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街前,小攤處——
“對不起,諸位,請讓一讓!我家公子要歇息了,今日到此爲止!”
葉姝璃說着,搬着桌椅要往客棧裡走,衆人聞言有些掃興的離開,有些念念不捨,還圍作一團,這時人羣中走進一人,道:“公子且留步!”
一聲擲地有聲的話音落下。
蕭廷循聲瞧了過去,來得是位身穿墨綠長袍的公子,烏黑的頭髮,梳着一個髻,天庭飽滿,方臉秀目,一臉正氣之象。
廖無名與她對瞧着一眼,只見蕭廷體態蹁躚,形神清雋,黑緞般的長髮綰在腦後,面如冠玉,膚如凝雪,着實俊美。
不知這俏公子何人,廖無名在客棧待了許日,倒沒見過此人。只覺他氣質不凡,又多看了兩眼。
蕭廷望他道:“公子,有事?”
廖無名這才反應,微微回正目光,輕擡慢步,微抱袖拳,恭身有禮道:“適見公子在此販劍,感此劍光彩不凡,似曾相聞,不知是否是曾名動江湖的名劍!公子既販此劍,不知可否賜名?”
他說話間,熒熒餘光仍不住留戀起蕭廷手中殘影。蕭廷緩低頭,見其目光灼灼緊瞧着自己手中殘影,不由順其目光對視過去。
蕭廷握着此劍,那金屬質感的確是讓人愛不釋手。蕭廷雖覺它是柄好劍,但也並不知此劍來歷,亦不知此劍有何名頭,更不知此劍旦要問世江湖,究會引來多大風波。
既然不知,自無顧及;既然不知,自無從答。唯有一笑而置之。
蕭廷見此人手握佩劍,上來就目光灼灼的睇着自己手中殘影,說起一些奇妙的話,心中不禁有惑!莫非此人也知此劍,如斯想來便不由由心所問:“看公子一身打扮,似是江湖名門之士,聽公子之意不知是覺我手中此劍,又所像何劍?名動何處?”
一番輕飄飄的試問,一問接着一問,廖無名深深地打量蕭廷,見蕭廷十分的淡定,面容溫和,氣度深不可測,讓人難以揣測,不知她反此一問,又意欲何在。
廖無名微一抿嘴,以輕微抿嘴的動作來換取片刻的思考,終是淡然冷靜,不輸氣場的一笑,依有禮拱手抱拳,示江湖禮數:“在下忘憂谷門下廖無名。不知公子可否聽聞一柄三尺有餘的銀白長劍,劍護兩翅如雁翼似風影,劍出鞘,柄有質,刃無形,名殘影。”
二人就這麼互相瞧着,各自都帶着一種輕微,難以言述的微笑。兩個彼此陌生的人,如此面面相覷,任何的浮現在臉上的心思,似都會被對面瞧得真真切切。
可不得不說二人都是高手,心裡的變化完全不現於臉上,一個淡淡的表情,輕輕的笑就一直持續着。但二人心中卻在各自盤算,蕭廷聽得一言,不禁心中暗道:“廖無名!”
