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陽到北堂府,路途相隔五百里餘,從旅途驛擇挑快馬,單人最快僅需九個時辰左右即可到達。馬雖是快馬,路也平坦好走,但快馬也隨人性,主人並不趕時,只悠悠而往。但只要在走,無論多慢,總有到達的一天。
這一日,三匹快馬從東進入臨漳城,悄悄來到臨漳幕臨驛。驛站小廝見有人往,立即上前接待,並詢問身份,這是驛站人員接待的基本流程。
許問書下馬,不等夥計詢問,便掏出幫主令牌,驛站夥計見四海幫主令牌,立即就變了臉色,驛站管事聞風更是跑來親自接待。
一路逢迎,躬身陪笑,臨漳城在江湖乃是北堂府地盤,管事的見四海幫主和東方旗主家的公子一同來了臨漳,沒有先去北堂府上,反在驛站落腳,誠惶誠恐,立馬就欲派人去北堂府報信,卻被許問書作攔。
許問書也並不和管事客套,只詢問其歇腳處,管事的聞言也不敢違逆,只好照作,忙指引方向引至一間廂房,三人就勢坐下,且說且話,奉茶相待!
管事一旁垂手而立,概有一會,三人才不緊不慢坐正身子,開始沏用桌上茶水。硯臺替二人各自沏了盞茶,隨後許問書和東方墨白悠悠端起杯,只見東方墨白微抿一口,擡頭問道:“葉管事,北堂府家的千金你可認識?”
葉管事頷首道:“知道,知道。北堂大人家的千金,名叫北堂可可,是位十分熱心活潑聰慧的小先生,往日裡經常漫遊逛市,扶阿婆阿嬸過馬路什麼的,整個臨漳城沒有不誇讚這位小先生的!如今這小先生,似乎也已是到了待嫁年紀,聽說臨漳城內幾個坐大生意的財主們想上北堂府提親的,都快要踏破北堂家的門檻了,只不過都讓北堂大人給一一拒絕了!也是,臨漳城裡的這些紈絝子弟哪裡配的上這小先生呀!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最終有如此福氣能娶到這小先生?”
硯臺端着茶杯,剛也要喝一口時,卻不禁被葉管事言語吸引,憨憨而笑:“嘿嘿,那北堂家的千金一定很漂亮吧?”
葉管事的頭點地跟小雞似的,道:“是的是的,那豈止是漂亮啊,簡直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啊!”
那講得可謂是深情並茂,可見這話兒乃由衷而發。硯臺聽完臉上更是笑容洋溢,東方墨白搖首,侃侃取笑道:“硯臺兄弟,怎麼好像是你要娶這位小先生一樣!”
說着意味深長地與許問書對視一眼,端杯自品。許問書也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埋頭若諳心事地喝了喝茶。
硯臺一聽,不禁尷尬地撓了撓腦門,訕訕而笑:“我這不是替我家少爺高興嘛!少爺既要娶親,那自然得娶個漂亮媳婦咯!”
許問書且低頭自飲,忽兒在沐川話音落下時許問書捻杯的手送至嘴邊突然僵住,停頓了二秒,無語搖了搖頭又自顧抿茶,繼續閒聽衆人談論。
葉管事一聽,當即一驚,恍然大悟,立是阿諛逢迎:“原來北堂府上的小先生是許幫主的未婚妻!我說呢,難怪北堂大人看不上那些土財主們!這天下恐怕再無像許幫主這般英俊瀟灑,年輕有爲的公子了!你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對,地造一雙啊!”
“嗯!”東方墨白呢喃出一個鼻音,硯臺見機笑道:“就是,就是!誇張,誇張了嘛!我家少爺自是英俊瀟灑,才貌雙全!但我們墨白公子難道就不英俊瀟灑,不年輕有爲了嗎?”
“嘿,你這傢伙。”東方墨白瞪他一眼無可奈何搖頭苦笑,這話雖無毛病,但被硯臺如此戲說,東方墨白顯是有些難爲情。
只有許問書全場默然無聲,似乎get不到他們的笑點一樣。許問書見狀也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終開口道:“墨白哥,別見怪,這傢伙沒大沒小,都是讓小弟給慣壞了。”
這一句話平平淡淡,甚至聽不清什麼情緒來,無論是悲,是喜,是憂,是樂,全無,只有如水一般平淡。
“少爺我錯了!”
