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秦紹平時表現再不靠譜, 被人耳提面訓許多天, 也知道今天不能暴露本性, 一整天他應對都很得體,入洞房後也不聞新房有什麼聲響傳出, 謝蘭因緊張了一天,在聽到僕婦來報說郎君和女君已經歇下,她終於徹底放鬆下來。
秦宗言好笑的摟着她道:“我早說會沒事的,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謝蘭因仰頭說:“這我們的長子成親嘛。”不管嫡庶,長子的身份終究不同。
秦宗言再不喜歡秦紹,聽到謝蘭因說秦紹是他跟蘭因的長子也心情大好, 他輕笑道:“他只是一個開始,我們將來還有許多孩子成親。”
謝蘭因心有慼慼,秦宗言孩子還真不少, 也就這兩年不見他有庶子女出生。
“阿鏡, 等回去後我們就把小十接過來養如何?”秦宗言徵詢妻子的意願, “你要是不喜歡小十,我們就養八娘?”小十、八娘是秦宗言的幼子女,今年都才三歲。秦宗言之前就想讓妻子撫養庶子女,只是小十和八娘當時年紀還太小, 秦宗言怕他們站不住, 夭折讓阿鏡傷心, 始終沒多提這事。
現在稍微大點了, 也不怕隨時生病夭折, 他就想讓妻子養兩個孩子。他擔心自己在戰場萬一有個意外,留下阿鏡一人孤苦無依,阿菀再孝順也是要嫁出去的女兒,他還是要給阿鏡留個真正的依靠。
“不要。”謝蘭因一口拒絕,她自己女兒都不養,去養別人的孩子做什麼?“我們不是有阿狼嗎?有他就夠了。”
“可阿狼畢竟年紀大了。”秦宗言很看重嫡子,也希望母子能和睦相處,可私心他還是想讓妻子有個貼心小兒子,“小十現在什麼都不懂,你放在身邊養,他肯定視你若親母。”
謝蘭因道:“視若親母就是親母?阿菀明知道我是她姑姑,她都這麼親近我,親生的就是不一樣。再說阿狼這麼好的孩子,多孝順我,你再讓我養小十,他心裡會怎麼想?這對小十也不好,你說他將來覺得自己是嫡子還是庶子?”
秦宗言因幼年受苦,特別在意嫡子,對嫡子培養也是最上心的,謝蘭因又不準備插手秦家軍務,哪裡願意再養個半嫡子出來?這不是等着得罪秦紘嗎?謝蘭因還指望秦紘將來跟女兒守望相助,庶子再多,沒有軍權,怎麼給女兒當助力?
秦宗言見她真心不想養孩子,也不再勉強她,以後再儘量小心,爭取長命百歲,也好多照顧阿鏡幾年。
謝蘭因同秦宗言回房,洗漱完畢,看到只穿了一件寢衣坐在牀上的秦宗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哎呀!他們洞房怎麼辦?”
秦宗言難得一愣,什麼洞房怎麼辦?
謝蘭因吞吞吐吐道:“就是說他們敦倫的時候,阿紹他能不能——”
秦宗言失笑,“放心,我派人教過他的。”只要不是廢人,男女敦倫哪裡需要人教?這是男人的本能,不過尉遲氏是正妻,跟姬妾不同,秦宗言還是請人專門教導過秦紹。
秦紹自幼陪伴瘋母和獒犬長大,心裡並無美醜之別,他對女人的概念也只分兩種,有威脅、沒威脅的。尉遲氏性子怯弱,由侍女伺候換了寢衣後,就坐在牀腳怯生生的看着秦紹。秦紹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但想到父親的叮囑,他不耐煩的拉開衣服,走到尉遲氏身邊跟她交|配。人類真奇怪,居然能隨時發情,不像獒犬隻有固定時間才發情。
尉遲氏緊張的快暈過去了,待秦紹靠近,她努力的呼吸,一動都不敢動。秦紹撲打她身上時,她咬住手指、捂着自己的臉,不想讓秦紹看到她醜陋的容貌。秦紹交|配完,離尉遲氏遠遠的睡着,臨睡前還想洞房每一步他都做完了,阿耶不會再打他吧?
尉遲氏偏頭看着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的男人,淚水不止住的滑落,她在哪裡都是累贅,只有姨母疼她,可現在連姨母都要離開她了,她留在這個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這個新婚之夜,秦紹和尉遲氏都沒睡好。秦紹不習慣跟人睡一窩,幾乎整夜沒閤眼,尉遲氏則睜着眼睛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謝蘭因早早起身,她一夜沒睡好,始終似醒非醒,秦宗言睡覺向來警覺,自然也沒睡好。不過謝蘭因體弱,一夜沒睡好,精神有些懨懨的,秦宗言早起打了一趟拳法,精神氣便完全恢復,見愛妻如此,難免對長子夫妻有了意見。剛結婚就害阿鏡這麼擔心,以後怎麼辦?