蕭廷內心暗暗一語,眼裡的目光卻依舊平淡如水,絲毫不曾展現出內心的波動或黯黯的疑問。一切的問題都在心裡,快速的思考且快速的作出推斷。
“難道他的意思是懷疑我手中此劍,是名動江湖的殘影神劍?”蕭廷內心快速閃過一個念頭,有關殘影劍,她很早也聽過,只因關於此劍,牽扯着一個江湖劍道上的神話。
這個故事曾名動江湖,享譽武林,一個來自九州江湖隱世劍門的絕世高手,一出江湖便戰退江湖數十高手,以一手無極劍法,在劍道一域封神。
江湖封其劍祖,稱其劍神,而令拔俗絕塵劍道前輩出現在江湖的契機,便是因爲一柄橫禍江湖,飛行夜間,殺人無主的江湖魔劍而起。
魔劍的面目,終被揭曉天柱峰,後來江湖中人才知,此之魔劍原來就是歷代江湖上曾聞名天下,被後世人們稱作爲江湖十大神兵之一的殘影神劍。
據說殘影鑄於商周,以種劍養刀之術吸入活人精魄,以靈物祭劍而生。祭劍之物或人或獸;人,以修爲高深者,棄下肉軀,以精魂注劍,一身修爲皆封存於劍;獸,以天地靈瑞,靈獸精血,澆祭此劍,賦劍以靈。
而殘影劍便是活人祭劍,祭劍者乃商都劍神情無人。劍神心性賦予此劍靈魂,使此劍極具好進之性,凡遇修劍人必躁動不安,千百年而不變。
是故有無極前輩執此劍迴天門,感應此劍反應之強烈,鬱郁不得久安。因而無極前輩執此劍再出江湖,尋訪劍緣之主,以望此劍能覓得真主,得以健康有序的傳承下去。
但如無極前輩這般高人,雖入江湖卻不得江湖人所見,可謂來去無蹤,去向成迷,只徒留江湖上對他無盡的傳說,和三個逐漸成名於江湖的弟子。
他的三大弟子成名江湖,至今也有十餘年矣,而關無極前輩與那柄殘影劍的去向卻逐漸被歲月淡去痕跡,有關無極前輩的故事,許許多多的事,依舊只永恆的停留在數十年前的天柱峰上。
今聽廖無名提及殘影,思如泉涌,江湖中能識殘影劍者,絕不多有,但關此劍名號江湖卻無人不知。關此劍描述,江湖上不盡相同,或許也只當年天柱峰上的幾大宗門見證者,以及從瓊門門內的天寶圖鑑上或可得知。
殘影、殘影,無極、無極!難道說這莫公子與那劍道前輩無極還有何淵源不成?蕭廷一念如此,萬緒紛起。不由偷偷看了一眼手中此劍,此劍之性如廖無名述之殘影無異,彷彿這一聽,倒真就是殘影一般。
此刻,蕭廷內心思緒萬千,有驚有訝,更多的是奇,對莫天的好奇。若是,那莫天又將是何身份?豈不令人震驚!有關莫天身份,蕭廷畢竟不明,唯一有的只是他的這柄劍,和他身邊的一個僕人,再和一個她聽說來自揚州酒肆主人的身份。
對於這柄劍的來歷,她並不清楚。倘若此劍真是名動江湖的殘影劍,那麼這個叫莫天的公子,是否與那聞名江湖的無極前輩有着不爲人知的莫大關係?
如果一切如猜想一致,那麼倒着實令人心中驚訝,甚至有些驚喜,蕭廷甚至衍生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只是意味深長的一笑,繼續打量起廖無名道:“想不到公子就是忘憂谷的大弟子,公子適才提及殘影神劍,那殘影劍名動江湖,早入劍祖前輩之手,又怎會在我手中?”
她以一副欲擒故縱的眼神看着他,說得那叫一個氣定神閒,不慌不亂,從容淡定。眼見蕭廷毫無半點說謊模樣,廖無名猶如吃着個閉門羹,他眼前的這個人格外冷靜,不易接近,與這種人交談倒是極難。
她的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有一種看似很靜默,很柔軟,很平和,似乎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卻又獨獨有着不懼任何氣勢的獨特底氣。
她的態度所指永遠只不卑不亢,言語所示永遠也只不溫不慍,沒有盛氣凌然,沒有高高在上,也沒有鋒芒畢露。
但是,廖無名獨獨不敢小覷。因爲這種平靜得可以不顯山不露水的人反而可怕!她長得很瘦,可稱清雋,容貌悄曼而明麗,體態嫋娜而娉婷,風雅而俊秀。一舉一動,一眸一笑中,從容淡雅,雲隱青絲,月修淡眉,窈窕秀美之姿,甚要勝女子許分。是的,這種美,的確美得像個女人,當然她的聲音也像,清脆如鈴。
廖無名心頭緒念紛起,如立清晨竹霧,朦朦朧朧不可稀!她沒有承認,那麼是真的弄錯了,這真不是殘影劍?還是說,她是故弄玄虛?廖無名當然不會輕易相信她的話,他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斷,他相信從師父口中說出的話不會有錯。
那麼,廖無名只能相信,這個人一定有問題,她在說謊,雖然她並無說謊的樣子,但這何嘗不是證明她高明的地方,一個人若能把謊話都說得如此氣定神閒,那麼她的厲害,她的城府可想而知。
廖無名並未因爲她的一派說辭,而改變想法動搖心神,他依然堅定,依然剛直不阿,彬彬有禮,氣度與禮節兩不相棄,拿捏有度直言敞聲道:“公子既當街坐市,示此劍於衆目睽睽之下,是與不是?又何必要另言遮掩?故弄玄虛呢?”
