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瑾瑜走到書房的門口的時候, 裡面傳來紀洪氣急敗壞的聲音:“……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咱們家世代耕讀,從你曾祖父那一輩就開始走科舉的路子, 就算瑜兒未來的夫君不是像薛博文那樣文采出衆, 但是至少也要像穀雨那樣有真才實學才行!可是, 你看看楊承, 他會什麼?”
說完, 他又下最後結論:“你要將你妹妹嫁給一個武夫,這絕對不可能!”
平時只會垂手聽從父親教誨的紀慕遠,這一次卻力禮據爭:“父親, 楊承爲人正直,不拘小節, 他雖然不像那些滿腹經綸的仕子儒生, 但是卻武藝高強。連就父親不是還贊他“見識獨到, 不是池中之物”嗎?怎麼現在倒把他講的像個一無是處的人了!”
“你看看!”,紀洪氣得怒不可遏:“這不過幾天的功夫, 你就開始頂撞我了。若是你再跟楊承在一處,是不是過幾天還要忤逆犯上,殺父弒母?”
紀慕遠聽了,忙跪下來!
“老爺,你明知道楊承不是那樣的人, 遠哥兒也不是那樣的人, 何必要說這樣的話!”顧氏的聲音裡面帶着幾分薄怒:“遠哥說的本來就沒有錯, 楊承的確是個不錯的青年!再說了, 遠哥兒這不過是隨口提了提, 你何必發這樣大的火?你就算不同意,好好說便是!就算你同意, 人家楊承不見得就能看上咱們家的姑娘呢?”
“我的夫人!”,紀洪嘆了一口氣:“楊承若是對瑜兒無心,何必時時往咱們家跑?玥丫頭成親,他又何必如此忙來忙去?俗話說:無利不起早,他若不是圖咱們傢什麼,何必這樣殷勤?我一直不明白他何必如此賣力,到了今天終於明白了!”
“就算他對瑜兒有意,這也沒有什麼。我們瑜兒長得出衆,有男子愛慕也屬於正常!老爺你怎麼如此大驚小怪?”
“唉!”紀洪坐到了椅子上,沒有回到顧氏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他連王爺家的姑娘都看不上,怎麼能看上咱們家的瑜兒?就算看上了,也應該請了媒人正兒八經來議親求娶纔是,怎麼能讓雲翔傳話?恐怕他存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
顧氏瞪大了眼睛,一幅不相信的樣子:“這不能吧!”,話雖這樣說,但是語氣裡面也帶了幾分不確定。
“父親!”紀慕遠聽父母誤會了,忙解釋道:“父親,您誤會了!這主意並非楊承提出來的,而是兒子自己覺得好,所以纔來跟父親母親商量的!這件事情,楊承根本就不知情。”
“你此話當真?”顧氏跟紀洪異口同聲地問道。
“嗯!”紀慕遠點點頭:“兒子絕無半句假話,此事關係到妹妹終生幸福,我絕對不敢欺瞞。”
紀洪跟顧氏雙雙對視一眼,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紀洪對紀慕遠點點頭道:“既然不是你的錯,那你還跪在地上做什麼?難道要我扶你起來嗎?”
紀慕遠聽了,忙站起來道:“既然楊承無錯,不知父親是否覺得這門親事可以做得呢!”
紀洪搖搖頭:“咱們家幾代人詩書耕讀,你妹妹更是泡在書堆裡面長大的,從小就沒有受過委屈。而楊承從小失母,又無父親教養,雖有舅舅教導,卻是商戶出身。他跟你妹妹兩人從前的生活可以說的南轅北轍,幾乎沒有相似之處,他們二人湊在一處,恐怕難以合得來。”
顧氏也說道:“你父親這樣考慮,並非沒有道理。如今做親講究門當戶對,除了有聯姻的意思,就是怕兩人身份、見識相差太大,到時候成了怨偶。”
紀瑾瑜站在門外聽了,一時高興,一時失落,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轉身剛想回去,就聽見紀洪說:“前幾天,你二妹妹出閣,譽通的夫人也來了,她託譽通跟我說,想替她孃家侄求娶瑜兒。”
顧氏聽了欣喜道:“既然是聞先生介紹的,想來人不會錯了!老爺怎麼不早告訴我!”
