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兩個人正說着話, 就看見外門的婆子進來稟道:“大爺,姑娘,東院有客到了, 老爺說讓大爺姑娘過去見客!”
若是男賓客, 自然是由紀慕遠去陪的, 怎麼會喊了紀瑾瑜去?
紀瑾瑜一邊往外走, 一邊問:“是什麼樣的客人?”
那婆子想了一下, 說道:“是個年輕的後生,看樣子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斯斯文文的, 說話也穩重。不像是誰家的公子哥,但是看模樣也不像小門小戶的出來的, 以前到沒見過!”
年輕斯文穩重的後生!以前還從未見過!
紀瑾瑜眼皮一跳, 怎麼會喊了自己去見客?難道是要給自己相親!
紀瑾瑜不由朝紀慕遠望去, 紀慕遠卻一頭地霧水:“該不會是父親以前的門生吧!”
紀瑾瑜直搖頭:“父親離開盛京都十年了!他的門生怎麼說也要有三十出頭了吧!怎麼可能是二十幾歲的後生!”
紀慕遠一臉地無所謂:“那我就不知道了!咱們還是去見了再說吧!”
沿着青石板鋪就的道路,過了月洞門, 紀瑾瑜跟紀慕遠進了東院第一進。兩人並未停留,而是直接進了西便紀洪地小書房。
靠近小書房,就聽見紀洪滿意中帶着幾分親切地聲音:“……不錯,這一手字寫得越發好了!若是哪天落魄了,靠着這一手入木三分地顏體也可以養家餬口了!”
紀瑾瑜與紀慕遠不由對視, 兩人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驚訝:分明是長輩對晚輩纔有的語氣!
紀洪喜歡字寫得好的人, 尤其推崇顏真卿的書法!只是紀瑾瑜是女孩子, 不適合那種剛勁雄厚的風格, 所以一直以來練得都是小楷;而紀慕遠雖然練顏體多年, 略有小成,但氣勢總是欠火候。
就在兩個人驚訝的時候, 早有小童報了進去。
就聽見紀洪說道:“進來吧!”
紀瑾瑜應聲而入,看見紀洪站在紫檀木平頭案邊,案上放着上好的宣紙,紙上寫着幾個縱橫跌宕、開闊雄厚勁的字!
筆力如此凝練渾厚,隱隱可與紀洪分庭抗禮,實在不像出自年輕人的手筆!
紀慕遠自然又是一番驚詫,而紀瑾瑜好像想到了什麼!
一個身穿石青色流雲暗紋交衽長衫地男子正將手中的毛筆擱在筆架上。
聽到二人進門,他不由擡起頭來!
紀瑾瑜這纔看清楚他的樣貌。
雙目清潤,體態欣長,臉上還掛着溫文爾雅的笑容。
紀瑾瑜見了既驚且喜,清脆地喊了一聲:“青苗哥哥!”
宋青苗,字穀雨,浙江府安吉縣鄔村人氏。明德十八年間的舉人,同年會試落第,回到安吉娶妻伺奉寡母。家貧如洗,便在安吉縣街頭給人代寫書信、狀子、門聯,無意之中被紀洪發現。因他寫得一手好字,紀洪起了愛才之心,將他收在門下做了一名錢糧師爺。因他年紀小,並不算正經幕僚,而是半工半讀地學幕。
明德二十一年再次進京趕考,再次落第。與鄉中一起進京的學子回家,路過山東,被進城打劫的土匪挾持,強行帶回了梁山。據說,當晚便死在了梁山上。
他母聞聽此言,如晴天霹靂,當場就暈了過去。而他過門三年的妻子,半個月後就改嫁他人。
當一個月後紀洪聽說了這個消息,去找他母親的時候,老人家當時已經奄奄一息,到了彌留之際,當天晚上就去了。
所有人都以爲已經死了的宋青苗,怎麼會活生生地出現在這裡?
宋青苗面含微笑:“瑾瑜妹妹,你怎麼長高了這麼多?”,一副十分感慨地樣子!
