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大奶奶容氏, 是在八月初六這一天來的。她來的時候非常客氣,還帶了兩盆枝繁葉茂的萬年青做爲慶賀紀家喬遷之喜的賀禮。
顧氏親自迎到大門口,笑着跟容氏道謝:“……您真是客氣, 鎮北侯府大奶奶這樣金玉一般的人能到我們府上做客, 已經讓我們榮幸之至。沒想到, 您還親自送東西過來, 這可讓我們拿什麼招待您纔好!”
容氏聽顧氏話說的既親切又客氣, 心中也有意與她親近,便笑着說道:“夫人您何必這麼客氣,若是從貴府姑太太算起, 我還要稱呼您一聲“姐姐”!您這樣說,簡直是折煞我了!”
容氏的姑祖母, 是紀晴雲婆家太夫人, 所以容氏纔會這麼說。
顧氏卻想着做不成親也不能做成仇, 此刻親近些,呆會也好說話。所以, 也順着容氏的意思,兩個人便親熱地“姐姐”、“妹妹”叫起來。
顧氏一邊說着客氣的話,一邊將容氏讓至內室。
容氏見了,笑容更勝!
一般來客主人家總是會在花廳或者專門的客房招待,讓進內室, 便是通家之好的做派了。
兩人分賓主做下, 小丫鬟上了茶, 兩個人說了半天的閒話。話題才慢慢轉到容氏上次提親的事情上來。
“我上次跟姐姐提的事情, 不知姐姐跟紀大人考慮的怎麼樣?”
顧氏聽了, 臉上就露出爲難的表情來。
容氏見了,心中不由一個咯噔!
她猜到顧氏恐怕有難言之隱, 便說道:“姐姐,你跟我還有什麼遮遮掩掩不成?有什麼你直接跟我說。所謂量媒、量媒,就是要有商有量纔是。在我面前,姐姐千萬不用顧忌,有什麼話直接說就行了!”,一幅推心置腹的樣子。
顧氏見她態度誠懇,不似僞裝,便沉吟道:“既然妹妹這麼說,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什麼就明說了。按說,妹妹已經是第二次跟我說,我們紀家怎麼也不能拒絕才是,只是如今我們家老爺已經被貶,不再是原來的二品大員。而我們家只有瑜兒一個女兒,這次又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和離在家。對於這門親事,我實在是心中打鼓。
武寧侯府上是何等顯貴,若是以前或許我還敢高攀。可是如今,我們家這個情況,說高攀都是太看得起我們家了!不是我們家不識擡舉,而是這麼親當真齊大非偶。我只有這麼個女兒,實在不想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還請妹妹你多多體諒纔是!”
容氏聽她這麼說,不僅不生氣,反而過來安慰她:“姐姐,你當我是那兩面三刀的人嗎?我既然叫你一聲姐姐,便是真心拿你當姐姐待,拿姐姐的孩子當親外甥看待。絕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做媒這件事,本來就有成有不成,人家不願意,哪能硬逼着人家呢!這樣不是做媒,是結仇呢!”
顧氏聽了,感激於她的赤誠相待,覺得自己剛纔是存了私心的與她親近,心中就存了幾分愧意,卻不知道如何開頭。
卻聽見容氏嘆了一口氣道:“姐姐不願意,我也是能理解的。想必姐姐也聽說龔伯南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內又剋死了吳侍郎家的小姐了吧!”
顧氏聽了大驚:“剋死了吳侍郎家的小姐?這是怎麼說!我倒是不曾聽聞!”
容氏說道:“要說這武寧侯府上也真是倒黴,年前剛定下吳侍郎家的小姐,那小姐年後就得病死了!先前死了一個未婚妻,又死了一個老婆,名聲已經不好聽了。現在又遇上這件事情,這下子豈不是更加坐實了克妻的名頭了!”
顧氏聽了心驚肉跳,不由慶幸,還好紀瑾瑜沒有定給龔伯南,否則,說不定剋死的就不是吳家小姐,而是紀瑾瑜。
慶幸之餘,她也好奇道:“是年前在段府賞花時遇到的那個小姐嗎?”
“不是!”容氏面上露出義憤填膺的表情:“賞花的那個是庶出的小姐,龔伯南定的是嫡出的小姐!當初做親的時候,我就說不該定。哪有人出門不帶自己親生的閨女,反而帶隔了肚皮的庶姑娘的?都怪那吳家夫人花言巧語,我那舅母又娶婦心切。誰知道,人還沒娶,就死了!豈不晦氣?我舅母如今腸子都悔青了,又有何用?”
顧氏也點點頭道:“怪不得,我們都沒聽說。想來吳家也覺得有虧,不敢聲張!”
