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弗萊米山谷。

伊恩和科恩庫斯約摸走了七日的日程纔來到了弗萊米森林處。

弗萊米山谷位於琥珀角湖泊南方不遠處的弗萊米森林深處,是屬於樹人們的領地,尋常人很少踏足,也因此環境頗爲原始,沒有多少開發的痕跡。山谷的對岸更是繁茂的密林,兩側山間有衆多石窟,便像是衆多門戶的山樓一般。

科恩庫斯望着眼前的森林,說道:“到了。”伊恩閉上眼睛稍稍感受了片刻,便道:“可以感覺到有很強的禁錮魔法在這裡,應該是聖光祭司投下的。”科恩庫斯點了點頭,道:“沒錯,更重要的是,這塊林地是被真神庇護的,所以這個禁錮魔法可以經久不息,源源不斷。對我來說,一個人永遠都進不了弗萊米森林深處。”說到這兒,眼神一沉,低聲道,“來了。”

伊恩一怔,忽而見一個遠觀似人,但須發皆爲花葉的“人”朝着自己走了過來,繼而便覺有聲音自耳畔響起:“人類的元素使?”伊恩忙點了點頭,與他心靈感應道:“是,您好,樹人先生。”

那樹人疑惑地望了伊恩身側的科恩庫斯,繼而衝伊恩說道:“你爲什麼會和邪惡的死靈魔法修習者在一起?這個人曾經來過幾次弗萊米森林,都被我們驅逐出去了。你是要幫他入侵我們的領地麼?”

伊恩說道:“您誤會了,這位喚靈師是我的朋友,他在——”說到這裡,伊恩纔想起來自己尚不清楚科恩庫斯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卻訝然發覺自己已然非常相信這個夥伴了,便繼續說道,“我們絕對沒有任何入侵這個森林的意思,我們只是想去弗萊米山谷裡一趟而已。”

那樹人說道:“去山谷裡做什麼?是爲了幾十年前那些流亡到這裡的喚靈師而來麼?”伊恩說道:“嗯,但我們絕對沒有惡意。這一點請您——”尚未說完,那樹人就說道:“回去吧,我們當初與三大組織定下盟約,決不讓任何喚靈師通過此地,更不可能讓他們進入山谷之中,以此換取人族與我們樹人族永不互擾。”

伊恩說道:“樹人先生,那您是否知道,當時流亡到這裡的喚靈師們,是否還活着?”樹人沉默片刻,先是搖了搖頭,繼而點了點頭。伊恩有些疑惑地說道:“抱歉,我似乎沒有明白您的意思。”

樹人說道:“你無需明白。離開吧,年輕的元素使。我不想爲難你,如果因爲你的一句話而違背盟約的話,我會成爲族中的罪人。弗萊米森林已經存在幾百年了,以往不論是人族、蠻族還是巨人、矮人,因爲森林、山谷的自然資源,與我們樹人紛爭不斷。自從得與人族建立盟約,這裡再也沒有受到過侵擾。和平來之不易,希望你能理解。”

伊恩點了點頭,道:“嗯,我完全明白。但是,這個盟約中只說不讓任何喚靈師通過這個山谷,卻從未說過不能讓一個元素使通過,對嗎?如果我單獨進去的話,是不是並不算違反盟約?”

樹人沉默片刻,繼而說道:“年輕的元素使,你很聰明,甚至有些狡猾。我可以不阻攔你進去,但是我需要給你一個忠告,當初這樣建立盟約不是沒有原因的。弗萊米森林當中雖然被聖光祭司立下了魔法禁制,讓喚靈師難以在其中施展魔法,但是山谷的深處並沒有這個禁制,如果沒有喚靈師的力量,你將會寸步難行。這也是爲什麼當初喚靈師們流亡到了這個山谷之中,元素使們和聖光祭司們沒有再進一步前去追蹤的原因。”

伊恩說道:“沒有喚靈師的力量……我將寸步難行?”樹人緩緩點了點頭,道:“沒錯。”伊恩思慮片刻,繼而說道:“您能告訴我,您說的喚靈師的力量,是指什麼力量嗎?”樹人沉默片刻,繼而說道:“恕我不能透露。如果你仍是執意要進去森林裡,我不會阻攔你,畢竟盟約裡沒有提到任何禁制元素使出入的條約。但是,裡面的危險,恐怕並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危險,那種危險非常簡單,但也非常致命。好了,我言盡於此。”說罷,樹人結束了心靈聯結,轉身回到了森林離去。

科恩庫斯見狀,方纔問道:“你們說了什麼?”伊恩深深嘆了口氣,繼而將剛纔和弗萊米樹人交流的話概括地告訴了科恩庫斯,道:“沒有你們的力量,將寸步難行,這是什麼道理?”

