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西河街的盡頭是座石橋,正名兒叫柳河橋。
除了柳岸湖邊的波光湖水流經於此,揚州城裡東、西、南三條河街皆在此交匯,堪稱州城裡的水陸要衝。
街邊的雨水潺潺地流向湖泊,空氣中充滿着氤氳的味道,往日裡車水馬龍的揚州城,隨着幾日陰雨的勤洗卻不見行人。
柳河橋邊的東湖裡水澹澹而生煙,幾座湖心亭,棚亭上相對站着兩條蕭瑟的孤影。
劍拔弩張的氣氛瀰漫在雨水之間,湖心亭上生死對決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湖殺神刃光影和忘斷堂領事總管——斷劍涯。
刃光影,緊緻的青衫綢緞,一抹似亂非亂的鬢髮,彰顯着殺手的神秘。雨水中,只見他形神高岸,腰間別個酒葫蘆,懷中冷揣着把奪命一劍。
頭上烏眷高髻,面目生冷如鐵,木然沒有任何表情。若不是一雙炯然有光的眼睛,像閃電般地望在斷劍涯身上,倒像是一個沒有任何生機的雕像。
斷劍涯,竹笠下陰暗的臉色和那明明滅滅的眼神,還要略長刃光影幾分。陰雨中,湖心亭水中蓑衣斗笠的枯瘦倒影,到獨有幾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味。殺手之間的對決,每一次都是生離死別,信心和氣勢自然尤爲重要。
斷劍涯右手緊緊地攥着腰間的佩劍,久而不拔!眼神卻是陰鷙地瞟向後者,道:
“刃光影,你這麼多年,你仗着奪命一劍的威力,胡作非爲!今日我勸你還是趕緊交出奪命一劍!否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莫要讓你血濺柳橋。”
他這一次帶着十足的信心而來,睥睨天下刃光影卻依舊不以爲意,行走江湖多年在他心中從未懼怕過誰!
長長的眉梢,眼角下輕輕一挑,銀鉤鐵畫般的嘴角只是冷哼一聲道:
“真是好大的口氣!欲奪此劍,取我刃光影性命者,界內十之八九。可除了我,所有人與此劍的緣分,無乎一種,那就是成爲奪命劍下的亡魂!”
刃光影依舊那麼自信,亦不給任何人留任何情面。兩個輕狂自傲的殺手,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唯有刀兵相向!
話不投機半句多,斷劍涯臉色一沉,已怒然拔劍,腰間長劍長鳴一聲衝出鞘外,一股凌厲的狂風頓時漫散劍身,可見是把好劍。
“好你刃光影,仗着奪命一劍,這些年屢屢壞我‘忘斷堂’買賣,今日若不能將此劍奪來,倒讓你給輕狂了!”
斷劍涯話音未落,手中的長劍已倏然出手,招式快如閃電三招九式,招招劍劍直指刃光影胸前要害。
刃光影不慌不亂,見對方劍來得迅猛,他並不急着出手,只是一吸氣,飄身退了幾丈步至身後亭頂。
斷劍涯見三招無功,腳下一晃,快步跟進,手中長劍點,刺,劈,挑舞起滿天劍雨罩向刃光影,恨不得一劍將刃光影刺個透心涼。
刃光影避而不進,腳步不住地在幾座湖心亭上快速輾轉來回移換,一心只在分外小心地躲閃。因爲在他面前是一個資深殺手,任何的大意都會給對手給予自己致命一擊的機會。
自古殺手所習武學,不過只求速殺,因而所用之招式無非講究的都是實戰中的陰冷、迅疾,一劍致命。劍法雖狠而大多後勁不足,這是大多殺手的常態,即便是斷劍涯剛剛使出的那幾招也無不如此。
殺手與殺手之間,要想一招制敵,最重要即爲冷靜,只有摸清對手招數,知己知彼,以已之長克彼之短,方能百戰不殆!
刃光影一路仔細觀察,進,退,閃躲,靈巧無比地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疾不徐,神閒氣定防守着斷劍涯的進攻。
三十幾個回合下來,他是一招未攻斷劍涯的劍尖每一次眼看就要刺中他要害,都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開去。
刃光影避而不戰,幾個回合下來斷劍涯不過憑添力氣,想來愈發不安,心道:
“往日我的武功還要稍遜於刃光影,今兒我這套劍法雖快,但也並非無可破解,刃光影豈會無還手之力?難道,他這是在刻意套取我的招式?”
“不好,辛虧剛纔不至氣急敗壞使出‘一寸絲’來,否則如此下去豈不落入下風。”斷劍崖心中當下一涼,險些又着了刃光影的道。
江湖險惡,一點無錯,又是自己大意了,想來如此也是不尤氣忿,嘴上也更是氣急的羞諷道:“呵……不愧是界內的第一殺手,怎麼連逃命的本事也如此了得。”
“哼!”刃光影不住冷哼一聲:“俗話說多日不見,本當刮目相看,原以爲界內這些年有些人倒是長了些能耐。今日見汝,莫不是除了搖脣鼓舌,別無他能了?”
