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錢都收起來。”謝知吩咐玉蔓把錢收好, 給五哥寫了一封便籤, 感謝五哥的慷慨, 再跟鳳容去書房說話, 她說的還是大赫連氏的事,“你真要跟我走?你放得下你阿孃?”謝知將心比心, 自己的親孃, 哪怕兩人想法再無法溝通,只要她對自己好, 她都捨不得丟下親孃。
謝知沒見過勿忸于波, 但從鳳容透露的隻言片語中,她不是很相信勿忸于波能照顧好大赫連氏。要說勿忸于波寵妾滅妻也不至於,他對大赫連氏應該是有感情,畢竟兩人是青梅竹馬, 而且大赫連氏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了他很大的忙, 但感情能有多少就兩說了,畢竟鳳容對親父的評價是唯利是圖。
鳳容把赫連家產業取回大半, 勿忸于波損失慘重, 他真對妻女沒半分怨言?謝知不敢賭一個政客的人品。只是這種話哪怕她掰開了跟大赫連氏細說, 大赫連氏都不會接受,所以還不如不提, 三觀不合的人是最難溝通的, 因爲雙方都說服不了對方。不溝通不是漠視, 而是不想吵架, 人都沒法控制自己脾氣, 尤其是對最親近人的而言,在無法溝通、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與其吵架傷感情還不如閉嘴。
鳳容搖頭:“我跟你走,我們留在這裡也沒出路。”她離開阿菀,留在懷荒也不可能被人重視,甚至搶來的赫連家財產都保不住,還不如跟阿菀走,她相信憑兩人的實力,遲早能掙出一份比祖父還大的家業,她有了能力,將來還能孝順照顧阿孃。
謝知說:“我讓謝家的人多看顧下你母親,將來我們走了,她也有謝家照顧。”
鳳容微微頷首:“我也會派幾個人看顧母親的,也不用幾年時間,我應該就可以暗中派人回來了。”只要她們在南朝站穩腳跟,她就能暗中派人回來看望母親。
謝知卻沒有鳳容那麼樂觀,離開的事是她提議的,她必須要對所有人負責,路上哪怕出一點差錯,都不是謝知不能承受的。她已經好幾天睡好了,就是每次一躺下,腦海裡就不由自主的反覆的演練每個細節,越演練就越覺得自己責任重大,這一路危險重重,就算謝知心性再堅定,她都開始自我懷疑,她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意義?她會不會帶這些人走上絕路?
當然這些只是謝知壓力之下的自我否定,謝知也只是在晚上焦慮,白天依然若無其事的跟母親說笑。她年紀小,就算幾天睡不着也不會面色憔悴,更不會有黑眼圈。謝蘭因敏感的察覺出女兒有心事,但女兒不說,她也沒有多問,小姑娘年紀大了,總有自己的心事,她也能猜到女兒爲什麼焦慮,這階段只能她自己度過去,她說她想要自己做主自己人生,這樣的壓力是她必須受的。
謝知趁着傍晚或是早上鍛鍊時候,同時一遍遍的跟甲一等人推演她們的離開計劃,越計劃謝知就越覺得怎麼瞞過五哥是她目前最大的難題。如果是隻有她一人,她倒是可以藉口回父親那邊,避開五哥,可如果帶上阿孃,難度就增加不少,在這種時候阿孃是不能輕易離開懷荒的,五哥也不會答應。
謝知想着用什麼合理藉口避開五哥,秦紘也從丘穆陵氏處明白謝知會來懷荒的詳情。拓跋曜御駕親征前,曾有朝臣想讓拓跋曜立後,認爲他親政,後宮沒有女主人不行。拓跋曜不反對立後,但私心想立謝知爲後,可太皇太后不允許,魏國立朝迄今還沒有大開宮門迎進來的皇后,哪個不是先入宮從妃嬪慢慢苦熬的?要是謝知被拓跋曜以如此儀式迎入宮中,宮中還有別得人立足的餘地?
拓跋曜也只是向太皇太后表示,他暫時不會立後,如果立後,他立後的對象一定是謝知。太皇太后藉口目前時間太匆忙,不宜立後,拒絕了朝臣提議。拓跋曜正中下懷,他並不是現在就想迎娶謝知,他馬上要親征,匆匆迎娶謝知後再把她丟到宮裡自己離開嗎?拓跋曜捨不得也放心。他臨走前擔心謝知留在京城會受委屈,特地讓她去別莊等着自己回來。
這其中隱情只有拓跋曜和謝知、太皇太后三人清楚,丘穆陵氏只知道皇帝想在親征召謝知入宮,太皇太后不允許,皇帝離京前讓謝知去別莊住,後來皇帝離京,謝知就第一時間被謝灝接到武川。因爲謝知平日離京都要問過宮裡,這次離京前陳留也隱晦提過跟太皇太后提過此事。
拓跋曜不在,太皇太后肯定不會管謝知的去留,她巴不得謝知能早日離開京城,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丘穆陵氏在密信很直白寫太皇太后非常不喜謝知,覺得她太過驕傲,不夠溫良恭儉,沒有嬪妃柔順美德。謝知會遲遲不入宮就是因爲太皇太后阻擾。
秦紘想過謝知不入宮肯定是其中出了某些問題,沒想到是阿菀不得太皇太后喜歡,而太皇太后不喜歡阿菀的理由居然是她不夠溫良恭儉,一直拋頭露面,秦紘匪夷所思,阿菀還不夠柔順?何時魏國的女性需要矇頭在家不見客了?即使他繼母是南朝高門養出來的大家閨秀,也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說她自己也立身不正,有什麼資格指責阿菀?