科恩庫斯皺了皺眉,道:“我想……也許是我們氣息感知的力量。”伊恩點了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只是他一直沒有給我一個確實的答覆,我不敢隨意猜測。現在怎麼辦?涉及兩族之間的盟約,似乎無法可解。”

科恩庫斯皺了皺眉,道:“可惜這裡的空間法術也是被絕對禁制的,不然請喬伊小姐過來也是個辦法。她如果進去了那裡,出來給我設立一個傳送門也就了結了。”伊恩說道:“剛纔……他問我的時候,我甚至答不上來我們的目的是什麼,你是不是可以先將你來這裡的目的告訴我?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科恩庫斯聞言,沉默片刻,繼而說道:“好吧。如你所知,我出生於維瑟爾陋巷的貧民之家,在我懂事之後,父母因疾病先後過世了,那時候護民官問我要裝殮的錢,我拿不出來,於是我父母的屍體就被隨意地扔置在了亂葬崗中。後來,我去亂葬崗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那就是我的老師。”

伊恩奇道:“他當年沒有被追殺嗎?”科恩庫斯搖了搖頭,道:“有的,他曾經也在被追殺之列,但是他對自己做了非常殘忍的事情。”伊恩說道:“什麼事?”科恩庫斯說道:“他通過自己的死靈魔法召喚出來的僕從們,將他靈魂分食了。”

伊恩一驚,道:“什麼?!那他豈不是死了?又怎麼會……?”科恩庫斯皺了皺眉,道:“沒錯,的確是死了,這種生食靈魂的靈肉分離之痛,是世上最爲痛苦的事情,他爲了能夠再‘活’下來,也逼着自己去忍受了這一點。”伊恩皺了皺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說的話……”

科恩庫斯說道:“他的那些魔鬼僕從們,在分食了他的靈魂之後,成爲他靈魂的載體,到了墓園之後,找了一具屍體將靈魂再次嵌入屍體之中,得以‘復活’。而追殺他的人們看到他原本的肉身已滅,也沒有多想,就把他的屍身焚燒殆盡,連着他一生的魔法的心血一併燒燬了。”

伊恩說道:“可是……你又爲什麼會在亂葬崗遇見你的老師?”科恩庫斯說道:“這一種‘復活’的弊端就是,因爲靈肉本不是完全相合的,所以如果侵佔的是活人的身體,那麼可能過不了多少時間就會被排斥出來,而如果是屍體,則因爲人的內臟都已經失去活力,屍體仍然會開始腐敗,所以他需要不斷地去尋找新的屍體。因此,亂葬崗就變成了最合適他去的地方。而且復活之後,他就喪失了施展喚靈師的能力,只有那個被分食的靈魂碎片能夠不斷地附着在新的屍體上得以存續。所以,我在亂葬崗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非常虛弱,因爲他靈魂的壽命也行將耗盡。”

伊恩有些不可思議地望着科恩庫斯,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找到你這個繼承人?”科恩庫斯沉默片刻,繼而長嘆着點了點頭,道:“他有遺願沒有完成,卻能給我一大筆錢讓我將父母的屍體裝殮、下葬,甚至讓我過了一陣子比較舒適的日子。所以那時候我很聽他的話,他讓我學什麼,我就學什麼。但是時間沒有過去多久,我就已經開始覺得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他自己大概也心中有數,所以將所有自己曾經掌握的魔法都寫在了手卷之中,交給了我。也告訴我,等我學習死靈魔法有成,要想辦法進入到皇室近衛,那樣會有人與我接應。但是……他對我的要求就是強大到通過死靈去讀取人的心思、想法,他留給我的手卷之中並沒有這樣強大的魔法,我曾聽他說起過被追殺的喚靈師的事,所以就想也許那些流亡的大喚靈師中,會有更深層次的魔法等待我去學習。”

伊恩說道:“那你……”科恩庫斯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終究是不清楚我的老師和他的這些朋友們究竟有什麼目的,但是老師的遺命聽起來並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想去找一趟他的老友們,問題不大。如果他的老友們藉此機會要我去傷害別人,我也完全可以拒絕。”