容氏卻嘆氣道:“就算如此,還是被人傳了出來。我舅母如今病急亂投醫,就讓我來說親。不僅是您一家的小姐,別家的待字閨中的姑娘,我舅母都託人暗暗看了個遍。不求身份地位,只要身子骨結實,不是那病秧子就成了!還說哪怕是個老母豬,只要能活蹦亂跳活到八十歲,她都認!”
顧氏睜大了眼睛:“武寧侯夫人真是這麼說的?”
這也太心急了吧!
容氏卻眨眨眼道:“若真是個好的,能主持中饋,自然便是武寧侯的大奶奶。若真是上不得檯面,不過是龍椅上的娃娃皇帝,是個傀儡罷了!只要她活着,龔伯南克妻的名頭自然不攻而破,到了那時,什麼樣的貴妾納不來?”
大戶人家的齷蹉事情多了去了,顧氏聽了並不以爲杵,反而點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求武寧侯府上能娶到命好又有才幹的奶奶,這樣便四角俱全了!”
“哪裡就有那麼好了,如今看了兩家,一個是貴親家範大人府上的嫡出二小姐,另一個是戶部的一個九品的典史家的姑娘進。若是我猜的不錯,貴親家府上的姑娘可能性大一些。那個典史家的姑娘,小小氣氣,看着身子骨就柔弱。貴親家府上的姑娘,隨了她的生母,身子骨結實,一看就知道好生養,是長壽的相。就是性子……”容氏說着搖了搖頭。
顧氏知道涉及到別人家的事她不好多說,便裝作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將丫鬟新添的茶捧給她說道:“這是今年新得的茶,現在泡到了第三遍,茶味已經出來了,你嚐嚐怎麼樣?”
容氏輕輕低下頭,見細膩雪白的瓷盞內,舒展開來的茶葉緊圓光滑、纖細挺直如針,色澤蒼翠綠潤,湯色嫩綠明亮,香氣怡人。
她輕嘬一口,不由眼睛一亮:“這是什麼茶,我竟從未喝過,竟然比碧螺春還要清鮮醇爽。”
“你喝着合口就好!”顧氏笑道:“這是老爺舊年的門生,在湖北做官,前幾天託人送來的。叫什麼恩施玉露,在湖北一帶有名,咱們這裡是沒有得!”
容氏又喝了一口,一臉滿足的樣子:“我說我怎麼沒喝過呢!原來我們這裡沒有!”
說着,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放下茶盞。
顧氏卻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價格比咱們這裡的普通茶還便宜。難得你喜歡,待會讓小丫頭給你包兩包。”
“真的!”容氏高興的拍了手,笑眯眯道:“那就太好了,可見我是有福氣的,雖然沒作成媒,卻喝上了茶!”
沒想到容氏居然是個愛喝茶的!
顧氏笑道:“兩包茶也值得你這樣!”語氣比原來親暱很多!
“怎麼不見我那外甥、外甥女?”容氏問道。
“老太太今日跟兩個丫頭去了西郊的法緣庵上香,遠哥早上送了她們去,回來點個卯,說是要給他媳婦買點酸梅回來,誰知這一走就是半天,這一會不知道去哪裡了!”
容氏聽了,一幅遺憾的樣子:“本來還想見一見的,沒想到今天這麼不湊巧。遠哥媳婦懷孕不舒服,我就不去看。姐姐你忙着吧,我這就回去了!”
“不要緊,如今都在盛京,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倒是你,難得來,多坐會纔是!”,顧氏挽留道。
聽了顧氏的話,容氏站起來推辭道:“我說了姐姐可不許笑話我,我們家的猴兒不知怎麼樣呢!半天不見,我心裡惦記的慌!”
顧氏送她到門外:“這有什麼笑話的,做母親的,都是把孩子當眼珠子一樣疼!等到孩子大一些就好了,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顧氏親自將容氏送上馬車,容氏再三叮囑:“有空一定要帶外甥女去我家!”
直到顧氏保證再三,這才登上馬車,骨碌碌而去。
顧氏站在門口還沒有回頭,就看見自家的兩輛青帷布圍成的馬車打巷子口進來了。
顧氏便站在一旁,等馬車到了門口,老太太下了馬車,便迎上去道:“老太太路上是否順利?累不累?”
紀老太太絲毫不見勞累的樣子,一幅心滿意足的樣子:“不累,不累,我去見佛祖,爲家人、爲自個兒求福,就是天天去也不累!倒是你二弟妹,對佛法不通難爲她陪我坐了一天。”
黃氏在另一邊扶着紀老太太笑道:“我不過是白坐着,哪裡就累了?母親快別笑我了!”
說着她好奇問道:“大嫂,我看着剛纔那一輛大紅色縐紗馬車依稀是從咱們家門口過去的,不知坐的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