等秦紹、尉遲氏一前一後進來請安時,他也沒露過笑臉。不過他向來嚴肅,也就在妻女面前有笑臉,大家倒也不奇怪。謝知昨晚倒是睡得不錯,但今天早起半個時辰,跟謝蘭因一樣,都有點提不起精神來。謝蘭因摟着女兒輕拍她的背,讓她趴在自己懷裡閉目養神。
尉遲氏進門就見被謝蘭因摟在懷裡的謝知,她微微一怔,她是認識謝知的,兩人都見過好幾次了,但她沒想謝知居然跟自己婆母如此親近。她還是低着頭給謝蘭因、秦宗言磕頭請安。
謝蘭因不是會爲難媳婦的婆婆,尉遲氏見過禮,她馬上讓侍女扶她起來,還給她備下豐厚的見面禮。謝知和秦紘也上前給大哥、大嫂行禮,尉遲氏再羞怯也知道給小叔子和小姑子準備見面禮。等衆人見禮完畢,謝蘭因再帶着兒媳婦去拜見丘穆陵氏。
謝知則由秦紘送去上學,謝知不捨的問:“五哥,是不是你跟大人明天就要回懷荒了?”秦宗言在京城待得已經夠久,要不是秦紹成親對象是尉遲氏,崔太皇太后特許他留在京城舉辦婚禮,他早回懷荒了。
“我不回去。”秦紘說,“我同母親一起回去。”父親怎麼可能放心讓母親一人回懷荒?
“真的?”謝知雙目亮晶晶的看着秦紘。
秦紘輕笑地說:“真的,我還沒教會阿菀騎小馬,怎麼能走呢?”
謝知甜甜笑道:“我不騎小馬,等到了中秋,五哥帶我去我的小莊子好不好?”
“你去小莊子做什麼?”秦紘問。
“莊頭跟我說,莊上孵了好些雞蛋鴨蛋鵝蛋,等中秋小雞小鴨小鵝都要孵出來了,我去看小雞小鴨小鵝。”謝知說,她養兔子是爲了兔毛,兔肉反在其次,養家禽比兔子划算,公雞可以當年吃,母雞養上兩三年,下蛋少了再吃。就是家禽跟兔子一樣,太容易死,她慢慢琢磨怎麼養吧。
“好,我跟你一起去。”秦紘一口答應。
這一日謝蘭因先帶着尉遲氏去拜見丘穆陵氏,然後再帶她入宮去見病重的於太妃,於太妃看到新婚的外甥女,枯瘦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她吃力的指着跟了自己三十年的兩位女官,讓她們以後跟着尉遲氏,又將自己所有的財產都給尉遲氏後便溘然長逝。
尉遲氏跪地嚎啕大哭,若不是親眼所有,沒人想象一個向來聲音細弱的少女能發出如此淒厲的哭聲。謝蘭因心裡嘆息,她能理解尉遲氏的傷心,她輕按眼角也跟着一起哭了。宮裡宮侍們快速換上素服,只不過崔太皇太后尚在,於太妃也不過是個侍妾,所以葬禮辦的並不隆重,宮人給於太妃收殮完畢便送到了宮外皇家寺院停靈。
葬禮的一切都在皇家寺院舉辦,拓跋曜身爲承重孫也去給於太妃磕了頭。時下還沒有嫡子給庶母戴孝的規矩,他身爲皇帝,能在靈前給去世的庶祖母磕個頭已算有孝心。加上他現在還守着天和帝的重孝,衆臣更覺幼帝宅心仁厚。
崔太皇太后在於太妃收殮時去上了一炷香,等於太妃靈柩送到拓跋曜祖父魏高宗陵墓旁陪葬時,太皇太后也派心腹女官去送她一程。女官回來說於太妃靈柩已下葬,尉遲氏哭暈在墓前時,太皇太后嘆道:“是個孝順孩子,不枉費阿於養她一場。”
女官給太皇太后遞了一盞靈芝茶,“太妃總算也看着尉遲姑娘出嫁,她也放心了。”
太皇太后偏頭問跪着抄經的拓跋曜:“你見過步六孤紹,覺得他人如何?”