伊恩點了點頭,道:“既然是這樣,我就先進去看一看吧。如果有危險,我就不貿然深入了。”科恩庫斯皺了皺眉頭,道:“你不必爲我做到這種地步,以前我並不知道兩族之間曾經締結過這樣的盟約,也不知道原來裡面的危險是針對你們而非我的。這樣看來,似乎這個局是無法可解的。”伊恩擺了擺手,道:“沒關係,只是進去看一下,我不會有事的。”

科恩庫斯思慮片刻,繼而說道:“我仔細想過,我們有而你們沒有的能力,最爲重要的能力應該就是氣息感知。剛纔你說那個樹人提到的危險是很簡單的危險,但卻很致命,我在想會不會是需要通過氣息感知而辨別的死亡魔法。那沒有什麼機關、天險和敵人,說不上覆雜,但是卻很致命。”

伊恩贊同道:“嗯,很有可能。”科恩庫斯蹙眉說道:“如果是這樣,我不能親至,恐怕沒有辦法替你辨別致死的魔法。”伊恩定定地望着弗萊米森林深處,繼而說道:“我會在魔法禁制的邊緣查看,你這樣一說,我反倒越加好奇了,這個神秘的山谷裡到底有些什麼。”

科恩庫斯聞言,從懷中掏出一卷手卷,說道:“這是我老師遺留下的手卷,這上面有一首短詩,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因爲在這首短詩旁邊,寫着‘弗萊米森林瀑布’,我就在想,這與弗萊米森林的禁制是不是有關係?”說着,展開手卷,繼而指着其上一首短詩念道:“

gurgle steams beneath the immemorial majesty

bateau floats amid the current and origin

mirroring the chime of church far apart

blending the sigh of acquaintance that departs

moon's shedding tears whites the antique earlock

sorrow's stacking there bends the rough stock”

伊恩默唸了幾遍,繼而點了點頭,道:“記下了。不過……這是什麼意思,是什麼咒語嗎?”科恩庫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是要在那裡念出來,也許是在那裡能看到與短詩中一樣的景象,從而能指引你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伊恩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會留心的。”科恩庫斯說道:“如果有什麼事情,記得用心——哦,我都忘了,這裡我的魔法全部被禁錮了。”說着,輕嘆了一聲,道,“務必小心。”

伊恩衝科恩庫斯微微笑了笑,繼而便走進了弗萊米森林。

弗萊米森林的花草樹木因受到Sperosil真神的庇護,因爲長得極爲繁茂高大,置身其間就宛如置身於仙境一般。林木中難得日光傾瀉,間或自葉間流瀉而下些許光斑,如碎金一般落在巨大的花瓣上。

林木間不時有精靈與樹人走過,些許向着伊恩投來好奇的目光。而在行進之時,伊恩再次碰見了先前在樹林外遇見的那個樹人,那個樹人見狀,再次與伊恩建立了心靈聯結,說道:“年輕的元素使,你還是進來了。”

伊恩點了點頭,道:“是,樹人先生,我想替我朋友進來看一看。只是看一看而已。”那樹人輕輕嘆息一聲,說道:“如果你現在有什麼遺願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將會替你傳達給你的朋友。”

伊恩奇道:“既然樹人先生您覺得我進入那裡一定會死的話,何不讓我死個明白?那裡究竟會有什麼危險?”樹人沉默片刻,繼而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山谷中有很多谷洞,那些流亡至此的喚靈師就是棲居在那裡,幾十年來,我們與他們爲鄰,他們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因爲在他們到來之前,這個山谷中的每一寸空間,都有魔法覆蓋,有些直接致人死亡,而有些地方看似危險,卻能夠平安度過,只有喚靈師纔有能力在這裡如履平地地行走。”

伊恩忖道:“果然和科恩想的一樣。”當下便說道:“那麼,我如果只是站在魔法禁制的邊緣看一看,不至於有什麼危險吧?”樹人怔了一怔,繼而說道:“那自然不會有,在魔法禁制覆蓋的區域,對你來說是完全安全的,如果你在這裡受到了攻擊,你甚至可以叫我們幫忙。但是弗萊米山谷那裡,我們無能爲力。年輕的元素使,只是在這裡看一看山谷之中的景象,於你和你的朋友而言,全無意義。我相信他要找尋當年流亡的喚靈師,目的並不單純,希望你能夠慎重行事。我再說一遍,如果你有什麼遺願,你可以趁早告訴我。”

伊恩沉默片刻,繼而說道:“如果我不幸在此身亡,請您告訴我在樹林外等候的朋友,請他替我將我沒有完成的事繼續做下去。不用細說,他會明白的。”

樹人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將替你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