低頭認錯,十分乖巧!東方墨白見他主僕二人也實在有趣,不禁笑道:“算了算了,本公子又怎麼計較這些呢!”
見少爺心情沉悶,硯臺便不敢顯現高興,只得低聲道:“少爺,眼下已到臨漳,馬上就至日脯,我們何時去北堂府呀?”
許問書慢悠悠端起杯,茶水漫着一股子清香,他徐徐嗅了嗅,慵倦着道:“來都來了又急什麼呢,喝杯茶,再說吧!”
硯臺點點頭,安靜地坐下,東方墨白瞅了一眼二人也沒再說話。
一旁的葉管事,只能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望着三人乾笑。這時。許問書放下杯,終是側着腦袋,仰頭對他道:“好了,葉管事你先下去吧!我們坐會也就該走了!”
葉管事深覺許問書沉默寡言,情緒低迷不定,也知再難擾之,於是識趣地道:“是,小人這就告退!幫主若有吩咐,儘管再招呼小的就是!”
許問書“嗯”的微應一聲,亦不再理會葉管事,只自顧低頭望着杯中清綠的茶水。
葉管事終於離去。
許問書望着杯盞中的茶水,驀然道:“墨白哥,若論年齡,你尚且長我兩歲,大伯也尚不急於予你指婚,而我今年方行弱冠,大伯們就迫切關心我的婚事,你說這是爲何?”
東方墨白愣了一下,神情中流露出一絲遲疑,隨即嘆息道:“父親和幾位義叔最近頻有書信往來,似乎是爲了宗門武學——四海回元氣!江湖終究是以武爲尊,一個宗門若沒有一門強力的武學作爲支撐,遲早都會沒落!四海回元氣作爲宗門最強最難修煉的武學,是許家獨傳武學,問書弟弟今已近弱冠之年,弟若今年成婚,明年添一兒丁,待義侄長大成人,問書弟弟也年近不惑!如此絕學自是要從小練起!所以我想父親大人和幾位義叔纔會如此關切。”
許問書默然不語,心中暗道:“看來果是爲宗門武學四海回元氣。”四海回元氣是先祖許思遠在東州海島見百川歸海,突發奇想,觀景所悟,從而創立的一門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的絕世武功。
這門功法可堪稱爲江湖歷史上最強大的武學之一,源於天才許思遠之手,但一門初創的功法,大多都有許些不甚完善之處,傳到父親時,父親用自己的生命,使這套功法得到更加的完善!身爲許家後人,許問書自然是無論如何也要將這門功法傳承下去,如此才能不辜負父親的栽培,和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年少時,許問書並不愛習研武學,對武學的鑽研總是淺嘗輒止,只喜舞文弄墨,反觀他大哥許盡歡卻展現了極高的武學天賦,父親見此,在練武方面對他的要求也就更加寬鬆了許多!今許盡歡墜崖,屍骨無存,他已成許家獨苗,如此傳幫絕學,身爲許家後人自不可讓先祖絕學斷傳於此。
想到這裡,許問書內心也從容許多,不再爲此事而糾結莫名。
出了驛站,行走街中。
北堂府座落於臨漳北城,這裡沒有喧囂的市聲,沒有形形色色的市鋪,幾條長街交叉錯橫,清靜雅緻,隔着數十座最好的宅子,好的宅子裡,住着的都是城裡的達官貴人,並沒有平民百姓留存的餘地。冷清的一條大街上,隔着十來丈就有一座府門,一副鮮紅大門外安靜地蹲着一對石獅,府門上的門匾金燦燦寫着北堂府三個大字,北堂府的門前也異常安靜,只有兩個小廝看着門。
許問書三人緩緩出現在這條長街上,不一會便在門前二廝的好奇下來至府門,那二廝好奇地看着三人,見其中二人衣着光鮮,丰神俊朗,不免思忖,不知哪家公卿貴介至此,趨將上前,謹慎問道:“諸公何人,有何貴幹?”
