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讓範氏坐到臨窗炕上,拉着她的手說道:“好孩子,今天的事是我錯怪了你。我年紀大了,精神總不如從前,有很多事顧慮不到,你莫放在心上!”
範氏聽了卻淚落如雨:“母親,我哪裡會怪你,我只覺得若是我孃親在,定然也會爲我這樣謀劃親事。可惜兒媳福薄,打小就沒了孃親。好在能嫁給大爺,能嫁入紀家。大爺待我溫存體貼,父親母親待我像親生女兒一樣,就是小姑,也像姐姐一樣敬着我。小姑的婚事,我與母親一樣着急,絕不敢怪母親。”
顧氏卻是一愣,她望着範氏紅通通的眼睛,半晌不知是失望還是嘆息地說道:“真想不到你母親那般要強的性子,竟會生出你這麼溫順敦厚的女兒來!”
範氏的母親年輕的時候文采斐然,才華卓羣,不知多少王孫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偏偏她卻看上了範氏的父親,那個男人除了皮相好,會做幾首詩以外,別無長處。即懦弱又酸腐,是天下第一無能之輩!既不能護住結髮妻子,又不能孝敬孤寡孃親,又娶了一個河東獅一樣目不識丁的繼室。
顧氏嘆了口氣:“你母親那樣聰明要強的人,這一生就毀在一個情字上面……你母親那時候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還是在最後幾天,拼着最後的氣力將你與你兄長的婚事定下了,實在是可敬、可嘆。她雖不在你身邊,但是對你的疼愛之情,絲毫不亞於我對於瑜兒,你當謹記在心纔是!”
這一番推心置腹,婆媳之間的距離近了許多。
顧氏吩咐吳媽媽服侍範氏淨了面,這才讓她回去。
她前腳剛走,屏風後面的紀瑾瑜就轉了出來。
顧氏那樣的婦人,出嫁之前是名門閨秀,出嫁之後也是宗世大婦。在紀瑾瑜心中,她就是端莊的代名詞,幾乎很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就連紀洪接到突如其來的聖旨,要他上京,她也表現的進退得當,臉上的笑容也拿捏的恰到好處。
只是這樣進退有儀的顧氏,卻在今天爲了她而失態了。她沒有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訓斥了範氏,卻又在後面拉下面子去補救。
饒是紀瑾瑜一貫冷靜,此刻也不由淚流滿面,既是感動,也是愧疚。
“母親……”紀瑾瑜有千言萬語,現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氏看着紀瑾瑜哭的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由失笑道:“傻孩子,哭什麼!你是我女兒,是我這輩子最親的人,就是你哥哥、你父親也要靠後。我爲你好好謀劃,定然會讓你有一個如意的郎君,錦繡一樣的生活。”
紀瑾瑜聽了臉上的淚水就怎麼也止不住。
顧氏卻狐疑道:“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紀瑾瑜卻只顧搖頭。
顧氏慈愛地給她擦了臉上的淚水道:“這麼大的人了,哭成這個樣子!仔細別人看了笑話!你是我的女兒,自當像我一樣不輕易流淚纔是。
想我未出生時便沒了父親,剛落地就沒了母親,與我祖母相依爲命。既要依靠宗室大族生存,受盡臉色,又要防止那些人謀奪我們的家產。那樣艱難的日子,母親都沒有哭過,你哭什麼?”
紀瑾瑜只知道顧氏孃家無人了,卻並不知道她幼時生活的如此艱難。聽了顧氏這樣說,也忘記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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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花衚衕,紀府正房。
顧氏聽了吳媽媽的話,不由點頭沉吟:“這麼說來,這薛家的哥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了!”
吳媽媽拍着胸口保證:“太太,您放心好了,這次準沒有錯,我打聽的一清二楚。那姑娘在婚前一個月上香,被人擄走,隔了五六個時辰纔在一間破廟裡面被找到。八成是失了清白之身,就算她運氣好,那這不明不白的幾個時辰,名聲上也不好聽啊!總之,這確有其事。”
顧氏這才歡喜地說道:“佛彌陀佛,這下子我才真的放了心。待老爺那邊完事了,估計下午媒人就會到了。你馬上去庫房挑一個上好的紅漆盒子,要是沒有,就立馬去外面的街鋪上買,務必要體面。”這後面的一句,卻是對吳媽媽說的了。
不大一會,紀洪便回來了。
“老爺,如何?”顧氏按捺不住,忍不住問道。
紀洪含笑說道:“文采斐然,對答如流。書學典籍,無一不精。可惜,性子有些拘泥,不夠沉穩。”
顧氏聽了眉開眼笑:“他不過是毛頭小子,自然比不得老爺年老練。老爺好好教教他,過兩年,不愁他不沉穩!”
說着他替紀洪換了居家的衣裳。
紀洪也是十分滿意:“姑娘的親事定了,咱們也得快些準備嫁妝纔是!”
一樁心事終於落地,顧氏的聲音裡充滿了輕快:“這些內宅的事情,妾身會安排好的。老爺您就等着喝女婿敬的酒吧!”
