斷崖,擎白燁往下望了望,夜幕沉沉,根本看不清這斷崖究竟有多高。
初時的驚駭過後,擎白燁早已經冷靜下來。
葉亦倉不可能如此莽撞,他既然逃到這裡,自然會有其用意。
而且雲志的兵馬已經從這山中撤了出去,也未曾聽守着路口的眼線說他又帶着什麼人離開,所以多半是葉亦倉帶着那位姑娘一同跳了下去。
擎白燁站在崖上看着深不見底的下方咬着牙,葉亦倉這一跳倒是安逸了,卻害得他需要如此苦尋!
“葉亦倉!這筆人情債,可是你欠老子的!”小聲嘀咕着,也不管那人如今根本不可能聽得到,擎白燁俯身挑了根粗壯的紮根進山崖很結實的藤蔓纏在腰間,隨手將佩劍背在身後,慢慢順着山崖滑將下去。
落了半夜的雨,崖壁溼滑不堪,難以着力,擎白燁攀爬起來雖然藉着輕身功法,還是有些吃力,往下爬了大半個時辰,也未能見到底,倒是自己有些快沒力氣了。
擎白燁擡頭看着上面早已經看不見的崖頂,又向下瞥了一眼,腰上的藤蔓在身後拖得長長的,漸漸消失在身下的夜幕裡,也不知道,究竟還有多長。
也不知道下去的路,還有多長。
擎白燁的手掌已經磨破了皮,星星點點的血跡沾染在藤蔓之上,他卻渾然感覺不到痛。
看着那一點血跡,擎白燁又有些恍惚起來,今日有半夜時間,自己都彷彿踩在雲端一般,神思一鬆,整個人便往下直墜,擎白燁的心神瞬間歸位,忙攥緊了藤蔓,拼力踩在崖壁上,努力阻止自己的下墜之勢。
滑落的勢頭正慢慢緩下來,擎白燁卻陡然覺得腳下一空,手上的力道忙又緊了三分,好險沒有被嚇得鬆了手。
待徹底穩住了身形,才低頭看向腳下,卻發現那裡竟然出現了一個斷層,斷層之下,赫然是一個巖洞。
擎白燁心下一喜,已然明白葉亦倉要跳下斷崖的緣由。
那人果然,看似老實,實則就是一隻狐狸。
發現了此處,擎白燁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藉着藤蔓之便飄然飛入那巖洞,雖然他猜想葉亦倉一定是來了這裡,可是落地之後眉峰卻又皺了起來。
這巖洞中之內,並沒有人。
沒有一個人,只有呼嘯的風聲,蕩過此間,夾帶着絲絲血腥之氣。
擎白燁攏了眉,掏出隨身攜帶着的火摺子,一點火光在這巖洞之中實在起不了太大作用,除了身前半寸大的地方,其餘四下皆被攏在黑暗裡,叫人看不真切。
雨夜暗沉,這巖洞之中更是不曾有半點天光。
擎白燁只得蹲下來,想在地上摸索些許線索,好在這巖洞雖然是在半空,其中竟然有些許乾草,正好叫擎白燁擡手摸着了,順勢做了火把。
火光自手中粗粗纏成的火把躍動而出的時候,巖洞之中的情況霎時都躍入了他眼中。
巖洞之中,那還散着微弱餘溫的篝火堆躍入眼簾,擎白燁眉峰便又籠了起來。
看來,他確實不曾尋錯,火把微往前探,篝火周圍那一灘猩紅的尚未徹底乾涸的血跡分外刺眼。
葉亦倉,確實來過此地!
而且,受了不輕的傷。
擎白燁蹲下身子用手沾了些血跡在指尖輕碾,粘稠的觸感讓他有些煩躁,胸口忽而一滯,忙閉氣凝神,抵過一波突然而來的怪異心跳。
葉亦倉的血,似乎讓自己胸腔之內的那顆心臟,越發的躍動緩慢起來。
擎白燁覺得自己指尖,都有些發涼,似乎自己身上的血液,在慢慢流失一般,山風蕩進巖洞,讓他覺得渾身發冷。
莫名的畏寒。
擎白燁忍不住攏緊了身上的衣物,可是衣服也早已裡三層外三層的溼透了,又哪裡是他這樣就能夠抵得住寒意的。
況且那股寒意,似乎並不是因爲山風,而是來自骨子裡的,從骨髓迸發出來的,冰冷刺骨。
便是他運功抵擋,也並沒能夠起到多少作用。
他活了這許多年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擎白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難不成,當真有什麼,不可說的東西在壓制着自己?
