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科恩庫斯下樓時,見偌大的客廳中僅有艾妮絲一人正坐在壁爐前織着毛絨手套,便問道:“艾妮絲小姐,伊恩不在麼?”艾妮絲擡頭衝科恩庫斯微微笑了笑,說道:“伊恩他去找特拉維斯了,還沒有回來。我猜他可能是被特拉維斯他們留在家裡吃晚飯了,可能還要過好久纔會回家。科恩先生,您餓了麼?廚房裡有烤肉排,您剛纔在睡覺,我沒敢上去叫您起來。”

科恩庫斯沉默良久,卻只是說道:“謝謝,您不必這樣客氣地說話,我只是個住在陋巷的貧民而已。”艾妮絲眨了眨眼,說道:“科恩先生,您在幫助我哥哥,所以您對我們來說就是尊貴的客人。而且,我們一直都覺得,出身是沒有貴賤的。”

科恩庫斯有些不自在地走到了廳堂之中,猶豫了片刻後,在艾妮絲對面坐了下來,說道:“其實,我跟伊恩都是各取所需而已,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他,如果順利解決了薩馬爾莊園的事,他也一樣要幫我做一件事。”

艾妮絲一面編織着一面微笑着說道:“這也很公平,但是伊恩一定是將您看成朋友了,看他對您的態度就能看出來。”科恩庫斯冷笑一聲,說道:“態度?我看伊恩對誰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有什麼差別?”

艾妮絲笑道:“還是有的,雖然伊恩的修養要求他對每一個人都有足夠的禮貌,但是他對於信任的朋友還是有不同的。他通常不會開陌生人的玩笑,但他偶爾會與你沒有顧忌地說一些話,就像他平時和特拉維斯、艾登他們相處時一樣,說明他是信任你的。維瑟爾城太過富庶,這裡的貴族也並不少,伊恩雖然身爲子爵,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實權在手裡,他名下的許多產業也都是馬林那大人在替他打理,所以很多人雖然知道他身爲貴族,卻因爲他平時對人禮貌卻沒有貴族的架子,對他十分尊重。”

科恩庫斯一怔,說道:“他是子爵?”艾妮絲點了點頭,說道:“嗯……但是我想伊恩也許情願自己不是個貴族。”科恩庫斯聞言,忽而想起當初伊恩所說“我畢竟不是從小就位居貴族之列的”,不由問道:“你們加西亞家族不是一直沿襲下來的貴族嗎?”

艾妮絲一怔,繼而微笑道:“原來伊恩跟你說過了。是啊,我們不是從小就是貴族的,其實是爸爸媽媽死後,我們家族才被追封爲貴族。所以實際上伊恩和我都沒有經歷過什麼貴族教育,我們的禮儀是馬林那老爹教的,而我長大後去孤兒院工作,也是因爲小的時候伊恩和我有一陣子在孤兒院裡面生活,對那裡有着比較深厚的感情。我們的出身其實也不算富裕,但是可能與科恩先生相比,要稍稍好上一些,爸爸媽媽都是皇室近衛的成員,他們常常都不在家,聽說總是會去出一些很秘密的任務,嗯……感覺和傳說中的暮影人有一點像。但是有一次他們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事後,國王殿下和大臣們追溯功勞時,給加西亞家族追封了這樣一個地位。伊恩和我那時候都還小,由馬林那老爹照顧着,國王殿下賞賜的莊園和產業也都由他來照料者。等到伊恩長大了一些,馬林那老爹纔開始漸漸教伊恩怎麼去打理這些事務。”

科恩庫斯竟而笑道:“他看上去不很聰明的樣子,也不太像會打理這些事務的人。”艾妮絲噗嗤一笑,道:“科恩先生,您可真是不饒人。伊恩他是沒有把心思放在打理家族產業上面而已,他在學習魔法的時候被誇讚過有着過人的魔法天賦,只不過他的老師一直都很遺憾他選擇了流水和大氣的專精而已。”

科恩庫斯微微低頭,說道:“他說自己選擇流水和大氣專精,是爲了孤兒院的孩子們,是爲了鄰居朋友們。”艾妮絲點了點頭,說道:“嗯,是啊,有時候馬林那老爹說伊恩沒有什麼追求,有些浪費了才能。但是他好像也並不在意,有時候我覺得伊恩就像是隻鳥,是不能被束縛的,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他高興,什麼事情我都會支持他去做。”

