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旭的武技何等精絕,饒是胡笑天內外兼修,又有玄宗灌注的真氣護住要穴,仍被毫無懸念地踢倒在地,一時間筋骨痠軟,胸悶欲嘔。他用力一咬舌尖,藉着疼痛的刺激強壓下丹田內翻涌的氣血,以刀拄地坐直起來,冷冷道:“堂堂四大神將,僥倖贏了我這晚輩一招,就翹起尾巴炫耀了嗎?膚淺,可笑!”
華旭一口逆氣上衝,怒髮衝冠,正欲揮戟斷其頭顱,忽聽衣舞鳳驚呼道:“華叔叔,顏段華他們要逃了!你快去幫陳大哥,我來對付刺客。”華旭一驚轉首,只見地府衆人齊心協力拼死衝殺,居然離竹牆邊緣僅有咫尺之遙!顏段華手中的寶劍削鐵如泥,除開費智賢外無人可擋,劍芒揮灑處,令人魂飛魄散。而閻大動若鬼魅,功力高深,招式陰毒狠辣,讓人防不勝防。若非費智賢技高一籌,勉強拖住兩人的步伐,他們早就突圍而出了。華旭當然清楚孰輕孰重,急忙丟下一句“此人任你處置”,頓足飛起,匆忙揮戟參戰。
胡笑天心情一鬆,鋼刀噹啷脫手,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地。雖然四周的喊殺聲此起彼伏,血珠飛濺,但他知道危機已過,只待其他潛門弟子趕到竹樓,陳天野便輸定了。擡眼望向舉步逼近的衣舞鳳,忍不住嘿然一笑,不愧是魔教中人人仰慕的大美女,即使是穿着男裝,也掩蓋不住那如雪如蓮的風情,好不勾魂!想到能與如此絕色佳人相守一生,心底的驕傲與自豪如熔岩般直噴上來,渾身的傷痛頓時一掃而光,飄飄然如在雲端。
衣舞鳳抵受不住他富含侵略性的目光,睫毛微垂,雙頰染紅,咬牙道:“你這人好生可惡!既然你棄刀等死,甘願引頸就戮,我來成全你好了。”
胡笑天哈哈大笑:“我敢以項上人頭打賭,你絕對不捨得殺我。”
衣舞鳳聽出他話語裡的調笑意味,又羞又惱:“你以爲你是皇親國戚麼!我憑什麼不敢殺你?”
胡笑天擡手扯掉染血的面巾,露出真容,微笑道:“數月不見,我應該稱呼你爲‘白若冰’呢,還是‘衣舞鳳’?你打我的那一掌,至今仍在隱隱作疼呢。”在長安城相遇時,衣舞鳳因失去了過往的記憶,險些把他一掌擊斃。他舊事重提,就是要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
衣舞鳳眼中異彩連連,愛憐中透着幾分痛惜,欣喜中透着幾分嗔怒,淡淡道:“胡說八道,我打你的那一掌僅用了五成功力,以你的體質和修爲不出七日即可復原,又怎會遺留後患?胡笑天,你很不老實呢!我有時候真的在懷疑,你和胡青鵬究竟是否同爲一人?”
胡笑天心臟怦怦直跳,天可憐見,看來她終於擺脫了“神醫”的控制,恢復了部分記憶。不知她是否還記得兩人間的海誓山盟?小心問道:“舞鳳,你真的記起我們同生共死的經歷了嗎?”
