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瑾瑜的歉意更深了,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自責。
這樣的目光讓楊承心口一熱。其實這樣的傷,對於從小習武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可能會影響武科舉考試了。這是我朝第一次武科舉,誰也不知道深淺,因此楊承也不敢託大。如今受了傷,也不知還有幾層把握。
但是,自己習武多年,受了傷,卻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不由得心頭一陣鬆軟。全身只覺得有說不出來的暢快。
紀瑾瑜見楊承不說話,認爲他是在爲一個月後的科舉擔心。心中更是愧疚萬分,刀槍從來不長眼。若不是救了自己,他怎麼會受傷。這樣的傷,往小了說,可能會讓他名落孫山。下次參加又是三年以後,三年的時間哪!一般人怎麼耽誤的起?這還是幸運的話!
若是不幸,很可能會變成刀下亡魂,命喪擂臺!這是武恩科,弄不好是要命的!
越想她心中越難過,只好柔聲勸說道:“我雖不懂武功,卻也看得出楊恩公武功高強,一般人絕對不是楊恩公的對手。況且楊恩公宅心仁厚,有俠者之風,品德高尚。所謂武者,勝在心也,恩公到了盛京一定能拔得頭籌!”
楊承卻好似對傷不甚在意:“你莫要擔心,我說無事便是無事了!另外,你莫要恩公長,恩公短的叫了。你叫我楊承就可!”
他這樣說,紀瑾瑜卻更確定他是在逃避自己的傷口了!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行走在黑暗的月光下。秋天的夜晚已經有些冷了,白天還有些悶熱,到了晚上溫度卻與白天相差很多。紀瑾瑜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她不由地環顧四周,周圍一片漆黑,遠處高高低低的全是樹的影子,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不知怎的紀瑾瑜就想起前世看到恐怖電影裡面的畫面,只覺得冷颼颼的風一吹,更冷了。她下意識地朝楊承那邊靠了靠,卻被楊承一下子避開。
兩人俱是一愣。
紀瑾瑜很是尷尬,孤男寡女,自己這樣出動貼過去像個什麼樣子!
而楊承卻因爲一直告誡自己對方是女子,所以刻意跟紀瑾瑜保持距離。卻沒有想到紀瑾瑜會突然靠過來。瞬間就明白過來是因爲紀瑾瑜害怕的緣故,一時間又暗自懊惱自己太過拘泥禮數,落了紀瑾瑜的面子。
氣氛有些尷尬,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不再說話。
黑暗的夜中,兩人的腳步聲沙沙作響。
蟈蟈低鳴,金蛉子聲音不斷地傳來,楊承發現自己心緒有些煩躁,只覺得這蟈蟈叫的讓人心煩。
突然,樹林裡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特別明顯。這下子不僅是紀瑾瑜,就連楊承也嚇了一跳!
待看清,才發現是一隻野兔子飛也似地跑過去了。兩個人俱鬆了一口氣,同時問對方:“你沒事吧?”,話剛落音,兩人又都愣了一下,然後又同時笑了起來。這樣以來,剛纔尷尬的氣氛一掃而光。
天這樣黑,兩個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紀瑾瑜不免有些犯愁,這個樣子什麼時候才能走回去呢?
來的時候紀瑾瑜是被挾持的,她根本不記得來得路。她不由地輕聲問楊承:“楊公子,你記得來時的路嗎?”
楊承聽了回答道:“自然是記得的!”
紀瑾瑜聽了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
楊承卻苦笑道:“我雖然記得來時的路,但是我們快馬奔跑了這麼久,以我們現在的速度,要走回去只怕要一個半時辰!”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那豈不是要走三個小時。紀瑾瑜覺得自己的腳更痛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且不說自己腳越來越痛根本不可能再繼續走下去,在這漆黑的夜裡走夜路,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剛纔遇到的只是野兔對自己沒有什麼威脅,萬一遇到猛獸就糟糕了!
猛獸……紀瑾瑜眼睛一亮:“楊公子,你身上有沒有火摺子?”
楊承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圖,有了火摺子就可以取火升溫,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冷了。救援的人若是看到這裡有火光就會過來救助。以逸待勞總好過兩個人在夜裡摸索。
他忍不住讚道:“紀小姐果然聰慧!好在我隨身帶着!”說着他將火摺子拿了出來!
