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一場大雨過境,天氣大好。
將軍府內,各色花卉開得正盛,宋心悠倚在二樓靠窗軟塌上,一邊賞景,一邊品了口清酒。
她不好酒,這卻是表小姐素兒親自釀製,說是對養胎甚有幫助,於是小酌一杯,未嘗不可。
最近幾月,文陽長定二郡發展得很快,農桑商工顯現出蓬勃生機,各類商鋪,比比皆是,每月的稅收不斷增長,有不少外郡的流民,欲到這兩郡謀生。
王公之賢名,早已傳出去。
這些,父親已派人秘密告知自己。
宋心悠對此是樂見其成,不過也算不上有多關心,自家夫君能力,她心裡很是信任。
她最關心的,是分派去幾大莊園的僕人,其中有多少,能被自己掌握在手裡。
這事不能着急,要慢慢來,這是長期的事業。
自有孕以來,管家的事情,被婆婆接過手去,這時做些什麼,怕是易被人察覺。
想來,趙氏爲人謹慎、識實務,應不會在這時候與自己爭權。
宋心悠輕輕呼一口氣,暗自慶幸。
與幾位庶出堂姐相比,自己如今處境,已是令人羨慕了。
家中只有一平妻爭寵,且出身卑微,姑且不論野心,至少現在無法和她爭,目前王弘毅急於大業,並沒有收其它通房丫鬟,主要就是二個妻子之間來回。
自己只要這一胎產一男孩,有了嫡長子,在府中地位便無可動搖了。
微風吹拂,花香瀰漫於空氣中,讓人有一種昏然欲睡的愜意。撫摸着小腹,片刻後,宋心悠便進入夢鄉。
將公事剛剛辦完,步入內宅主院的王弘毅,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美人睡圖。
止住幾名丫鬟欲呼之語,王弘毅笑了笑,將旁邊薄毯,輕覆於女子身上,輕輕抱起,步入屋去。
將熟睡女子放於塌上,方步出來,對幾名僕婦說:“外面雖是涼爽,卻不可任由夫人久呆。若因此有何閃失,你等便自去領罪吧。”
“奴婢謹記主上教誨。”僕婦垂首恭敬說着。
步出主院同時,一道身影,在別人不注意時候,跟了上去。
“說說,最近家中內院有什麼情況?”在隱蔽角落,王弘毅平淡的問着。
在面前這人垂首,恭敬回答:“主上,一切正常,大夫人最近很是嗜睡,二夫人現在努力學習讀書,又跑了幾次農莊,別的沒有任何異樣。”
“哦。知曉了,你下去吧。”王弘毅沉默片刻後,說着。
這人沉默着向他一禮,悄悄退下。
“這樣就好”王弘毅心中很是舒服,轉身就向書房而去,並且決定今天去趙婉的院子裡。
到了下午,宋心悠醒來,就聽見了報告。
“夫人,這是將軍送來,說是下面孝敬的茶,送了一份給您,您瞧瞧。”丫鬟笑眯眯地捧着個精美盒子,走過來,把盒子小心地擱在一旁琉璃桌上:“除了您,聽說只給老夫人送過去一份呢。”
“哦,是嗎?二夫人那院沒有嗎?”宋心悠淡淡的問着,打開盒蓋,淡淡茶香,幽幽傳來,果是上品:“恩,這茶做的不錯。”
“可不是,只您和老夫人才有,將軍大人果然還是最看重您”丫鬟笑嘻嘻的說着,她是陪嫁的丫鬟,自然看重利益。
是嗎?也未必,不過王弘毅非常重視嫡妻的名分,並且對她有些情誼,還是真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宋心悠又昏昏然合上眼。
“夫人收下茶葉了?”忙於公務王弘毅聽到僕人回覆,點點頭:“我已知曉,你下去吧。”
“諾。”僕人退下。
“虞良博,來,你也嚐嚐這茶。”擡起頭,親自倒上一小杯,遞給對面之人,王弘毅笑說着。
“謝主公賜茶。”虞良博忙謝恩,舉杯飲茶。
“如何?”王弘毅見其喝完,問着。
虞良博回味着,說着:“與以往所飲之茶有所不同,實是想不到,茶有這種製法。”
“這飲茶,飲的是是意境和品種,茶道是一門大學問。可能做此道高手,實是不多。”王弘毅似是陷入回憶之中:“倒是有一人,可稱茶道高手。”
“主上所說之人,可是盧愈?”虞良博說着。
“虞良博也識得此人?”王弘毅笑問。
虞良博點頭,說着:“此人是茶道名家,很有些名氣,又是本郡的人,莫非主公欲要此人來此授茶?”
“你對此人,可有其他方面瞭解?”王弘毅不答,問着。
“這……”虞良博細想一會,搖頭說着:“此人除在茶道上有些名氣,其他方面名聲不顯,難道此人尚有其他才能?”