東方墨白從腰帶間取一腰牌,示衆:“我乃東方墨白,站在你眼前的這位,乃是本幫幫主,今我三人至此,特來拜謁北堂義叔,煩請通稟!”
“東方墨白?!”二廝驚出左右,憬然有悟,急忙行禮參乎:“小人蔘…見幫主,見…過東方公子!”這二廝雖看來神色凜凜,伺候於公卿之門,但猛瞧東方墨白手中令牌,突聽幫主駕臨,目睹幫主容顏及東方公子東方墨白之名,二人心情不免緊張,足將進而趑趄,口將言而囁嚅。
許問書款搖漫展,頻率輕和地扇着手中摺扇,卓立而言:“無須多禮,帶路便是!”隨口一言,並無昂然之氣勢,只輕平如水。
一廝遂點頭,着身子,引着三人進去。一路往裡,只見庭院深深,內有園景花林,假山池水,草坪涼亭,一院套着一院,景緻頗爲精雅。一路走來北堂府門風頗爲嚴謹,沿路遇着些婆子,一見有人來了,都是斂聲靜氣地守在道旁,井然有序不見紛亂,無人上來插話,都是各行其是!一路除了衆人的腳步聲,再無他音。
庭院漸深,走了一會,依昔不見內庭,直至中門內院,小廝始停,止步而道:“幫主請稍候!”
他突然說道一聲,許問書不明,便是點點頭,遂停下身來。小廝說罷自顧趨前,朝中門望去,站在門口使勁往內招了招手,使着使眼色,也不敢大聲喧譁,只得用手勢和跳躍的眼神來努力吸引門內下人的注意,門內有兩名盛妝麗服的丫鬟垂侍門內,其中一丫鬟見狀好奇往來,小廝急是上前附耳私語,丫鬟聞言猝然眼神一亮,小眼珠子瞪得又大又圓,滿含敬畏之色!
一時囁嚅頓步,不知如何開口行禮,只恭身低頭。小廝說完退了回來,涎着臉道:“幫主這往內便是內堂所在,小人只門前看奉,無資入內,還請幫主隨內侍入院!”
許問書默然頷首,小廝遂是離去。引路的便從小廝換作丫鬟,自入中院,庭院漸深不見僕人。進了中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大的過道穿堂,穿堂裡放着一個紫檀架子的大理石插屏。轉過插屏,面見一間大廳,到了大廳門前,那丫鬟方停下道:“許…幫主,請大堂稍候,我這就通知夫人。”
許問書點點頭,那丫鬟忙忙退去。許問書四顧回看,卻未選擇進大廳等候。大廳後面的則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樑畫棟,兩邊是穿山遊廊廂房,掛着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這羣鳥雀兒,在那廊中因花色各異,很是好看!嘰嘰喳喳一下便引得衆人目光,許問書便朝那鳥兒走去,二人跟隨。
這院寂靜,廂室內也悄然無聲。許問書走過穿山遊廊,來到一旁廂房至鳥籠前,遠見正面閨閣,一處門窗微啓,一位紅顏女子獨坐在窗前,烏雲般的頭髮上插着精美的頭釵,女子忽然聽見自己的鸚鵡在呱呱人語。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庭院深深一隻鸚鵡突然開口說話令人驚喜,少女出門瞧看,便看見三個生人,不禁好奇,滿臉疑竇地望着他們道:“你們是爹爹的客人麼?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少女皺了皺眉,開口問道。三人這才見清少女全貌,少女人面桃花,眉彎鼻挺,身穿綠色灑金齊腰衫裙,腰繫一縷同色腰帶,髮色烏黑,頭戴一對金銀花鈿,三人互看一眼,倒覺眼前一亮,那少女腮凝新荔,閤中身材,雖無嫵媚之姿,卻有動人之處,目光溫柔明爍,觀之可親。
東方墨白看得一眼,倒也反應極快,很快便禮正衣冠,朝其拱手相道:“呃,在下乃寧陽府東方翊之子東方墨白,此來看望五叔,姑娘莫非是……”正是猜測打量,這位上穿綠縷齊腰衫,下着翡翠印花灑金裙,便是北堂朔之女——北堂可可。
北堂可可未讓他把話說完,兀自驚道:“東方墨白,你就是大伯之子墨白哥哥?”東方墨白聞之斷然:“你是可可妹妹……”
一聽熟人,便感親切,北堂可可嫣然道:“是啊!墨白哥哥,你怎麼來了,身旁這位是……”北堂可可望着東方墨白身旁那白狐兒臉,氣質不俗的書香公子,不禁疑問。
“我?”許問書欲口從言,見北堂可可目光閃爍,正對他言,方欲回答時,被東方墨白率先介紹:“呃,這是許叔叔之子,青雲城問書弟弟,乃本幫第四任幫主。”
北堂可可心中一陣熱意上涌,臉上閃過一片紅頰,目光奇爍,呼道:“問書哥哥?你是問書哥哥?!”她喜不自禁,兀自奔向許問書喃喃道。
甜美溫柔的語聲自縈繞在許問書耳邊,許問書一時不知所措,很少有姑娘會這般親呢的叫他!不免觸景思人,那甜美的嗓音似能揉碎那顆保持靜默的心,許問書囁嚅道:“呃,可兒妹妹好!”