衣舞鳳柳眉倒豎,冷冷道:“舞鳳?你果真愈發膽大了,誰讓你這麼稱呼我的?若是當年的胡青鵬,定不會這般無禮。”
胡笑天撓撓頭,笑道:“我乃教主之徒,未來極可能出任下一任神教教主,在神教內的地位比起長老略勝一籌。嚴格說來,你應該稱呼我爲‘胡四公子’以示尊重。所以,我叫你的名字並無不妥,難道不是嗎?”他經過生死歷練,又習得滅世霸王決和魔教神功,心境上已是天翻地覆,與四年前初出茅廬的少年相比,稱得上是脫胎換骨,再不會以仰視的目光欣賞衣舞鳳。
衣舞鳳定定瞧着眼前這剛強、自信而略帶霸氣的偉男子,心神一陣恍惚,無論如何不能將他和記憶中那熱血衝動的少年聯繫起來——他已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澀,如高山巍峨,如青松頑強,儘管此時看似狼狽萬分,但骨子裡透出的不屈不撓,讓人感到安心和信賴,彷彿只要依偎在他身邊,外界的風雨雷電都不值一提。迎着那熾熱深情的目光,衣舞鳳但覺心底最柔軟的一角莫名觸動,熱淚盈眶。
就在這時,忽聽遠處一聲長嘯裂空,如怒潮拍岸,直震得人耳膜嗡響。衣舞鳳微微變色,胡笑天卻是大喜,噌地躍起,笑道:“舞鳳,如無意外,應是潛門弟子陸續趕到了!”
衣舞鳳皺眉道:“潛門弟子?他們是屬於哪一門派的?”
胡笑天心生憐惜,猜到她尚未完全復原,很多人和事都遺忘了,柔聲道:“潛門之人同屬於我神教弟子,實力強橫無匹,獨立於十三長老之外,平日裡另有其他身份遮掩,只在關鍵時刻纔會出手。他們此番聚集徐州,乃是受了我的邀約,特來救你脫離苦海,重返神教!”心裡暗暗感激厲萬傑,多虧了他盡心聯絡,這些魔門高手纔會提前入城支援。若這回衣舞鳳順利脫困,厲萬傑當居首功。
衣舞鳳面現憂色,低聲道:“潛門弟子果真有抗衡青龍會的實力嗎?他們會不會聽從你的指揮?青龍會高手如雲,又有費智賢、華旭壓陣,萬一和陳天野公然決裂,僅憑我們兩人可逃不過接踵而來、無休無止的追殺。”
胡笑天鎮定自若地道:“舞鳳,你相信我嗎?”
衣舞鳳嗔道:“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胡笑天大起膽子湊近身去,笑道:“不管你相信或不相信,我這回決不讓你離開了!哪怕是死,我都要和你死在一起!”說罷握住她溫潤滑膩的手掌,一顆心歡喜得幾欲炸開。
衣舞鳳被他一握之下氣息紊亂,竟然無力掙脫,含羞跺足道:“胡笑天,你放手!衆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胡笑天如何捨得放手,笑嘻嘻道:“其他人都在打打殺殺,哪有餘暇關注我們?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但見一位身披紅色袈裟的頭陀狂衝而至,雙手揮舞着一根熟銅棍,徑直殺入青龍會衆人中間,口中怒吼道:“無知小兒,竟敢扣押小鳳凰,統統該死!”棍法展開,力重千鈞,狂猛處尤勝過戰鋒幾分。緊接着又一位黃衣漢子從天而降,風塵僕僕,精瘦彪悍,卻是赤手空拳衝入敵羣,大笑道:“惡頭陀,咱們且比比看誰殺的人更多!”一句話說完,身周已有四人噴血仆倒。那頭陀叫道:“輸的人罰酒三壇如何?”那黃衣漢子道:“三壇就三壇,一言爲定!”話音未落,忽聽有人冷笑道:“你們有功夫說廢話,不如多殺幾人!”只見白光驟閃,一位黑衣女子如鬼魅般忽然憑空出現,寶劍閃耀刺擊,鮮血濺射,比起前兩位更加狠辣。
青龍會衆高手原本穩佔上風,四面八方圍追堵截那青衣大漢,都急着搶立頭功,被這三大潛門弟子忽然一夾,頓時死傷慘重。那青衣大漢乘機揮刀反攻,與同伴的攻勢相互呼應,刀氣縱橫,鮮血飛濺。但聽金鐵鏗鏘碰撞,慘呼聲淒厲刺耳,不時有人自高處濺血摔落。
屋頂上愈加慘烈的戰鬥令陳天野、費智賢等心急如焚,偏偏分身乏術,無法騰空狙擊強敵。陳天野百忙中視線無意一掃,驀地雙目圓瞪,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氣直衝頂門——被他視爲禁臠、愛若明珠的美女,此刻居然和一年青男子手牽着手,神態親密曖昧!這是什麼狀況?難道她移情別戀了?在這一瞬間,他眼裡再容不下任何事物,甚至也不去考慮什麼顏段華,什麼吞併鹽幫了,唯一的念頭就是把那可惡的男子當場轟殺!嘶聲狂叫道:“敢碰我的女人,死去吧!”