三年前,他離開安吉的時候,紀瑾瑜才十二歲,身體還未發育完全,個子也沒有現在高,難怪他一幅吃驚的樣子!
紀瑾瑜笑道:“過了年我就十六了,要是還不長,父親母親還不急死啊!”
紀洪卻哈哈一笑,一幅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是啊,不過短短三年,她就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說着指着紀慕遠說道:“這是瑜兒的兄長,想來你們還未見過吧!”
紀慕遠聽了,便知道此人就是紀洪一直讚不絕口、無比惋惜的宋青苗。
他忙上前一步,一個執手禮:“宋世兄有禮!”
宋青苗卻忙回禮道:“世兄太客氣了!”
紀洪見了皺着眉頭說:“你們是年輕人,不要學那些老學究一口一個世兄、同年的,你們年歲相當,就稱呼彼此的字吧!”
紀慕遠忙從善如流:“我名慕遠,字雲翔,還未請教世兄的名諱!”
宋青苗回答道:“我姓宋,名青苗,字穀雨!”
紀慕遠不善言辭,宋青苗也是三年來第一次到紀府拜訪,紀瑾瑜怕他們冷場,忙指着紫檀木平頭案說道:“這字是青苗哥哥寫的嗎?沒想到精進了這麼多!”
“是啊!穀雨這一手字寫得橫輕豎重,胸強圓厚,頗有大家之風了!”,提到字,紀慕遠就感興趣的多了。
宋青苗謙虛道:“不過是形似罷了,還沒有顏魯公的筋骨精髓,當不得雲翔誇獎!”
“不、不、不”,紀慕遠很是堅持:“寫得好就是寫得好,穀雨何必太過自謙,說起來,我練得也是顏體,卻比穀雨差了許多。我雖練了多年,卻始終不得要領,在這方面,穀雨還要多教教我纔是!”
說着,就拉着宋青苗談論起了顏體字的技巧,宋青苗也不推辭,就真的站在案牘面前與紀慕遠你一言我一句地切磋了起來。
紀洪看在眼中就笑了起來。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有前院的婆子來回話說有自稱姓楊的客人來了。紀慕遠這纔想起來自己今天約了朋友!
他丟下筆就要去前院!
紀洪卻說道:“你母親也有多年未見穀雨了,你帶着穀雨一起去,然後帶着客人一起去見見你母親吧!”
紀慕遠自然求之不得,高高興興地帶着宋青苗走了!
待二人走了之後,紀洪纔對紀瑾瑜說道:“真沒想到,穀雨居然能安然無恙地從梁山回來!”
紀瑾瑜也是好奇:“是啊,我今天見到青苗哥哥也嚇了一跳呢!”
紀洪卻道出了前因後果!
原來,宋青苗被梁山上的土匪劫持之後,沒有像別人那樣拼命掙扎,而是十分鎮定,所以一起擄去的十幾個人只有他沒有被殺害,而是被帶到了山上。山上的土匪見他斯斯文文,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沒有把他當回事,後來,見他能寫會算,就起了愛才之心,便留在山上做了賬房。
兩年前,皇四子奉命到梁山招安,宋青苗只是個賬房,就被釋放回家。他回去發現家中無人,聽鄰里說了寡母已去,妻子改嫁,便回到盛京,在一個糧食店裡做掌櫃。後來便開始販賣糧食。就這樣白手起家,一步一個腳印,現在在盛京南大街已經有了三間門面了。
紀洪說完,便問道:“穀雨此人,你有什麼看法?”
紀瑾瑜略一沉吟,便道:“我與青苗哥哥跟着父親一起唸書長達兩年多,那個時候,我就覺得青苗哥哥少年失父卻性格穩重,家竟貧寒而不見自卑,時刻不忘青雲之志,是個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可惜他雖然刻苦,但是在八股文方面還是十分欠缺,雖有文采抱負卻難以通過科考出頭。不過,他這樣的人,就算不出仕,到了別的行業,也能做出不凡的成績,絕不是平庸之輩。”
紀洪聽完,滿意地笑了:“那時的你不過十一二歲,有如此見地,已是難得了!”