擎白燁舉着火把轉着身子將整個巖洞仔仔細細的梭巡了一番,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不禁敲了敲額頭,讓自己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拋開了去。
如今的情況,找到葉亦倉和許苑蘿,纔是至關重要的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夜,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如何了。
拋了所有煩亂思緒,擎白燁微眯了眼眸,細細感受着穿體而過的風,這風並未在洞中停留,而是一路向前,在巖洞之內,發出嗚嗚的聲響。
這山洞,看來還通向別處。
擎白燁又多準備了幾個火把,這才擡步往山洞更深處走去。
這裡臨着懸崖峭壁,距離山腳也不知道還有多高,四周沒有任何可以下去的小道,陡峭兇險,已經受傷的葉亦倉還帶着一個絲毫武功都不會的許姑娘,料想也不可能隨着藤蔓下去了。
崖壁之上葉亦倉怕是更無力上去,所以他既然忽然消失了,想來也只有一個解釋了,那便是,隨着這山洞一直往前走,從另一個出口,出去了。
葉亦倉……也不知道該誇這人膽大心細,還是該說他此舉簡直就是個亡命賭徒!
也不知道自己緣何在此,莫名替他收拾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
擎白燁咬了咬牙,卻還是隻能往前一路尋蹤。
在離開篝火堆後不久,擎白燁便在路上看到了淋漓的血跡,一點一滴灑落在山洞之中,這山洞之中昏暗難明,手中火把光亮已經漸漸弱下去,加之岩石顏色深幽,若不是他向來眼力好,怕是難以發覺地上這滴滴血跡。
不過再往前……便是尋常人過來,也能察覺到這些血跡了。
因爲實在是,太多了些。
擎白燁往前走了一會兒,血跡便越發的多了起來,間隔之處,也越來越短。
葉亦倉的傷口,看來是止不住血了。
他身傷大約也沒帶多少藥物,若是傷口太大,那點藥粉不過杯水車薪,擎白燁煩躁的想着,舉着火把又在這漆黑的山洞之中行了一會兒,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分岔口。
擎白燁皺眉,俯下身來檢查了一番兩個路口的情況,葉亦倉估計不會想到有人會來這裡,所以也沒有多加遮掩行蹤,路口的血跡都不曾掩去。
他並不用費力氣便能找到葉亦倉的去向,不過血跡旁邊小小的腳印讓他微微蹙眉。
往前走了這許久,地上早已變成鬆軟的泥土,加上山中雨氣,腳下的泥土更加溼軟,人走過後很容易便會留下足跡。
葉亦倉他們走過此地的時間並不算太久,所以踩下的腳印也尚未曾消失。
擎白燁小心伸出手掌丈量了一下第三種腳印,小巧的絕不會是成人的腳印。
他此時才忽而想起來,之前盧芳月與他們略略提過的,葉亦倉身邊,這次還跟了一個少女。
擎白燁奔波半夜,竟然將這話給忘了,一心只想着尋到許苑蘿和葉亦倉。
“胡鬧!”擎白燁忍不住咒罵了一句,這葉亦倉,也太過冒險了吧!
帶着兩個女子,他自己此刻的情形怕是更加不容樂觀吧!
擎白燁咬了咬牙,也不再做什麼勘察這些顯得有些多餘的事情,腳下生風,快若閃電的往前直奔而去。
身後悄然沉寂的夜,隨着他的遠去也漸漸消散開迷霧。
這大千世界冥冥之中,是不是也會有人,透過一朵花,來窺探這方世界呢?
“怎樣,找到帶他們回來的辦法了嗎?”魔界擎蒼的書房之內,安塵與術隱湊在瞳慕身邊,看着桌面上那水鏡之中的另一個世界。
鏡面之內,一襲白衣的擎白燁,正狂奔着去尋葉亦倉的身影。
瞳慕抿緊了薄脣看着鏡中世界,眉頭緊鎖,良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沒有。”
他們連那個世界都進不去,也沒有辦法插手管他們如今的事情,只能透過水鏡看着,什麼辦法也沒有。
離擎蒼與沈蕭被天道之力傳送到未知的世界中去,已經過了數年,而這個數年,不過是魔界的時間而已。
散落在混亂時空之中的沈蕭與擎蒼,卻已經歷過了幾世,只是從未能,有過一個好結果。
也應當是借了時空混亂之福,雖然沈蕭與擎蒼在那混亂的時空裡過了上百年,在他們這裡卻只要花心思找到他們如今時間的節點便是。
便如這次,直接找到葉亦倉出事之時,可是雖然能夠找到混亂時空中的人,他們卻也只能幹看着,束手無策。
他們還沒有尋到穩妥的方法,能夠進去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