傍晚十分,範氏孃家嫂嫂張氏跟薛家大少爺一起來到紀府。
張氏直接進了內宅,送來了薛博文的更帖。她走的時候,身後的丫鬟捧着一個大紅描金的漆盒,盒子裡面裝的正是寫這紀瑾瑜生辰八字的紅色撒金更帖紙。
薛、紀兩家婚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小定”之後,便是“大定”,沒過多久,薛家又派人送來了大定的禮金、喜餅、祭祀用的豬頭、整羊,一對大雁,各式金銀首飾頭面兩箱、四季衣裳十八套、鞋十八雙、玉如意一對、字畫、瓷器不等。
這些東西林林總總裝了六大車,雖說這些將來成親的時候紀瑾瑜還要帶到薛家去,但是東西越多,往往表示對女方越尊重。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的時間就來到了年底,在明德二十三年最後的幾天,薛、紀兩家將婚事定在來年三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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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年,紀家便派人到薛家丈量屋舍尺寸,並按照屋舍的大小來打造牀榻,準備嫁妝。紀瑾瑜作爲待嫁姑娘只能老老實實呆在閨房之中,或者到前院陪元姐、珠姐說話。除她之外,紀府上上下下皆是忙個馬不停蹄。
這一天是上元節,紀瑾瑜央求顧氏,想要晚上出去看花燈。
本以爲顧氏會反對,沒想到顧氏卻一口答應:“到了晚上,你跟湘月兩個從後門出去。不要出去太遠,出了衚衕,一直往南走就是南大街,街口上就有擺花燈的。只許玩一會,半個時辰就要回來。”
只要顧氏能答應,其他的一切都好說,紀瑾瑜高興的眉飛色舞:“是,母親,我一定早早的就回來!”
這一天晚上,紀府早早地用了晚膳,顧氏就打發了下人們去鬆快。院子裡只留了幾個當值需要看守門戶的婆子家丁。
院子掛滿了製作精良的花燈,將院子照的亮堂堂的。與紀府相隔不過三條街的南大街上,正是人聲鼎沸,熱鬧的聲音直傳到紀府。
紀瑾瑜跟湘月兩個人各披着一件毛披風,開了后角門,不大的功夫就來到南大街。
南大街上男女混雜,老少不分。既有華服錦衣的達官貴人,也有素衫粗裳的平頭百姓,或三個一羣,或五個一處,不是聚在一處猜燈謎,就是呼朋喚友飲酒鬥詩。但見人流如潮,鳴鼓聒天,各色各樣的花燈爭奇鬥豔,好不熱鬧。
熱鬧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後市的花燈花會。
漂亮的彩燈被掛在店鋪的門前,或是牽着繩子被吊在頭頂,或是掛在柱子上,還有人在大街中間圍了一個圓,每個燈上都由一個紅紙包。周圍圍了一圈猜燈謎的人,多是年輕的士子跟豆蔻年華的姑娘,人羣裡不時爆發一陣又一陣的掌聲與吶喊叫好聲。
路邊的攤子上也擺放着各種花燈,有動物的樣式的,裡面就數十二生肖燈最受喜愛;有蓮花樣的,很受大姑娘、小媳婦的歡迎;還有憨態可掬胖娃娃樣式的……
主僕兩人眼花繚亂,摸摸這個,看看那個。紀瑾瑜已經打定主意,待會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多帶幾個,給元姐、珠姐玩。
“姑娘,怎麼這麼熱鬧啊!”人太多,湘月不由地大聲問着紀瑾瑜。
“這裡是盛京,是大晉朝最繁華熱鬧的地方,自然比安吉縣熱鬧的多了!”
紀瑾瑜話剛落音,就看見對面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紀瑾瑜心中一動:是楊承!
街市側邊的小橋上,人羣都集中在街市上,街市側邊那條蜿蜒的河流,此刻人非常少。
人羣在眼前紛紛擾擾,紀瑾瑜的目光卻落在人羣外楊承的身上,突然他身邊出現了一個身穿鵝黃色裙裾的少女,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紀,很是嬌俏。她此刻跟楊承說着說什麼紀瑾瑜聽不大分明,看她的樣子分明是撒嬌抱怨。
年前,紀瑾瑜給楊承寫了一封信,私底下派李壽送到了柳樹衚衕。李壽回來的時候說,是楊承親自接的信,但是時間過去將近二十天,卻始終未有迴音。
自己在信裡面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又鄭重地道了歉。紀瑾瑜並沒有奢望他能完全原諒自己,畢竟是自己有有些隱瞞在先。她只是希望,希望能解開這個誤會,希望他不要認爲自己瞧不起他,不願意與他相交,她不希望自己在他的心中是嫌貧愛富之輩。
就算他原諒自己又能怎樣呢?現在想這些也太沒意思了!
不知怎地,紀瑾瑜就覺得心裡有些悶悶地難受。
心思正恍惚之間,卻聽見“砰”地一聲,緊接着是天空上一片絢爛的火花。
“哦!放煙火咯!”
喧鬧興奮的人羣潮水一樣,往煙花燃放的方向涌去。紀瑾瑜腳下一個不穩,就被人流帶走了,急的湘月邊往她身邊擠,邊大聲呼喚:“姑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