秦紘的先生郭良見秦紘面露怒色的看完丘穆陵氏的信件,他輕咳一聲,“少郎君。”他都已經不記得多少時間沒見過秦紘如此喜怒形於色了。
“先生。”秦紘回神看着郭良。郭良原本是秦宗言的心腹幕僚,後來被秦宗言指定爲秦紘的先生,郭良就一直負責教導秦紘迄今,如今秦紘已經很少問他課業上的問題,但公事上依然很倚重郭良,平日也郭良也很恭敬。
從京城傳來的密信郭良也第一時間看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夫人的侄女居然是陛下看上的人,郭良蹙眉捻鬚問秦紘:“您對謝小娘子可有愛慕之情?”郭良開門見山的問,他跟秦紘的關係也不需要婉轉的問話。
秦紘一怔,並不答話。
郭良見狀心中一沉,少郎君顯然是動心了,不然不會如此猶豫,“少郎君,我若沒看錯的話,聽丘穆陵氏的話,陛下似乎很看重謝小娘子?”
秦紘說:“他再看重阿菀,也無法接阿菀入宮,而且——”他如今美妾嬌子在懷,能記得阿菀多少還兩說。
“即使謝小娘子不入宮,少將軍也不好娶她,難道你想一輩子不入京城?”郭良直截了當的說:“您忘了將軍對你的期盼?”秦宗言遲遲不給兒子訂婚,就是希望兒子能娶個京城貴女,跟京城不要斷了聯繫。秦紘要娶了謝知,就代表他在皇帝面前一輩子都沒有前途,甚至還有牽連秦家被皇帝遷怒。雖然秦家鎮守懷荒,皇帝不一定會馬上整治秦家,但他想要打壓秦家還是很簡單的事。
“我……”秦紘雙拳緊握,隨即苦笑道:“阿菀怎麼看得上我?這全是我癡心妄想,先生不必多說,免得壞了阿菀名聲。”阿菀只當他五哥的,他也配不上阿菀。秦紘不是遲鈍的人,雖然他總安慰自己把阿菀當阿妹,但是他又不是沒有妹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他對阿妹跟對阿菀完全不同。在沒有見過長大後的阿菀以前,他是真心把阿菀當可以疼愛的小妹妹。
可兩人十多年沒見,初見已經長大成人的阿菀,秦紘就明白他再也無法像對妹妹一樣對她。可他只能像妹妹一樣對阿菀,所以他這些天都沒去見過阿菀,只派人暗中關心阿菀起居。小姑娘來懷荒後,也就出去了一天,之後便天天待在家裡,這麼文靜的性子,秦紘完全想不出怎麼會被太皇太后評價爲不夠柔順。
郭良不解的問:“謝小娘子若不喜歡你,爲何同赫連姑娘如此妻妾相得?”
秦紘大吃一驚:“先生你說什麼?阿菀跟赫連鳳容有什麼關係?“
郭良說:“府裡都在傳,你送赫連姑娘去京城,就是爲了讓她伺候謝小娘子,讓兩人培養感情,將來可以妻妾相得。”
秦紘臉都綠了:“誰在胡說八道!”他想娶阿菀都娶不到,怎麼可能再納侍妾?這樣的話,他跟陛下又有什麼區別?再說秦紘現在都已經把赫連鳳容剔除可以培養成心腹的名單中,更別說納她爲妾。赫連鳳容或許是聰明,也或許將來有不小的成就,但她的忠心已經給了阿菀,他要一個沒有忠心的屬下做什麼?
他當初送赫連鳳容去京城,一來是想隔開赫連鳳容和勿忸于波;二來也是覺得她年紀太小,想到赫連鳳容跟阿菀是同歲,秦紘就對她完全沒有任何興趣,還是一個孩子。後來赫連鳳容雖用狠辣的手段證明自己不是孩子,秦紘對她更沒興趣,甚至將她踢出自己的心腹下屬名單,他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秦紘是軍人,最不喜自作主張、不聽命令的屬下。要不是阿菀爲她求情,他甚至就將她丟給勿忸于波自行處置。
郭良也明白自己是誤信謠言,他訕訕道:“也不怪大家都這麼想,誰讓您讓謝小娘子住在月樨院,又讓鳳容去伺候她,大家不想歪才怪。”
秦紘無奈道:“阿菀是母親最寵愛的孩子,要不是她現在大了,住在正院不方便,就算父親在,都要把正院讓出來給她跟母親住。”當年他們去京城不就是?正房給母親和阿菀住,父親只能去書房睡。
郭良沉默了一會,悄聲問秦紘:“少郎君,這兩位可是親母女?”除了親母女,郭良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個女孩子能讓將軍和少郎君如此看重,讓將軍去書房、讓少郎君讓出新房,這不是侄女該有的待遇。夫人又不止這麼一個侄女。想到將軍和夫人成親如此匆忙,平時兩人露出的蛛絲馬跡,郭良不得不懷疑,夫人以前是嫁過人的。
秦紘望了先生一眼沒說話,既不否認,也沒肯定,但郭良何等通透,立刻明白他是猜對了。郭良心頭狂跳,“那——”那一位莫非在謝家不是排行第二,而是第一?而謝小娘子也不該姓謝而是姓……
秦紘沉聲道:“先生,到此爲止。”
郭良打了一個寒噤,意識到他居然在打聽將軍的八卦,他拿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慶幸將軍不在,而少郎君肯定不會跟將軍說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