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臉色陰沉的屠文彥,白彥的心頭也同樣是一片森然。
他當然是清楚屠文彥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而他麾下那些進保和窯搜查的捕快們,到底能不能搜出東西,到底敢不敢搜出東西來,白彥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就算是如此,白彥的心頭也依舊是無比的平靜。
從他甩脫那些捕快們獨自一人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就沒想過要借用那些捕快的力量作爲關鍵的一環。
“本捕頭令。”白彥的聲音一字一頓的響起。
“捕快班房人手急缺,未免耽擱公事,今特發徵召令。”
“徵召城中百姓隨行辦事。”
白彥的目光在周圍那些膽怯無比的望着保和窯的百姓身上掠過。
在他來之前,這些百姓就已經是在保和窯周圍逡巡起來。
這些百姓,纔是白彥眼中真正可堪大用的力量。
能夠在他之前來到保和窯,就說明這些百姓都是丟失了家小的人,而在面對世家的時候,這些百姓雖然也充滿了畏懼,但爲了找到自己的家小,這些百姓們也不乏魚死網破的勇氣。
“令,爾輩皆入保和窯搜查罪證。”
“但有找到失蹤之人者,重賞!”白彥的話語才落,周圍的那些百姓立刻就躍躍欲試起來。
“誰敢!”屠文彥見此,旋即厲聲喝道,旁邊的一個護衛也是抽出兵刃,然而他的兵刃才拉出一般,一根箭矢就已經是破風而來……
“老頭子就這麼一個兒子,不把他找回來,老頭子就算是死了,也絕不會瞑目!”沉默片刻之後,那些百姓當中終於是有一個連走路都顫巍巍的老人踏了出來,一步一搖的朝着保和窯而去。
“不錯,難得大捕頭願意主持正義,若是錯過這一次機會,想要找回家小,便永遠都不可能了!”那一步三搖的老頭子進了保和窯之後,更多的人也站了出來。
然後再保和窯的那些護衛面前,這些人不乏顫慄,但他們的腳步,卻沒有半點的猶豫。
這纔是白彥所要的助力。
只要這些人在保和窯當中找到了他們的家小,就必然會將其帶出來。
如此一來,白彥便能夠將保和窯之事做成鐵案。
雖然能不能找到人,都不影響白彥對付保和窯和春香樓,但能夠將這件事做成鐵案,使得白彥行事能夠名正言順的話,那終究會有一些助力。
——名正言順,鐵林就會成爲他的助力,但若是名不正言不順,使得白彥自己成了賊寇一般的人物,那鐵林就會成爲白彥的阻礙。
……
沉默當中,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相比於白彥心頭的寧靜,屠文彥的心頭,卻越來越沒有底氣。
一直到保和窯的深處,突然有一個淒厲的聲音響起,將所有的平靜徹底碾碎。
“我的兒呀!”當先進去的那老者,顫巍巍的領着一個雙目無神,癡癡傻傻的漢子,從保和窯的深處緩緩踏出來,但當那漢子靠近保和窯的牌坊的時候,卻是突然恐懼無比的渾身顫抖起來,怎麼都不敢再往前一步,當那老頭子試圖拉着那漢子離開的時候,那漢子更是將那老頭子往前一推,大喊大叫着往保和窯的內部逃去。
“大捕頭看到了?”看着這一幕,屠文彥的臉上終於是有難得的快意浮現了出來,就好像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惡氣一般,“這人都不願意離開保和窯,可見這人並不是那老頭子的親眷,而是我們保和窯的僱工。”
那些被送到保和窯來的人,剛來到保和窯的時候,很少有不試圖逃跑的,但在一次又一次的逃跑都以失敗告終,然後被重重的折磨一頓過後,這些人逃跑的心思自然也就散了——到如今,離開保和窯的道路,反而是成爲了他們的夢魘。
他們的家眷前來尋找他們的舉動,也被他們當成是保和窯對他們的又一次試探……
“是與不是,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白彥的目光落到了被推倒的老者身上——這老者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極差,這突然間的一摔,幾乎是要了那老者的命,令這老者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做不到。
但這老者依舊是沒有放棄這難得的,或者是惟一的找回自己家眷的機會。
“小狗兒。”
“小狗兒。”這老者用沙啞無比的聲音喊着,沿着那癡傻漢子的腳步,重新往保和窯的深處爬去,一邊爬,一邊喊着那癡傻漢子的小名。
這老者身上的衣衫異常單薄,沒多久,他身上的衣衫就被徹底磨破,然後血肉也同樣是在坎坷的地面當中破開,在路上留下一條清晰的血痕。
所有人都能夠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這老者身上生機的流逝。
但這老者卻依舊是渾然不顧的,繼續呼喚着自己的孩子,呼喚着他唯一的親人……
終於,那逃跑的癡傻漢子的身形,猶猶豫豫的從一個角落處探出頭來,畏畏縮縮的看着那在地上爬行的老者。
他張開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長久以來的沉默,卻是令他連該怎麼說話都忘記了,是以他張嘴喊出來的,都是一串毫無意義的‘啊啊啊啊啊’的聲音,就如同是一個啞巴一般。
“小狗兒,是爹啊。”
“爹來接你了,爹來接你了!”
就彷彿是聽懂了那‘啊啊啊啊’的聲音一般,那老者的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
再這樣的情況下,那癡癡傻傻的漢子,終於是一點一點的挪到那老者的身邊,小心翼翼的捉住了那老者的衣角,然後跟着那老者,一點一點的往離開保和窯的方向而去。
在這一對父子之後,是更多的,此起彼伏的嘶啞的哭聲和哀號。
進入保和窯尋找家眷的人們,有帶着自己家眷出來的,也有搖搖晃晃,空手而回的。
再一陣子,那些去保和窯裡面搜查的捕快們,同樣也都是跑了出來,一個個的都扶着牌坊的柱子,劇烈嘔吐起來。
“大捕頭,裡面……”
“裡面……”李副捕頭吐得涕泗橫流的,指着最中間的那一處大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