聽廖無名之言那可謂目光灼灼,義正言辭而信誓旦旦。一雙堅定不移的眼神就這麼看着她,蕭廷依然只是一笑,面上的笑,掩蓋着內心的思考,臉上的笑,雖只輕輕一笑,可內心的變化卻如那大浪滔天,洶涌澎湃,大起大落。
街邊聞言者早已逐漸譁然,幾個頗在江湖混跡的人,不知是幾流角色,無意聽得殘影劍之名,已不禁譁然而起。紛紛嚷嚷之聲便在人羣蹙起,聽得衆人的議論,人羣中已有人關不住嘴的瞎喊出來:“什麼,這就是鼎鼎有名的殘影劍?!”
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羣中,一時呼聲不絕。殘影之名便傳落得沸沸揚揚。葉姝璃與沐川二人不由目瞪口呆,似被人羣聲勢而嚇。葉姝璃只是一介丫鬟,沐川早年亦不過混跡在市井江湖底層的乞丐,關於江湖上層的種種傳聞,他們都不甚知解。
沐川只知此劍公子向來寶貴,一直都小心看護,從未拿出示人。前日不知何故,公子說要救人,竟棄下此劍,令他緊跟着蕭廷二人身邊。
蕭廷旦聽人言,心之搖曳。
衆人紛紛嚷嚷,呼殘影之名!儘管蕭廷表現的十分平靜,沒有從她的口中來說出此劍究竟是‘殘影’與否?但殘影劍的名字,卻已傳開人羣,從前排人羣傳至後排,沸沸揚揚。
此刻,似乎再來討論此劍到底是否是殘影劍,似乎已無關緊要!因爲,此話經廖無名之口,衆人已聽風是雨,衆口鑠金,把它當作了殘影劍。
蕭廷無奈,只能是一笑,笑有很多種,無論是哪一種,它都只是一種表情!但除了這種可以笑的表情,蕭廷她再也沒有其他的表情可以透露,她只能笑,無論是苦笑、乾笑,還是強顏歡笑。
“公子若要說是,那就是吧!”
蕭廷只以那從容不變的一笑,而回應起廖無名灼灼篤定的目光!此話不疾,亦不徐;聲出不大,而不怯。不大不小的聲音,卻有着極強凝聚力。即便溶在喧鬧的人羣中,那股聲音亦清晰可辨。
人羣中的喧囂聲,依然肆起,紛紛議論而不止,討論蕭廷手中長劍,暢想起那曾名動江湖,無比尊榮的名劍。廖無名見她終承認了他的觀點,可她的話卻又那麼敷衍,如波隨流,順水推舟,沒有真誠可言,反而夾雜着極大的輕佻與試探!
這麼一個顯得滑頭,頗有心機,難以揣測的人物,廖無名自然永遠也無法去判斷她言語的真假,但他總要問點甚麼,既然他站出來他總不能無功而返,不管此劍是否是殘影劍,他總要問個一二!
這一次廖無名終於擺出態度,沒有和蕭廷打起太極,而是主動的,亮出作爲忘憂谷大弟子的氣勢,不由側身往人羣中伸手作勢,責令道:“還請諸位,且生一靜,我乃忘憂谷門下大弟子廖無名,我與這位兄臺尚有話言,請諸位靜言。”
衆人聞言,當真靜了下來!不得不說這忘憂谷廖無名的名頭還挺好使,蕭廷聞之感嘆如斯,觀衆肅穆。
廖無名回頭道:“公子舉止不凡,執此不凡之劍!縱然此劍並非殘影,想來也絕不同凡響,公子既當街坐市,販賣此劍,哪又何嘗不可賜說其劍名?”