“譽通夫人的侄,我倒是見過,模樣、性情、學識都不錯,上頭有兩個哥哥,一個外方在外做六品官,一個在老家經商,家境倒也殷實。只是他小時候從高處摔下來,命雖然就回來了,卻留了後遺症,跛了一隻腳!”,紀洪一幅十分可惜的樣子!
顧氏臉色十分不好,不由忿然道:“既是跛了腳的,怎麼能配上瑜兒!聞家娘子也太過分了!”
紀洪苦惱道:“那樣的條件,若不是因爲跛腳,也不至於來問咱們瑜兒……”
顧氏聽了,臉色更不好看:“老爺,咱們瑜兒哪裡差了!”
“就算你我如何寶貝,但是也耐不住瑜兒已經和離過一次的事實。我也想給瑜兒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家,但是現在上門來說親的,哪一家像樣了?不是要續絃的鰥夫,便是有其他問題,只有這一個,還稍稍過得去!”
“老爺當初就不該讓二丫頭嫁給穀雨!”顧氏想起這件事心中還存了氣:“明明咱們相好的,你臨時卻將婚事給了二丫頭。要不然,現在瑜兒的婚事也不會這麼爲難。錯過了穀雨,以後,誰知道瑜兒會嫁到什麼樣的人家呢!眼看着一年小,兩年大的,翻年瑜兒就十六了,這可怎麼辦?”
說着說着,顧氏的眼淚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紀洪聽了,一聲長嘆,不知道是後悔還是愧疚,或者是其他原因。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我明日跟譽通說一聲,讓譽通娘子抽個時間帶他內侄來給你看看!你也跟瑜兒說一聲,讓她心中有個準備纔是。”
顧氏也沒有別的辦法,便含淚點了點頭。
紀瑾瑜只覺得心裡空蕩蕩,不知是苦澀還是無奈。父母雙親自然是爲自己好的,但是他們的想法卻與自己相差甚遠。與其站在門外聽,不如回去想辦法。紀瑾瑜撣了撣落在肩膀上的雪花,輕手輕腳地走了。
屋內的人,自然不知道他們的談話被紀瑾瑜聽了全部。
猶自商討着紀瑾瑜的婚事。
紀慕遠卻道:“父親,母親,你們不用這樣憂愁,就算大妹妹嫁不出去,咱們家還養不起她不成?若是人實在不堪,何必非要將妹妹嫁出呢!”
“你這話說的在理,但是,你夫婦和順,有兒有女,子孫滿堂,你便忍心看着你妹妹以後孤零零一個人嗎?”
紀慕遠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才說:“其實,兒子真的覺得楊承此人不錯!況且妹妹與他之前也接觸過,想來他們應該能處得來!”
“什麼?”紀洪一聽被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妹妹之前跟楊承接觸過,我怎麼不知道!”
“父親,你彆着急,待兒子慢慢跟你說!”,紀慕遠便將紀瑾瑜去年在山東平原縣被擄,最後爲楊承所救的事情提了一遍。
聽了紀慕遠說出事情的經過,紀洪猶自不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紀慕遠保證道:“當日除了大妹妹之外,還有陳壽跟湘月還有幾個小廝,這件事情他們親眼所見。”
“山東一帶向來麻匪很多,自從兩年前四皇子帶人在全國範圍內剿匪之後,就一直太平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紀洪顯然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說着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山東知府、平原縣令竟然是擺設嗎?那可是官道!賊人居然猖狂到這個地步了嗎?”
