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的未婚妻有個複雜的鮮卑姓名叫勿忸於叱地連, 要不是謝知在鮮卑住久了, 恐怕分不清這一長串名字哪個姓哪個是名,這位姑娘姓勿忸於, 名叱地連。不過謝蘭因也跟女兒說這姑娘原來叫赫連鳳容, 即便現在改名換姓,鳳容也是她小字, 她可以喚她阿容。
赫連鳳容的身世其實並不複雜, 她之所以有兩個姓是因爲她之前隨母姓, 後來再改回父姓。她的父親勿忸于波是懷荒鎮的鎮將,勿忸于波祖上是隨魏國太|祖開國的功臣之一, 只是後來他們先祖去世, 魏國從平城遷都長安, 勿忸於家族就被漸漸排擠出魏國政治中心, 勿忸於家族弟子歷代皆爲邊關武官。
勿忸于波本來只是懷荒鎮的一個小軍吏,因父親不事生產, 勿忸于波年輕時家貧,連匹馬都買不起。後來還是娶了赫連鳳容的母親大赫連氏後,家中才寬裕起來,一來一躍成爲懷荒鎮鎮將。大赫連氏的父親是一位富裕的大馬商,只有大赫連氏一女。
他萬貫家財無人繼承, 將女兒許給勿忸于波後, 就同勿忸于波約定, 將來兩人的長子改姓赫連, 長子以外的孩子都姓勿忸於。但是沒有想到赫連鳳容的母親生下鳳容後, 便傷了身體,再也不能生產。
赫連外公大失所望,但還是讓孫女跟自己姓,把孫女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勿忸于波也在妻子的操持下,納妻子堂妹小赫連氏爲妾,同侍妾生了三子一女,這些孩子都姓勿忸於。赫連鳳容的外公於一年前去世,去世後勿忸于波就同秦宗言定下兩人婚事。因鳳容年紀還小,所以兩人沒有正式訂婚,只相互交換過信物。
赫連鳳容同秦紘定親後就改回父姓氏,有了那個極爲拗口的新名字,而她的大弟則改姓赫連,這一切都是大赫連氏親自操持的。大赫連氏認爲自己父親留下的家業太大,鳳容一個女孩子操持起來太累,還不如讓給阿弟來繼承。她只要開開心心嫁人,每年從弟弟手中分些利錢便是。
大赫連氏話雖這麼說,還是怕女兒接受不了這種落差,特地送來女兒來京城散心。謝知品着阿孃信件裡的意思,心中嘖嘖稱奇兩聲,這位勿忸於將軍也是奴妻有術,跟她祖父有的一比。
無論是勿忸於家,還是赫連家,在京城都沒有太近的親戚,因爲鳳容來京是住在赫連家在京城的別院裡。謝蘭因覺得這姑娘人不錯,跟女兒又是同歲,肯定有很多共同語言。女兒之前常年待在宮中,這多年下來,連個閨閣密友都沒有,拓跋曜再好,到底是小郎君,有些少女心事只能跟密友說。
謝知這些年跟五哥沒有斷過聯繫,五哥是個好哥哥,謝知也樂意跟未來的五嫂好好相處。聽說赫連鳳容快到長安城,她算了算赫連鳳容車隊的速度,猜她可能趕不及宵禁便入城,便去祖母處說了這件事,再說自己想要別莊接她。
陳留這些年最惦記的就是她親手養大的阿狼,聽說阿狼未婚妻要來,連忙讓人準備鳳容的房間,“馬商在京城的別院哪有家裡舒服?還是讓她住在公主府好。”
謝知微微笑道:“可是勿忸於姑娘畢竟沒跟五哥成親,我怕她臉皮薄,不敢住在公主府。”
陳留一想也是,畢竟阿狼跟她婚事只是兩家商定的,還沒正式定親,人家姑娘恐怕也不願意沒名沒分的住在公主府,陳留說:“那你把人接到了,就帶回來給我看看。”
“要的,肯定要帶人來給您請安。”謝知說。
陳留讓阿羅跟跟謝知一起去她的莊園,她已經把謝知當成成年人對待了。謝知達到莊子時,率先拜見王先生。王先生受寵若驚,“僕乃區區一喪家犬,豈敢受貴主大禮。”
謝知笑道:“大家都是一樣纔來這裡的,王先生以後喚我阿菀便是。”
王偃自然知道謝知的乳名是阿菀,他還知道謝知大名和字,心中稍稍欣慰,這名字就是先帝當初給廣陵公主娶的名字,“老朽不敢直呼貴人名稱,以後老朽叫貴人姑娘便是。”
謝知問:“王先生以後不是我先生嗎?難道先生還不能叫徒兒名字?”