科恩庫斯忽而說道:“如果他要去殺人放火呢?”艾妮絲皺了皺眉頭,思慮了片刻,繼而說道:“我相信他不會的,他有自己堅持的正義,如果真的有一天他這樣做了,我也相信對方是有充分的理由讓伊恩做出這樣的選擇的。”科恩庫斯蹙眉道:“你這樣不問緣由就相信他,不是很不明智的袒護嗎?”艾妮絲搖了搖頭,道:“不,不是,而是因爲我們相依爲命地長大,我是最瞭解他的人。”

說到這兒,艾妮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微笑道:“你聽,伊恩回來了。”話音剛落,便聽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起來,果見伊恩一面抖落着肩頭的雪一面走了進來,見科恩庫斯和艾妮絲正於壁爐前坐着,不由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艾妮絲笑道:“秘密。你呢?從特拉維斯那裡打聽到什麼了嗎?”伊恩見科恩庫斯亦朝着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一面將外套脫下放在了衣架上,一面說道:“沒有,不過剛好漢德叔叔在家,我直接向他詢問了那幾天發生的事。”科恩庫斯冷笑道:“他說什麼,你全部都信了?”伊恩沉默片刻,繼而衝科恩庫斯展顏道:“嗯。”說着,見科恩庫斯投來不屑的眼神,便說道:“你不妨先聽聽他是怎麼說,再來質問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他。”

艾妮絲亦是點了點頭,衝科恩庫斯說道:“是啊,科恩先生,您可以先聽一聽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您再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啊。”科恩庫斯聞言,輕嘆一聲,說道:“你說吧。”

伊恩笑道:“艾妮,一定是因爲你當孤兒院的老師當得久了,說的話比我要有說服力多了,連科恩都能乖乖聽你的話。”艾妮絲聞言,粲然一笑,繼而直起身來,一面走上樓梯一面道:“你們的事情,我大概不方便聽,我就先上樓了。”

科恩庫斯見艾妮絲上了樓去,便白了伊恩一眼,說道:“你的廢話如果能像你的智商一樣少的話,我會感激不盡。”說罷,沉默了片刻,又道,“說吧,漢德家的人是怎麼說的。”

伊恩說道:“嗯,漢德叔叔聽了我問他那幾天的動向之後,似乎就知道了我的真正目的是問什麼,於是就把我叫去了他書房之中。”科恩庫斯冷笑道:“果然心裡有鬼。”伊恩搖了搖頭,道:“並不是這樣,你可能不知道,皇家近衛有多個編隊,漢德叔叔近期被調離了原來的編隊,進入了潛行一隊當中,有很多任務都屬於機密任務,是不能隨意說出去的。所以他將我領去書房之後,先是讓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這樣子他才能更好地跟我解釋那些天發生的事,如果我對那些亡魂的事情並不知情,他也不必冒險把自己揹負的任務告訴我。”

科恩庫斯說道:“既然不能隨便告訴外人,他又爲什麼要告訴你?說不定只是他狡辯的***而已。”伊恩輕嘆一聲,說道:“你何必這樣咄咄逼人的?漢德叔叔和我爸爸從小就認識,除了馬林那大人以外,漢德叔叔是對艾妮絲和我最好的人,也是最親近的人。爸爸自從出任務沒有再回來之後,漢德叔叔就把艾妮絲和我當親生孩子一樣,甚至在外人眼裡看來,他對我們比對特拉維斯和溫格妮絲還要好。他當然是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

科恩庫斯卻仍是說道:“那我說的豈不是更有道理了?他不願自己在你們心目中的形象崩塌,所以編造出一個讓你們信服的謊言,保全自己光輝的形象。”伊恩竟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你甚至連聽都沒有聽漢德叔叔是怎麼說的,爲什麼要這樣肆意揣測別人?”科恩庫斯聞言,沉默片刻,繼而說道:“好,你先說。”

伊恩似是真的有些生氣,沉默良久後,才緩緩開口說道:“漢德叔叔說,那些商人的確是他們潛行一隊殺害的,但是他們在殺害了那些商人之後,才知道也許那些商人對運送晶石的目的並不清楚。”科恩庫斯冷笑道:“所以,仍是冤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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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搖頭道:“現在這麼說還爲時過早。你記得麼,當時那些亡魂曾說自己此行維瑟爾的目的是將一批晶石運送來給維瑟爾的大工程師維爾福·艾迪森的。”科恩庫斯點了點頭,道:“記得,有什麼問題麼?”