費智賢大驚,急忙叫道:“會主,正事要緊,勿要因小失大啊!”
陳天野哪裡聽得進去,倏地抽身疾躍,直衝向胡笑天,恨不能立時斬斷此人的狗爪,然後再千刀萬剮!閻大適時喝道:“陳天野已逃,費智賢你還不跟着滾開?!”費智賢怒不可遏,旋即察覺己方士氣低落近半,不由手足生涼——好一招殺人不見血的攻心毒計!地府諸人卻是精神大振,猛的齊聲喊殺,發力疾攻,逼得青龍會衆人步步倒退,砰然撞爛了一面竹牆。
胡笑天一邊留意屋頂上的戰況,一邊分心揣摩費智賢、閻大等絕頂高手的武技,眼見陳天野狂怒撲來,心中好笑,嘆道:“古人有云,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古今朝野,概莫例外!”陳天野以梟雄之資,掌控偌大勢力,有着裂土立國的野心,卻同樣堪不破這個“情”字。只看他此刻雙目噴火,面容扭曲的模樣,哪裡還有半分武林霸主的從容自信?與一個普普通通的妒夫有何分別?
衣舞鳳伸出手指,夾住他脅下的軟肉狠狠一扭,嗔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風涼話!我可事先聲明,絕不出手助你。”
胡笑天嚇了一跳,忙道:“我剛被華旭踢成重傷,十成武功只剩下了五成。你如袖手旁觀,我豈不是任人宰割,難逃一死?”陳天野的武功僅比華旭稍遜一籌,發狂之後更加可怕,以他目前的狀態,能撐過十招便是祖上積德了。
衣舞鳳似笑非笑地斜眯着他:“胡四公子,難道時隔四年,你仍需要依仗我保護嗎?”
胡笑天登時啞口無言,苦着臉撿起鋼刀,心念轉處,戰意橫生,冷冷注視着高速逼近的敵人,巋然不動。
眼看陳天野只差兩丈便要殺到,驀地高空上寒光電閃,朝他頭頂兇猛劈落。陳天野雖然盛怒欲狂,武者的本能卻未丟下,立時滑步側閃,凝聚的掌力呼的向敵擊出,怒道:“給我滾開!”只見刀光閃動,人影翻飛,那青衣大漢凌空一個筋斗避過敵掌,冷笑道:“好大的口氣!”長刀自上而下迅疾一劃,雪亮的刀芒暴吐三尺,勢不可擋。
刀氣及身,寒毛倒豎。
陳天野身爲青龍會會主,出入均有高手護衛,其實並無機會搏命廝殺,此刻孤身面對強敵,被無情的殺氣鎖定,竟不由生出了一絲怯意。高手過招,只要稍有不慎,便是魂斷命隕的下場!
人影交觸,真氣爆響。下一瞬間,陳天野暴退如飛,右側衣袖已被斬落,光禿禿地頗爲狼狽。
那青衣大漢正欲乘勝追擊,但聽上方勁風呼嘯,數名青龍會高手奮不顧身地猛撲下來,大叫道:“住手!”“休要傷我會主!”那青衣大漢不得不回刀禦敵,口中喝道:“什麼狗屁會主,孬種一個!”
陳天野對敵人的辱罵只當未聞,足下一凝,遙遙望向衣舞鳳,嘶啞着聲音道:“若冰,你可是受制於人了?”
衣舞鳳輕嘆一聲,搖搖頭道:“陳大哥,我其實不姓‘白’對嗎?你早已查知我的真實身份,卻一直隱而不告,是也不是?”