幸好現在是秋天,枯草樹枝隨處都是,倒不是很難找,兩人忙活了一陣,就生起火來。
席地而坐,明亮的火光讓紀瑾瑜覺得既溫暖又安全,驅除了剛纔的寒冷。她臉上就露出滿足幸福的表情,忍不住眯着眼睛嘴角彎彎。
坐在她旁邊的楊承看着她的笑靨,也被她感染露出一個微笑。他只覺得這樣一個夜晚,是他這十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他環顧四周,周圍依舊是黑漆漆的,但是他只覺得這黑暗竟然也那麼的美妙。
“啊啾”紀瑾瑜打了一個噴嚏,往火堆邊又靠近了幾分。火光的照耀下,紀瑾瑜的容顏十分的美麗,楊承看着竟突然覺得心跳漏了幾拍!
見他望着自己,紀瑾瑜以爲他笑她打噴嚏,心中覺得自己太失禮,就問他:“你祖籍盛京,想必對盛京比較瞭解吧?盛京好玩嗎?”
她的聲音清脆而甜美,楊承聽了,心裡覺得說不出的熨貼。說話的時候,她水靈靈的大眼睛非常動人,讓楊承突然想放下防備,跟她一吐心事。
“盛京很好,也很大。可是盛京卻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聽他這樣說,紀瑾瑜覺得自己觸動了他的傷心事,內心有些過意不去。正想岔開話題,卻聽見楊承幽幽地說道:“七年前,我母親離世之後那人就沒有給過我好臉色。五年前,我被那人從家譜上除名,被逐出家族,就再也沒有回過盛京。如今盛京什麼樣子我是不知道了!”
他這一番話說的很是沉重,紀瑾瑜聽了只覺得心頭一跳:他口中的那人,多半是他的生身父親了。五年前,他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吧!要有多大的仇恨,纔會這樣處罰一個十二三的孩子?
從族譜上除名,嚴重者會影響一個人一輩子的前程。一個被家族所驅逐的人,在外面沒了家族的庇護,生活要比別人更艱難。更可況,他還只是十一二歲的孩子?
“因爲我殺了人!”他自嘲地說道:“只因我殺死的人是權貴的兒子,他怕牽連,就把我推了出去!”
若是真的殺了權貴的兒子,如今怎麼可能會好好地坐在這裡?恐怕屍骨都融化了吧!他主動提起,想來,人一定不是他殺的了!
母親早逝,父親毫不慈愛。得知他遇到麻煩,首先就將他從家族逐出。從小被迫寄居在外祖家!這點點滴滴連在一起,紀瑾瑜已經勾勒出楊承生活大概的輪廓了!
看着他剛毅的面孔,紀瑾瑜不由地心一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總是會給他一些磨難的。如今是武藝有所成就,若是……”
若是考上武狀元,纔是真正的苦盡甘來!這半句話,紀瑾瑜卻說不出來。現在他受了傷,考上武狀元的可能性大大地降低了。自己還說這樣的話,有什麼意思呢?
楊承卻看出她的顧忌,想開口解釋說自己沒事,又覺得她未必會信,於是就挑了自己練武的時候的趣事,隨着師傅走南創北的遇到的奇事說給紀瑾瑜聽。
有了是事情做,時間就變得快了起來。
他說的繪聲繪色,紀瑾瑜雖然不是真正足不出戶的閨秀,也漸漸被他說的話吸引起來。偶爾紀瑾瑜也會說上幾句看似普通卻蘊含着深刻道理的話,讓楊承覺得茅舍頓開。
從楊承的話裡面,紀瑾瑜可以感覺到他對於以往的耿耿於懷。她自然不會認爲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開他的心結,但是她覺得長久的鬱結於心,只會讓他更加偏執,於是她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兩個武士相約到深山老林裡面去尋找寶藏,他們發現了兩個盾牌放在樹下。走進一看才發現盾牌一個是金子做的,一個是銀子做的。兩個人誰也不想吃虧,都想要那塊金子做的盾牌。就這樣,原本感情很好的老朋友爲了一塊盾牌爭吵了起來,誰也不肯讓步,最終拔刀相向,以武力來定輸贏。最後兩個人兩敗俱傷,一個被砍斷了胳膊,一個被斬斷了腿。”
“你猜後來怎麼樣了?”紀瑾瑜歪着頭問他。
楊承聽了只覺得這兩個武士與那個驅逐他出家門的人一樣,都是重利寡情之輩不值一題,他嗤笑道:“重利而忘義,這兩個人活該如此,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
紀瑾瑜聽了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就在兩個人奄奄一息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是兩面盾,一面是金子做的,一面是銀子做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有很多事情,就像這兩面盾一樣,如果我們能看到另一面,是不是會有所改變呢?”
楊承聽了,有了迷離地看着紀瑾瑜清亮地眼眸,一時間沉默起來。
就在此時,呼啦啦,前面響起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聽到聲音,紀瑾瑜忍不住站了起來,就聽見前面傳來湘月緊張的聲音:“姑娘,是你嗎?”
紀瑾瑜忙應了一聲:“湘月,是我,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