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的露臺上，一個批發跛足的道人，正擡着頭看着天色晚霞的流轉，目光疑惑，且慎重。
而若是有人順着他目光的方向一路延伸，最後至於盡頭形成一條線的話，便會發現，黑水城，正好就在這一條線上。
片刻，一個戴着金冠，袒胸赤膊，充滿了雄豪之氣的壯漢，沿着臺階一路踏上露臺，當他經過一處架子的時候，順手就將頭頂的金冠取下來，扔到了架子上邊。
旁邊的童子看着這一幕，滿臉都是心疼，想要把金冠拿下來細細的擦拭一番，卻又不敢動。
在這雄豪男子眼中，毫不在意的金冠，放到這殷王朝當中，卻是無上的至寶。
這是殷王朝建立的時候，所有的諸侯世家，各自從家中取出一枚金鐵，然後融於一爐鍛造而成，象徵着殷王朝的王權，也象徵着殷王朝中所有的世家諸侯對帝室堅定不移的支持。
這無比雄豪的漢子，便是殷王朝這一代的帝王，壽。
“還是國師你這裡自在。”壽揮了揮手，令露臺上的童子們都退去。“國師在看什麼？”
殷壽循着那批發跛足道人的目光望過去，便只看到一篇燦爛如火的晚霞。
“天時。”這批發跛足的道人頭也不回，依舊是背對着殷壽。
“那國師看出了什麼？”殷壽爽朗無比的笑道。
“蒼龍蕩於天，玄虎行於野。”批發跛足的道人同樣是笑着轉過身來，“若真的這般輕易就能看出來，那天時，何以稱之爲天時？”
“更何況，就算天時有變，難道陛下的心意，還會變？”殷壽肅然道，“我心如鐵，不可改也！”
從他繼位的時候開始，他就知曉，這殷王朝已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
不管是之後還是世家，都已經太過腐朽，這樣的殷王朝，就如同是一潭死水，看不到半點的希望——若是沒有新的氣象，那說不好，這殷王朝就會在他的手中徹底的崩塌，徹底的腐爛。
爲了避免這種結局，殷壽在斟酌之後，選擇了引入新的變量——平民。
王室-諸侯-世家。
這是殷王朝剛開始建立的時候就形成的體系。
而爲了安撫那些平民，使得他們不鬧出亂子來，他們又在體系之外，開了兩個小小的口子——一個叫做察舉，若是有貧民知識淵博，學富五車，便能受到舉薦，成爲統治階層的一員，再一個，叫做武道，若是有貧民天資卓著，能夠成就真氣，那他們也能夠成爲統治階層的一員。
但問題在於，不管是那些知識，還是武道相關的信息，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持，而那舉薦之權，同樣也掌握在世家的手中——這一條路有多難，可想而知。
王朝建立的初期還好，越是到後面，這兩條路就越是難以走通。
在一個，這兩條路的上限，也很是明顯——能夠都一軍，治一縣，就已經是極致，想要更進一步，將自己的家族傳承下去，便絕無可能！
而殷壽想要引入的變量，就是這些平民。
他想要將那爲了維繫穩定而留下來的口子，變成一條真正的通途，令那些平民們也有機會踏足真正的上層。
畢竟，先前所留下的口子，已經是切切實實的證明了，就算是那些平民，也同樣有着足夠的能力和才幹來治理這個王朝。
在甄選國師的時候，殷壽專門請來了一位平民出身的強大武者參與國師的甄選——也就是他面前這批發跛足的道人，豹。
一開始的時候，殷壽並沒有想過要讓這批發跛足的道人真正從成爲國師，而是想要以這件事作爲一個信號，來試探那些諸侯世家的想法。
但那些諸侯世家對此的抵制，卻是徹底超出了殷壽的預料。
在豹成爲國師候選人的那一刻，其他的來自於世家的國師候選人，便是直接退出了這一次國師的甄選。
於是本來只是作爲試探的豹，就真的成爲了殷王朝的國師，成爲了殷王朝建立以來，唯一的一個平民出身的國師。
因爲是那些世家口中的‘野人’，故此豹也一直都是做着批發跛足的野人扮相。
當然了，也正是因爲這樣，殷壽和那些諸侯世家之間的衝突，便直接明朗化。
“人吶。”殷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平民階層和世家階層相比，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才的儲備。
那些諸侯世家，就算再如何的腐朽墮落，但他們千百年下來的體系，也註定了絕大多數的才幹之士，都出自於世家，此時矛盾被激化，殷壽便幾乎是找不到新的可用的人。
“陛下不必憂心。”豹看了一眼殷壽，“這王朝當中，平民幾何，世家幾何？就算平民難有出頭的機會，但無數年累積下來，平民當中從來都不缺少人才，只是在世家的壓迫之下，大多數的人，都選擇了遠走海外而已，我已經去信給了海外店那些老友，相信他們的門人弟子，此時已經在來朝歌的路上了。”
“我擔心的，又豈是此事？”殷壽一臉的坦然，“在踏出這一步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如今的局面了，既然如此，我又怎麼會憂心此事？”
“我擔心的，乃是犬戎的戰局。”
犬戎，乃是殷王朝的第一大敵，在殷壽繼位之前，殷王朝的太師林忠，便帶着大軍前往犬戎征伐——林忠，即是諸侯世家的一員，同時也是殷氏的家臣，他所率領的大軍，更是殷王朝最爲精銳的大軍，只要林忠這邊不出問題，殷壽就不會擔心任何的挑戰，相反，若是林忠以及他麾下的大軍除了任何問題，整個殷王朝，都會有一場地震。
先前世家在甄選國師的時候，直接掀了桌子，便已經令殷壽認識到，這些諸侯世家的眼中，已經只剩下了他們自己，爲了他們自己的利益，整個殷王朝，都是可以犧牲的——豹實力超絕，縱橫無敵，殷壽自己作爲殷帝，他們兩人在這殷王朝當中的安全，都是有保障的，而那些世家們想要對殷壽進行‘報復’的話，他們的目標，就很有可能會是林忠，以及他麾下的大軍。
“犬戎的戰局？”
“陛下放心好了，林太師歷經三朝不倒，他的經歷，他的智慧，又豈是尋常人所能想象的？那林太師比起來，那些諸侯世家的家主，都只能算是後輩——他們如何能算計得了林臺式？”
“相比而言，陛下更應該擔心的，是林太師得勝回朝之後，對我會是個什麼態度？我成爲國師，可還不曾經過太師的那一關。”
“這可真是一件麻煩事。”豹這麼一說，殷壽心下安定的同時，也不免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