伊恩說道:“嗯,問題就是在維爾福·艾迪森身上。他是學會的成員,算起身份來可以算是學會關於工程學的長老級人物,他所採用的研究材料都是學會本部的工程學學者製造的機械去採挖、儲藏。雖然現在維爾福·艾迪森在維瑟爾王庭之中製造戰爭器械,也許真的是需要大量的能量晶石,他本人也曾經國王許可簽發過那些商人的王庭通行證,但是……最後截獲下來的晶石數量與他要求送來的量並不一致。”

科恩庫斯蹙了蹙眉,道:“什麼意思?”伊恩說道:“說明有人借維爾福的名義,將大量的晶石運送到王庭之中。”科恩庫斯說道:“雖然晶石歸屬王庭統轄,學會要採集也需要經過王室許可。但是這個東西除了學會的研究之外,對於其他人又有什麼用處?而且還有一點很奇怪,如果不是維瑟爾皇家近衛將那些商人殺害,截獲了那些晶石,這個疑點也不會被人發現,不是嗎?”

伊恩點頭道:“一個一個問題解決。這個晶石對於別人有什麼用,目前還不是很清楚,漢德叔叔說這件任務是秘密進行的,他們只是將維爾福要求數量的晶石提呈上去,剩下的被扣留在了近衛內部,他們想要藉此將那個神秘人挖掘出來。如果直接去詢問維爾福,一來可能並不能獲取什麼有效的情報,二來也有可能讓維爾福身處險境。第二個問題,漢德叔叔說,是因爲德拉姆伯爵收到過匿名舉報信,率先讓他們知道了這一點,所以纔會去截獲那些商人的晶石。”

科恩庫斯說道:“既然只是截獲晶石的任務,爲什麼要把人殺了?”伊恩輕嘆一聲,道:“這就是漢德叔叔覺得最遺憾的地方。”科恩庫斯冷笑道:“哼,虛僞。”伊恩搖了搖頭,道:“你先聽我說。漢德叔叔說,當時他們的任務只是暗中將晶石竊取出來,原本這個任務對精英雲集的潛行一隊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竊取晶石之後發生了很離奇的事,就是運送晶石的商人全部都着了魔一樣,沒有自主的意識,然後身上開始逐漸潰爛。漢德叔叔從未見過這樣的事,他推測也許和晶石有關,便將晶石暗中放回了商人們的營地,那些商人也就逐漸恢復了神識,雖然他們對於身上的潰爛感到痛苦,但似乎並沒有留下什麼記憶,紛紛對那種潰爛感覺很是莫名其妙。”

科恩庫斯聞言,喃喃道:“難道是……生命聯結?”伊恩點了點頭,說道:“嗯,漢德叔叔也是這樣猜想。有人在晶石和那些商人之間施下了魔法,只要晶石離開商人一定的距離,他們的生命力和精神力就會逐漸流失,直至淪爲行屍。所以……他們即便是將晶石運送到了維瑟爾王庭,最終迎接他們的依然是死亡。漢德叔叔因爲任務所在,將晶石偷盜後發現確實如舉報信中寫的一樣,所以必須要將晶石截獲下來,那必然會切斷生命聯結,又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商人變成行屍去傷害他人,只能下令將他們殺害。何況,他並不能確定,這些人是局中人還是局外人,如果與這背後的勾當有關,那麼可以說是該死的。但如果是無辜的局外人,就更加證實這件事情背後仍有更大的秘密存在。”

科恩庫斯思慮片刻,繼而說道:“看來,這些人是命中註定要死在皇家近衛的手上。”伊恩點了點頭,說道:“漢德叔叔雖然感到很遺憾,但是職責所在,他並沒有別的選擇。生命聯結你也知道,要以施術者的性命爲代價去施展,目前還沒有一個人研究出來破解之法。他絕對救不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