刃光影一語連珠,一言便讓斷劍涯頓時語塞。既然說也說不過,那就只好又打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下心裡一壞,便生出偷襲的念頭。
就在刃光影回話之間,斷劍涯的臉色突然一變,暗動殺機。手中的長劍驟然出手,銀光一晃,人已脫弦而去。
氤氳的湖面上,水中映照出斷劍涯游龍一樣的身影。他在漫天雨水的湖面上翻覆縱橫,到了最後,不知道劍在哪裡,人在哪裡,又或者說處處是劍,處處是人……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或許,這就是這套劍式劍法爲何要取名叫一寸絲……一寸還成千萬縷……”
多年的內功修煉,早已讓刃光影這般的高手練就了一雙非比尋人的耳目,方圓數丈之內空氣中任何一絲一毫微微氣息波動,刃光影也能聽得如真似切。
突如其來的凜冽劍氣,讓刃光影心中一驚。當下眼神一凝,精芒攝入的瞳孔中只見斷劍涯幻縱而來,漫天劍影人影,眼花繚亂,着有些分辨不清,何者是實,何者是虛。
一番交手後,大概摸清對手實力的刃光影,這一次卻並沒有急着後退。顯然他並不打算再陪他玩耍下去,他靜靜地索性閉上雙眼,讓雙耳去聆聽周圍的氣息波動。
漫天的劍氣唰唰作響,空氣中飄忽的風聲參雜着滴滴雨聲似乎也越來越近,刃光影仔細地聆聽着,不時手中的寶劍也開始愈發抖動得厲害。
逼人的殺氣割斷而來,像抽走了空氣中的養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頗有靈性的‘奪命一劍’在鞘內嗡嗡暗響,感示着空氣中的氣息變化,同時也在警示着他的主人,面前撲面而來的危險已逐漸靠近。
就在此刻,千鈞一髮之際,刃光影忽然後翻,身子凌空一動,撒手拔劍一氣呵成。寶劍破嘯而出,巍峨的劍身仰天而立,一團光華頓時綻放而出,宛如深海之中捲起的滔天珠簾,席捲而去,大浪滔天而清冽……
哐地一聲,聽不清是大浪拍岸的響裂,還是折戟沉沙的脆鐵。隱隱約約中,只見煙波浩渺的湖水上,碎石滾落水中的撲通聲,在虛影中濺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再回首已不見刃光影的身影,因爲斷劍涯已經再一次用劍氣搶佔了他所在的石亭,並斬斷了石亭所在的篷亭一角,那麼刃光影負傷掉下去了……?
哈哈我贏了!就在斷劍涯也這麼認爲時,那漸漸得意的笑臉卻漸漸笑不出聲來,因爲那雙因笑意而眯成一條細縫的瞳孔中,卻隱約可見一絲迷惑,劍……斷了……?
斷得是斷劍涯手中的劍……
情況變得有些複雜,令人難以明辨。此劍非說神兵,但也是把利刃,也曾削鐵如泥,今日它卻在與奪命一劍的較量中,變得如此不堪一擊,被奪命劍鋒輕易折斷……
斷劍涯的眼神,狐疑地掃向了四周,試圖努力尋找着刃光影的身影,果不其然掉下去的只是石頭並沒有刃光影。
刃光影的身影早在電花火石間,搖身一退縱身到不遠處的另一座石亭上。煙雨濛濛,讓人有些眯眼,遠處刃光影手中奪命一劍,卻格外的清晰……
那如水一般光華,清澈,頗有漣漪的劍刃之光,在雨水和湖面的氤氳中讓斷劍涯看得如癡如醉,愈發地挪不開眼……
很快臂膀上撕裂的疼痛讓他立時清醒,袖口破開,血液不住地滲了出來。斷劍涯臉色鐵青地趕緊封住右臂穴道,避免繼續流血,不過如此一來也等同宣告放棄了戰鬥的能力。
風雨決鬥,刃光影勝。
回首向來蕭瑟處,刃光舞影劍玲瓏。閉目聆聽,殺神九式之破風劍式,信手而出,劍氣當即隨心涌起,舞動而去。刃光影自信此招可當場擊破斷劍涯,然而當他自信睜開雙眼,劍氣的確擊中斷劍崖,不過斷劍涯的劍氣,卻也並未因此而被打破……
散漫,分碎的劍氣,依舊凌亂而來,如漫天飛舞自成生命的蝶影,刃光影當下一驚,趕緊縱身後躍,身前的劍氣也不依不饒像鎖死了他一樣,緊跟着他一路襲來……
當他一度操縱手中的奪命,不斷揮舞斬消眼前破碎劍氣,飄身退居身後亭頂之時,破碎的劍氣還是快速擊中了他的左臂,露出一道淺而入微的傷痕。
不過那些絲絲的血線,很快便被奇異的‘奪命一劍’的劍體吸入體內……
刃光影看了不覺好笑,“這劍果然是‘嗜血’成性,連自己受傷的血也要吸食而去……”
刃光影趕緊用手指沾抹上自己的鮮血,抹了抹奪命一劍的刃口,抖動的劍刃這才安穩下來。若是讓它就這麼吸下去,還不得把自己吸乾……
想想這也是一把恐怖的劍,不過刃光影卻依舊喜歡的緊,一把劍的好壞,並不在於它得本身,而在於使用它的人……
如此,再結合起斷劍涯剛纔那段劍法,刃光影也不住暗自吃驚:“想不到這就是聞名已久的劍法‘一寸絲……一寸還似千萬縷……勁如綿綿細雨,連綿不絕,盡斬不竭……’
煙雨朦朧中,刃光影與斷劍涯二人隔亭相望,斷劍涯並沒有發現刃光影也受了傷。只道自己敗在奪命劍上,當即愈發得被此劍的神力迷得不行……
不過如今他已負傷在身,若不及時包紮住止血,要不血流而亡,要不就是血液不通,自廢一臂。顯然這兩個條件,斷劍涯一個也不能接受。
心念至此,奪命一劍就是再強,也得留住性命,纔有奪取它的資本。時不我待,趕緊離去。
“刃光影今日算你走運,來日方長,我勢取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