這時,穿堂裡的大插屏前傳來一位婦人的低語,院外隨之走來一對中年夫婦,那婦人面容姣好,雙眸如漆,衣香鬢影,和藹可親;身旁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劍,不怒而威,一派尊貴風範。
次第的腳步和話聲隔空傳來,衆人微有異樣,便是察覺!北堂可可聞着喃喃話聲便朝穿堂奔去,帶着欣喜之色似乎已知來者是誰,剛過遊廊,目及穿堂便脫口道:“爹,娘!”
說着迎將過去,夫婦二人從院外趕來,途見小女皆面挾寵溺,二人今已近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喚作可可,年方十六。從小北堂朔便將其當做半個兒子,男孩子玩耍的東西只要這丫頭喜歡,一律准許!因而這丫頭從小便頗添幾分頑皮,少了幾分女孩子家的矜持恬靜。長大後,纔開始學些禮儀,如今隨着年齡增長,生得越發粉妝玉琢,乖覺可喜。
其生母西門靜初,見女更展慈顏,舒展雙手擁其襟懷,撫摸秀髮,頗爲寵溺道:“你慢點,冒冒失失的!”嗔怪中更帶關切,中年男人亦寵愛道:“可兒,快與你孃親一起,隨我們去見過幫主!”
“幫主?”北堂可可一頓,思考的神情頗爲俏皮可愛,她道:“爹爹你是說青雲城問書哥哥,我見過他了!”
她兩頰帶着笑,略泛一絲紅暈,北堂朔一驚,詫異道:“見過他了?你已經見到問書賢侄?”
“嗯”北堂可可乖巧的點頭道,“還有墨白哥!他二人就在那遊廊後呢!”北堂朔顯得一愣,雖往大堂方向看上一眼,但最終又忙朝遊廊方向走去。
視野雖有阻擋,但聲音卻近在咫尺。
許問書三人一聽,也知從院外而來的二人正是北堂家主五叔北堂朔以及嬸嬸二人,便忙主動走去。
衆人便在遊廊相碰,北堂朔一見狀,立是笑臉相迎,迎將上去,道:“誒,這些下人好生怠慢,怎未引二位賢侄進堂休息!”
二人紛紛拱手相禮:“見過五叔!見過嬸嬸!”
那婦人也是默默點頭回禮,北堂朔上前躬身道:“北堂朔拜見幫主!”“小侄此來乃是看望五叔,五叔不必多禮!家禮相稱便是!”
抱拳,躬身,回禮!各自起身,北堂朔連連頷首,只扭身道:“夫人,快去讓廚房做些好酒好菜,送往大堂,我要爲二位賢侄接風洗塵!”
婦人連連頷首應是,就要去招呼下人着手去辦,許問書二人見狀則是客套的禮謝,北堂朔則盡顯大氣,說完對一旁北堂可可道:“可兒,你也來,陪……你二位哥哥喝上幾杯!”
北堂可可點頭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