王偃嘴顫了顫,“老朽——”
謝知明知故問:“先生不願意收下我這徒弟?”
“當然不是!”王偃斷然拒絕。
“那先生叫我阿菀有何不可?”謝知本來就沒有古人那麼多等級觀念,跟下人她是不可能平等對待,對身邊的長輩她儘量是平等對待。
王偃只能受謝知半禮,又喊來孫子王瓚給謝知見禮,王瓚跟謝知同歲,但男孩子發育本來就比女孩子慢,他看着要比謝知矮半個頭,眉目清秀、舉止溫文有度,讓人不自覺的忽略他的年紀和身高。他上前給謝知見禮,謝知坦然受他一禮,又還他半禮。
王偃年老體弱,在莊上歇了幾天都沒緩過勁,謝洵想接他回自己家,可王偃似乎更喜歡這裡,謝知想了想說:“先生喜歡這裡就在這裡住下。”
“那您的課業——”王偃有些遲疑,他是來給貴主上課的。
“先生給我佈置任務,我回去看,把問題放一起問先生,您總要去長安的,難道真待在莊子裡不出門嗎?”謝知說,再不濟她還有何博士可以問。
王偃想了想說:“我五天去長安城一次,平時會給您佈置課業,我聽說莊上的人每天都會給你送蔬果,讓他們把您的功課一併帶回來。”除非王偃住在公主府,不然總不可能給謝知天天上課,就是何博士也不是天天給謝知批作業的。
“好的。”謝知點頭,王偃僞裝成莊上佃戶,去小叔家裡還是很方便的,她莊園會三五不時的給小叔送點特產。
王偃看着溫文儒雅,實則行事頗有幾分雷厲風行的意思,確定要教謝知就開始考校謝知功課。謝知也不怕王偃考驗自己,她這些年又不是白學的。王偃的問題她皆對答如流,而且很多事還加了自己觀點。她眼界比在世大部分人都開闊,看問題的方式也略有不同。
王偃大爲震撼,想到謝知可能會入宮,心中暗想,樑國有這樣的公主是大幸,希望貴主他日能同崔太皇太后一樣執政,說不定屆時就能揮兵南下統一山河。
謝知沒想到就是連王偃都想她揮兵南下,她以爲王偃至少對樑國有點感情,她卻不知道這時代只有忠君,並無忠於國家的說法,哪怕連國家的概念都沒有,朝臣流亡太常見了,就算是皇室也有流亡的,陳留的前夫樑王就是逃難道魏國的樑國宗室。
謝知在莊上住了兩天,同王先生說了兩天,王先生再也不把她當成孩子看待,甚至還私下讓王瓚多向貴主學習。王瓚這幾天也被謝知徹底拜服,平時看書也比之前更用功,要不是謝知怕他看壞眼睛和身體,時常讓他出去騎馬散步,王瓚恐怕就要整天黏在書案前。
等第二天傍晚,謝知接到下人來報說赫連鳳容達到,她立刻騎着馬出門迎接,隔着遮風沙的羃離,謝知一眼就看到遠方浩浩蕩蕩的車隊,謝知感慨,不愧是魏國的大馬商,別的不說,光是車隊的馬數量匹就不是一般商隊可以媲美的。
“可是謝姑娘?”清脆的女聲響起,一名穿着紅色勁裝的少女騎着一匹黑色的汗血寶馬從馬隊中走了出來。
“我是,來者可以赫連姑娘?”謝知含笑道。
少女聞言笑了,自從她改會父姓後,就再也沒有稱呼她爲赫連姑娘的人了,只這麼一個稱呼,就讓赫連鳳容對謝知感覺極好。她翻身下馬,爽快的自我介紹,“謝家阿妹叫我鳳容或是阿容就是。”雖然父親又給她取了一個新名字,但赫連鳳容並不承認,她纔不是勿忸於叱地連,她是阿翁的鳳凰兒,赫連家的金鳳凰。
赫連鳳容比謝知早出生一個月,喊謝知阿妹也沒錯。她跟謝知同歲,卻比謝知發育的好太多了,人比謝知高一個頭,看着已經像小少女,而不是女童。她容貌嬌豔濃麗,笑容明媚,謝知不禁感慨五哥好豔福,“我小字玉蕤,鳳容叫我阿蕤便是。”
赫連鳳容知道玉蕤是當今聖上給她取得小字,她笑着喊了一聲,“阿蕤 。”