“有或沒有,見一面,便可知曉。”王弘毅笑的說着。
“主公欲見此人?此人隱居於長定郡,爲人有怪癖,輕易不見客,主公召見他,他未必肯來。”虞良博猶豫一下,說着。
王弘毅卻說着:“非是召見於他,而是前去拜會。”
說着,站起身,走近窗戶,望着外面景色,輕聲說着:“這等炎熱夏天,到竹園中少坐片刻,就是享受,就這樣定下了,明日一早,前往長定郡,拜會此人。”
頓了一頓,又笑的說:“張攸之的妻子據說要臨盆,就不喊他去了,等有了孩子,我自有重賞。”
“諾。”
這時,山下一處盧家莊園,卻已迎來一位客人。
“歐陽先生,我家先生正在園中等候於您,請隨小人來。”一個十一二歲少年,躬身下去,向着這個客人恭敬說着。
歐陽圖微笑一笑,說着:“麻煩了。”
“小人只是僕人,不敢當”少年微微垂首,回話說着。
“有些意思,盧愈果然不負隱士之名,連家中僕童也有些不凡”看着這少年在前面行走,歐陽圖忍不住想着。
由童子領着,沿着山而上,這是一片林子,一片綠得發黑松樹,向上沿着小道行着半里路,歐陽圖就有些汗了。
二人廝並而行,繞過了一片,就到了竹林中,說也奇怪,才靠近這竹林裡,一陣風透了過來,卻是清涼了。
兩人沿着卵石路散步,到了這裡,只見千竹青翠,生機勃勃,漫步其中,清涼的一陣陣風就會臨風吹來。
這竹林,外面看來並不大,步入其中,卻恍然仿入竹谷,一層又一層的,不但分不出竹枝、竹子和竹葉,連房子、小徑和小橋流水都看不到,彷彿全被竹的海洋淹沒了。
當一陣風吹過的時候,竹海上涌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一直涌到很遠,你很難知道那一片嫩青色和墨綠色的竹海有多深,走在竹間小徑,立時會感到一股沁人的快意,再走幾步,就看了一樓。
“應是這裡了。林中建有閣樓,的確有雅興。”歐陽圖自言自語着,走近幾步,衝着竹樓朗聲說着:“盧賢弟,可在否?”
很快一人在樓內迴應:“歐陽兄,盧某恭候多時了。歐陽兄此次上山,可是有事與我相談?”
歐陽圖立於原地,說話間已有一人,從樓中步出。
只見此人長身玉立,看上去而立之年,一抹黑鬚,絲毫不損其儒雅俊秀容貌,青衫一襲,行路間,自有一種飄然出塵之姿。
歐陽圖已是一派儒雅氣度,在此人面前,卻仍稍顯遜色。
“盧賢弟,你我已相交多年,何必笑話愚兄?莫非,你以爲,愚兄這一俗人,無事便來不得盧府?”
“歐陽兄,你說的嚴重了,不過是一句戲言,何必太過在意?”拉着歐陽圖入座,盧愈笑的說着:“你看我這竹林,怎麼樣?”
歐陽圖有幾分羨慕意味,說着:“此地極爲雅緻,實是一品茶隱居好地方。”
“竹子長的快,小弟命人砍了衆木,植下數千根竹根,果然不需三年,就長成了,在這裡新制一茶,請歐陽兄一品。”盧愈說着。
這時小樓中,出來了一個丫鬟,捧茶具前來,伺候着。
“只嗅這味道,已是誘人……”歐陽圖見盧愈親自動手煮茶,閉眸嘆的說着。
“味道還請歐陽兄一品。”聽歐陽圖這般說,盧愈笑的說着,片刻後,一盞茶送到歐陽圖面前。
歐陽圖不加猶豫,取起品嚐,先沒有說話,片刻才說着:“清而香,這時用來正好。”
“能令歐陽兄如此評論,小弟甚是榮幸。”聽歐陽圖這麼說,盧愈很是高興的說着。
歐陽圖卻將茶杯暫放下,凝視對方半晌,開口說着:“盧賢弟,其實你本有治世才華,爲何甘願只以茶道得名?”
“怎麼,歐陽兄此番前來,不止是來看望小弟的嗎?”盧愈聞言,手上一頓,將茶杯放下,問着。
“現在文陽長定二郡,已在王公管轄下,此人有明主之相,你不與考慮嗎?”
歐陽圖定定看着對方,誠懇說着:“你我多年前便已相識,對你才華,有所瞭解,外人眼中,你只是茶道隱士,可你有治世才華,卻如此淹沒在鄉野間,不覺可惜嗎?”
盧愈聽了這話,明亮的眼神,看了看稍遠處的竹林,風吹着竹林,每分每秒都在風中帶上那竹林特有的清幽,令人爲之精神一爽。
片刻後,盧愈喝了口茶,說着:“竹和茶,是君子之友,我早就立志於此,這仕途的事,還是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