見父親動怒,紀慕遠忙道:“父親不必生氣,那不是麻匪,是江南一個幫派的頭目,不知犯下了什麼案子,被官府追劫。挾制大妹妹,也是碰巧,並不是麻匪故意搶劫!”
紀洪聽了,這才作罷,半晌幽幽嘆氣:“我又何必生氣?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哪有資格……”
顧氏聽得他語氣之中的頹廢之氣,忙道:“原來楊承跟瑜兒還有這般淵源。人家救了瑜兒,我們先前不知便罷,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斷沒有裝作不知道的道理。還是應該好好準備一份大禮纔是!”
“母親放心吧!大妹妹已經託我給楊承送過謝禮了!”
顧氏點點頭:“這我就放心了!瑜兒這孩子,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紀慕遠聽母親言語之中似有埋怨之意,忙說道:“妹妹也是怕父親、母親擔心。”
紀洪卻突然說道:“如此說來,楊承此人到還不錯!”
紀慕遠忙不迭地點頭:“自然是不錯的!他少小離家,受了不少委屈。這次回京,就是想憑藉武舉掙個功名,沒想到卻天緣湊巧救了大妹妹,爲此受了傷,只得了武探花。”
“這些固然不錯!”,紀洪讚道:“最難得的是他救了你妹妹並沒有藉此邀功,那時我還是二品,要提拔他還是綽綽有餘的,沒想到,他還真是施恩不圖報!”
紀慕遠由衷地敬佩:“楊承做事的確一聲正氣,光明磊落。”
顧氏笑了:“我瞧着他不過是普通的孩子罷了,但是聽你們爺倆這樣一說,我倒覺得他跟老爺還真有點像!”
“哦?”紀洪轉過頭來,目光炯炯有神:“哪裡像?”
“老爺是文探花,楊承是武探花,可不是很巧嗎?”,顧氏面帶揶揄,好像想起了往事,掩着口笑道:“最巧的是,老爺跟楊承都拒絕了王爺拋過來的橄欖枝呢!”
當年紀洪科考那一場,狀元郎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腰也彎了,發也白了。榜眼雖然年輕,但是也三十幾歲,已經有妻有子。
所以,年輕俊秀,相貌儒雅的紀洪倒是出了很大的風頭,不知成了多少閨中小姐的夢中人。說道那一年,誰不知道安吉紀洪!
不僅才華斐然,錦心繡口,更難得是拒絕了王爺主動聯姻。不僅不娶權貴女,還一連三次上門求娶顧氏景娘。最終親手奉上長達八張紙的求娶書,表明心跡,抱得美人歸,兩個人的婚姻被人津津樂道了許久。
想起往事,紀洪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聲道:“聽你這麼說,楊承這小子,倒是有些造化。只可惜,今上癡迷於黃白之術,朝中大事皆由皇太孫、皇四子接手,而兩人原本雖貌合心離,好歹還顧些臉面,現在聖上對朝政不理不問,這兩位卻連臉面都顧不上了……”。
說着,他搖搖頭嘆道:“楊承這小子,既然與我有淵源,我也得提醒他纔好。年輕人,求勝心切,到時候被繁華權欲迷住了眼,失了本心,倒十分可惜!若是有時間,還是請他來家中坐坐吧!”
紀慕遠還沒有聽明白,而顧氏卻知道,紀洪這樣說,八成是覺得楊承不錯,想進一步考察一下楊承。
她忙說道:“老爺說的是,如今這些年輕的孩子知道什麼!一不留神就做錯了事。楊承是遠哥兒至交好友,又救過瑜兒,咱們於情於理都該跟他常來常往纔是!”
紀慕遠聽了顧氏的話,終於明白了!也高興地直點頭。
“那聞先生孃家侄兒還要想看嗎?”
“自然是要想看的。”紀洪答道:“有時候我們做父母的瞧着順眼,也不一定讓瑜兒滿意。還是讓瑜兒自己看看,再決定吧!畢竟日子還是要她自己過,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事事都給她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