“不,難得的是青苗哥哥,被土匪擄去卻保存性命,可以想象他定然是十分沉着冷靜了。在土匪窩中能活下來,若不是十分善於審時度勢絕不可能做到。在盛京這樣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就從一個白身之人到三間店面的掌櫃,可見此人的確善於經營,卓爾不羣。是難得的人才!”
紀瑾瑜略頓了一頓才說道:“父親接旨升遷到盛京的事情,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一段時間您的門生前、同窗、同年打着各種各樣的旗號來拜見,他卻遲遲不來。如今,您被貶至員外郎,咱們剛搬家沒幾天,就親自上門拜訪,可見此人不是攀附富貴之輩。”
紀瑾玥話剛落音,就見紀洪滿臉地欣慰:“你居然想得這樣通透,有如斯才智,莫說尋常男子,就是比起那些朝堂上汲汲營營地官員,也毫不遜色啊!”
“只可惜,我不是男兒身!”,紀瑾瑜不由嘟噥道!
紀洪聽了,先是一愣,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
每一次都是如此,紀洪考校紀瑾瑜,得到滿意答案之後,總是會無限感慨失落地加上一句:“可惜你不是男兒身,否則我紀家定然要出一個宰輔之人不可!”
這句話就這麼好笑嗎?
在紀瑾瑜不明所以的眼光中,紀洪止住了笑容,但是眼睛之中流露出來的笑意與高興怎麼也止不住:“你若不是女兒身,我今天便不會問你這些話了!”
紀瑾瑜睜大了眼睛,還是沒有明白!
“傻孩子!”,紀洪解釋道:“爲父是問,你對穀雨此人有何看法!並不是讓你點評!只是問你自己的看法!你心裡是怎麼想得?”
問我的看法!我心裡是怎麼想的!
望着紀洪眼中的笑意,紀瑾瑜就是再遲鈍也該明白過來了!
“父親,青苗哥哥可比我大了十歲啊!”
“這算什麼?不過是十歲而已,又不是太大!五十歲的老翁娶二十歲的少妻,大有人在。再說了,穀雨看着並不老!”
“可是,我當青苗哥哥是兄長,就想哥哥一樣,從來沒有其他的想法!”
“你認識他的時候,你才十一二歲,還是小孩子,而他已經娶妻,你沒有其他想法實屬正常!現在,你們已經三年未見面,你已經是大姑娘了!”
“可是,父親……”,紀瑾瑜還欲爭辯。
紀洪卻嘆了口氣:“他未娶,你未嫁,雙方又是知根知底,我與你母親都喜歡十分喜歡他。你剛纔也說,他品行不錯,是個前途光明之人。現在,咱們家門第比他家高,你嫁過便是屈就他,他一定會對你如珠似寶。再說,我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救濟他,又幫他安葬了老母親,咱們家於他就算是有恩了。看在這些事情上,他一定不會虧待你。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紀洪說這些話的時候,緊皺着眉頭。好像,紀瑾瑜嫁不出去,給他造成了十分大的苦惱似的。
“父親”,紀瑾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女兒,難道就必須要嫁人嗎?難道我不能終生陪在你跟母親身邊嗎?”
紀洪聽了大吃一驚:“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與你母親雖然疼愛你,捨不得你嫁給別人,卻也並不是那種十分自私的人!絕不會因爲捨不得你,而將你拘在家中,不讓你嫁人的!再說了,我與你母親總有老去的那一天,你總該有個依靠。百年之後,總要有人給你供奉香火!”
“女兒,實在是還沒有想好!”
紀洪聽了,好像十分理解:“我知道,薛家的事情,委屈了你。你放心,這一次,我跟你母親一定好好幫你挑,絕不會再委屈了你!再說事情也不着急,並不是現在就定下來了,我與你母親會好好商量商量的。”
紀瑾瑜聽了,不知道如何反駁,只得點點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