蕭廷泠泠一笑:“寥公子既已當街說出殘影劍名,看來也必聽曉此劍,鄙人又何須再三隱瞞!沒錯。這就是殘影劍。”就是二字,蕭廷落得極爲肯定。
廖無名內心的猜疑卻始終不定,只因蕭廷變幻迅疾,她從隨意敷衍,變得極爲篤定。這落落的一言卻有從未表現的篤定,底氣十足,不容置喙。
廖無名內心始終忍不住顫動,只因她的氣場突然就變,變得迅疾、變得不假思索、變得篤定、變得堅決、變得主動、變得強勢。這種不假思索的回答,突出的肯定,反而讓人覺得無比的虛假。
然,廖無名也不想與她再鬥心思,遂直接問道:“若是,公子何以執此劍?”一句之問葆有懷疑,葆有戒備。
蕭廷道:“殘影劍上次出江湖,乃數十年前,入劍祖之手!今日出在我手,自然與劍祖前輩有關!鄙人,誠不相瞞,正乃無極前輩關門弟子,姓莫,單名一個天字。”
“什麼,你是劍祖前輩的關門弟子?”沐川與葉姝璃都驚呆了,想不到蕭廷會直接冒充莫天名諱,但二人都說不出話來,這聲音驚訝是來自圍觀的羣衆。
廖無名當然也很驚訝,但他沒有那羣衆如此按捺不住,沉不住氣的直接喊出來。但他的驚訝,也在一瞬間浮現臉上,只因這話落得突如其來。
暗暗觀察的何太沖,也不住一驚。而蕭廷的目光自然觀察在廖無名身上,見他心有觸動與衆人無異,不禁敞聲道:“你們都沒有聽錯,聞名天下的劍祖前輩,正是恩師!我乃前輩關門弟子,更乃殘影神劍劍魂之主!此生於世,本隱世揚州,研習武學,沽酒當壚不繫江湖!奈有小賊,潛肆內而盜其劍,爲尋此劍方至中州。得天所幸,重獲此劍。此入中州,想機緣所定!不知是否天機預示,劍道之中有新人將現!故當街販殘影,感此天緣尋其知己,其果雖無所獲!然,此地既無緣,自當尋緣去,告辭啦。”
說完還未等衆人反應,蕭廷已說出“告辭”二字。這一恍惚間,蕭廷已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向前走出數步,來到祥來客棧門前就準備溜之大吉。
廖無名跟去幾步,道:“等一下,公子自稱乃劍祖前輩關門弟子,我等何以從未聽聞?”
蕭廷並未回頭,只是停下,略帶笑聲的回答道:“廖公子既識殘影神劍之特徵,那此劍自是最好的答案。我與廖公子等白盟江湖人士並非一路,淡看江湖,不過人間過客,如白雲飄絮,風吹四散!江湖沒有我的傳聞,也是正常!與傳承劍道無關之事,自皆似浮雲,不足而謀。”
自公然承認殘影劍神劍身份以來,她的氣勢就變得十分高大,卓爾不羣,讓任何人都覺得自愧不如。
先前的平靜,都變成了如今的底氣十足的崇高與自信,高貴和冷峻。短短間,葉姝璃將桌子搬回客棧,沐川緊跟一旁神情複雜,舉手無措,終是跟蕭廷二人而走,往北去。
“這……”廖無名悻悻然,欲跟上前,卻被門前何太沖默默攔下。
“師父,這……這怎麼可能?”
廖無名望着三人逐漸遠去的背影,大爲懷疑,何太沖深遠的目光同他一樣目送着蕭廷三人離去,嘴中暗暗回道:“這江湖沒什麼不可能。”
廖無名一驚:“師父,難道您相信?劍祖前輩隱跡江湖數十年,怎麼可能還會有什麼關門弟子?”
何太沖搖搖頭,以一副自恃老成,且頗爲深奧的語氣回道:“我信一切皆有可能,但並不說明我信此事!”
“這……”
廖無名啞口無言。何太沖沉着道:“殘影之名震江湖!非此劍主,執此劍只怕會凶多吉少,不死劍心之幻念,亦死人心之貪婪!若少保碰此劍,是因劍刃無主,感夜間之光,飛天殺人,那我所思慮之事,倒也無足爲慮!此事與藥谷而言自也無關緊要。但與江湖而言,必是譁然天下。今日之事經街談市語,必揚揚於天下,且觀其變,靜看後續!”
竊竊交談中,街外的身影已消去無蹤,只概是往城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