陳天野心底劇震,手足冰涼,緩緩道:“若冰,你這話是何意思?難道你是在懷疑我用心不良?!”
衣舞鳳神色如常,斂袖施了一禮,道:“陳大哥,四年前我重傷落水,險些喪身魚腹,幸虧遇上了你才死裡逃生。這救命之恩我會銘刻於心,不敢或忘。若將來你落入神教手中,我定會懇請教主赦免你一死,當做償還你的恩情。”
“神教?是魔教罷!”陳天野臉色轉白,慘笑道:“你是不是已經恢復記憶了?”
衣舞鳳微微點頭,正色道:“是的。”
陳天野深吸一口氣,大笑道:“好一個魔教長老,居然如此隱忍聰慧,連我都看不出半分破綻!既然你狂言免我一死,那我就等着看,究竟是誰能笑到最後。”他乃是自控力極強的梟雄,既已撕破臉皮,再找藉口搪塞徒然惹人恥笑,乾脆一筆揭過不提。放下了兒女私情,圖謀天下的恢弘大願重新佔據上風,環目一掃,萌生退意。這次奇襲鹽幫的行動已徹底失敗,哪怕青龍會再怎麼努力掙扎,也不可能同時應付魔教、地府、鹽幫、漕幫。所謂有賭未爲輸,只要保有足夠的本錢,就仍有機會爭霸江湖,捲土重來。
衣舞鳳輕嘆道:“陳大哥,看在你照顧我四年的份上,你若立即率人退出徐州,我可以勒令神教弟子不予追擊。”
陳天野眉尖跳了兩跳,冷笑道:“多謝衣長老,你可千萬別後悔。”目光轉向默立一旁的胡笑天,眼底的殺機一閃即沒,“莫非你就是曾經名動天下,叛出衡山派的胡青鵬?”
胡笑天心知瞞也瞞不過,索性承認道:“正是胡某!”
陳天野意味深長地道:“但願下一次見到你時,你仍能站着說話!”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當即喝令費智賢、華旭整頓人馬,沿來路撤離。青龍會衆人紛紛撇下敵手聚集成陣,帶上了死傷者,交替掩護着向東北方奔去。儘管是鎩羽而歸,但絕大多數人神情堅定,並沒有太過沮喪,撤退時絲毫不亂。
眼看着敵人如潮水般撤走,衆人慶幸之餘均無追擊的念頭。以陳天野的謀略算計,豈會沒有安排接應人馬?萬一因貪功過甚,一頭撞入青龍會佈下的陷阱,那可沒有後悔藥吃!
大戰結束,屍橫遍地,血腥沖天,一棟精美壯闊的竹樓幾近毀滅。只聽四方呼聲、哨聲交雜,火光沖天,正有大批人馬在快速接近。
那四名潛門弟子聚攏過來,圍在衣舞鳳身邊,個個欣喜不已。胡笑天向他們簡單解釋了幾句,硬着頭皮走到閻大面前,抱拳道:“前輩,多日不見,閻宗主如今可安好?”
閻大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頜首道:“好,很好。不知公子可有時間與宗主一聚?”
胡笑天哪敢答應,若是偷偷溜去和閻九相會,衣舞鳳不鬧翻天才怪!尷尬地笑了笑,低聲道:“閻宗主果然在這城裡嗎?她這時身子不便,卻強撐着奔波忙碌,萬一有什麼閃失,悔之晚矣!”
閻大嘆道:“我地府風雨飄搖,內外交困,她怎可能安安穩穩的靜坐不動?不過今晚之後,應可爭取到一年半載休養生息了。”聲音一頓,又道:“若將來公子執掌大權,還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對宗主照拂一二。”
胡笑天道:“前輩此言言之過早。但晚輩可以對天起誓,不論身居何位,必與青龍會血戰到底,直至其滅亡!”
閻大眼眸一亮,沉聲道:“好!蒼天爲證,你我兩家從此聯手抗敵,寧死不悔!”
第十卷 龍虎匯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