謝知帶着赫連鳳容去客房,“家裡熱水備下了,阿容先洗個熱水澡休息一會,我們再慢慢敘舊。”
“好。”赫連鳳容求之不得,趕了這麼久的路,她做夢都想好好泡個熱水澡。
謝知對未來的五嫂還是很盡心的,不僅牀褥和換洗衣服是全新的,就是浴桶都是全新的。赫連鳳容讓人換了三桶水,泡得身上都起皺,才由丫鬟扶着懶懶出來。她感受着柔軟的棉巾,感慨道:“難怪大家都想來長安,這麼舒服的地方,是人都喜歡。”
丫鬟笑道:“娘子要是喜歡,可以在這裡長住,反正將來步六孤家在長安也有將軍府。”這丫鬟是赫連鳳容母親派來照顧她的。
赫連鳳容笑而不語,由她替自己擦乾身體,同時她乳母也捧來一疊新衣服,都是長安城最新款的衣服和首飾,全是適合赫連鳳容身份穿着的,赫連鳳容不由微微一笑,謝家小娘子很貼心。她從懷荒初到京城,要是衣服首飾方面有半點失禮,她恐怕會被人笑一輩子。
赫連鳳容帶着給謝知的禮物出門,謝知已讓人備好的晚膳,赫連鳳容津津有味的飽食一頓,又頗有興致的同謝知在莊園上轉一圈,兩人也就聊些女孩子間感興趣的事,諸如胭脂水粉衣物之類的事,兩人皆如數家珍,說了半個時辰,兩人相視而笑,有時候有種友情叫一見如故。
謝知問起了懷荒的情況,沒想赫連鳳容雖然生於懷荒、長於懷荒,但她長期跟祖父住在他的馬場裡,赫連鳳容三歲就從祖父走南闖北,年紀雖小,但已經走過不少地方。說起各地的景色,她如數家珍。謝知從赫連鳳容的描述中判斷她所說的地方在現代是什麼位置,然後回想着當地的地貌和特產饒有興致的問着她問題。
赫連鳳容沒想謝知不出門也能知道這麼多事,不禁感慨,“我聽人說讀書人不出門知天下事,還當是誇獎讀書的人假話,沒想居然是真事。”
“阿容不認字?”謝知訝然問,看起來一點都不像。
赫連鳳容說:“就認得這幾個字,會算賬、會看賬冊,不做睜眼瞎罷了。”
謝知由衷道:“阿容真厲害。”十歲的女孩子就能對這麼大一個商隊經營如數家珍,她這是被她祖父當繼承人培養的,就因爲祖父去世,她就被父母剝奪繼承權,她心裡能甘心嗎?這女孩子可不像是認命的人。
赫連鳳容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隨謝知回公主府拜見公主,陳留非常喜歡這個爽朗亮麗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典型的鮮卑女孩。陳留倒不是對漢女有偏見,而是她更愛這種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赫連鳳容交際手腕一流,不僅把陳留哄得眉開眼笑,連謝寧馨同她待了一會就阿容長、阿容短了,還約赫連鳳容明天去郊外賞雪景,赫連鳳容一口答應,又問謝知要不要去?
謝寧馨遲疑的看着謝知,她們出城都是騎馬的,而謝知騎術很爛,只能被人牽着馬頭慢慢走,謝知很自覺不當拖油瓶,笑着婉拒說:“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赫連鳳容道:“天氣太冷,我們還是坐馬車去郊外,到了郊外有興致再騎馬跑幾圈如何?”
謝知也不好再拒絕,“只要你們不嫌我拖累你們就好。”
謝寧馨和赫連鳳容聞言都笑了,異口同聲道:“當然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