拓跋曜憤放下筆說:“容貌酷似步六孤將軍,器宇軒昂,看着還不錯。”
“人好就好,希望他們小夫妻能和睦。”崔太皇太后說。
拓跋曜道:“您放心,步六孤家是講理孝順的人家,步六孤紹不會對尉遲姑娘無禮的。”
崔太皇太后點頭,又問身邊女官,“我記得他們家老夫人是頓丘的女兒。”
“正是。”女官說。
“那也是個討喜的孩子。”崔太皇太后說,跟頓丘一樣討喜。崔太皇太后日理萬機,平時在朝堂上跟臣子勾心鬥角,回到後宮就特別不喜歡跟那種說話還要讓人多想一會的貴夫人說話。頓丘和丘穆陵氏討好自己討好得光明正大,索要的不過些不重要的財物,崔太皇太后如何不喜歡這樣的人?就權當養個寵物,寵物還不會說話,不會察言觀色。
崔太皇太后的想法,拓跋曜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別人不知道,崔家人還以爲她特別喜歡頓丘母女,丘穆陵氏既擅長裝扮,又將夫婿攏得緊緊的,他們就想讓丘穆陵氏教上崔五娘幾手,讓崔五娘也開開竅。
至於頓丘跟北海王的不倫之情,還有丘穆陵氏虐待步六孤老將軍元配之子,這在崔家人看來太正常了,魏國哪個公主不如此?也就是陳留稍好一點,這也是陳留無子,要是陳留有了兒子,他們不信陳留會如此善待謝灝、謝洵。
當然這些事崔家不可能告訴崔太皇太后,他們跟丘穆陵氏、頓丘的來往也頗爲隱秘,秦宗言能發現是因爲他始終派人在監視丘穆陵氏。拓跋曜能發現是崔五娘主動顯擺,他從崔五娘口中套出來的。崔陟還是要臉的,畢竟丘穆陵氏是步六孤老將軍的遺孀,私下偷|情是一回事,要把私|情宣揚的人盡皆知,那是要跟步六孤家結仇。
拓跋曜幾乎每天都會來崔太皇太后處抄經,抄寫經書講究一氣呵成,他這章中間停筆了,只能將這頁廢棄重新抄寫。崔太皇太后看着他微微顫抖的膝蓋道:“起來吧,今天就抄到這裡。”
“是大母。”拓跋曜恭敬應是,讓宮女扶着自己起身,他膝蓋跪久了,沒法自己起身。宮女扶着拓跋曜坐在胡牀上,給他揉搓着酸脹的膝蓋。
崔太皇太后起身關切的看着拓跋曜:“還疼嗎?我今天忘記時辰了。”
拓跋曜受寵若驚的看着崔太皇太后,目光裡帶着濃濃的孺慕,“大母,我沒事。”
崔太皇太后漫不經心的問:“明珠最近課業如何?”
“挺好的。”拓跋曜說,“連字都端正了不少。”
崔太皇太后微微笑道:“我聽說她的作業都是你改的?”
拓跋曜說:“也不是我改的,是先生看過後我再看的。”
崔太皇太后頷首道:“明珠貪玩,你多督促她些。”
拓跋曜說:“她已經很用功了,橫豎她也不用出仕,無須太費心。”
崔太皇太后道:“那也不能太縱容她,我看謝家小丫頭都比她用功。”
“阿蕤不一樣。”拓跋曜笑着說:“她是自己愛學習,又被謝太傅壓着,只能用功。”
崔太皇太后說:“你太傅是老糊塗,我看他對寧馨也沒那麼嚴厲。”
拓跋曜道:“我覺得挺好,當初晉武帝有個左貴嬪,我將來也要封阿蕤做夫人,她還比左貴嬪漂亮。”拓跋曜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攀比之意,“謝氏門第可比左家高多了。”
崔太皇太后笑罵拓跋曜:“你纔多大,就想這種事,回頭讓你太傅好好罵你。晉武帝好內,你可不能學他。”魏國皇帝后宮塞滿了各種公主、貴女,他們又是異族當政,對漢人既仰慕又忌諱,拓跋曜會想跟晉武帝攀比也不奇怪。
“我知道。”拓跋曜恭聲應道。
崔太皇太后擡手愛憐摩挲他發頂,“聖人先回去唸書。”說罷她轉身去書房同大臣議事。拓跋曜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太皇太后,直到看不見太皇太后背影,才失落的垂下雙眸。
女官心有不忍道:“陛下,太皇太后也是事務太忙才無暇照顧你,她心裡是十分牽掛你的,她知道你一直在食素,特地讓太醫署炮製了茯苓粉,吩咐我們每天用人乳兌一碗給你吃,讓你補身體。”
“真的?”拓跋曜驚喜的看着女官,“茯苓粉是大母吩咐太醫署給我做的?”
女官肯定的說:“是的。”
拓跋曜欣喜道:“我一定會天天喝的。”
女官笑了,“太皇太后知道您的孝心一定會開心的。”
拓跋曜由宮女按通腳上經絡,起身回建章宮,剛出門就遇上崔明珠,崔明珠欣喜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
“明珠。”拓跋曜駐足問她,“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給姑母請安。”崔明珠說,她比拓跋曜長一輩,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女。
“大母去書房議事了。”拓跋曜說。
“哦。”崔明珠不是很在意的應道,她本來也不是來給姑母請安的,姑母那麼忙,哪有空天天見她,“皇帝哥哥,我給你一樣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拓跋曜問。
崔明珠神神秘秘的將拓跋曜拉到暗處,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遞給拓跋曜,“皇帝哥哥,這個給你。”
拓跋曜挑眉:“這是什麼?”
“素肉乾。”崔明珠說。
“肉乾還有素的?”拓跋曜故作詫異道,心裡已經猜到崔明珠送來的是什麼東西了。
崔明珠期待的看着拓跋曜:“你嚐嚐,這素肉乾可好吃了。”
拓跋曜解開荷包嚐了一口,果然是用葷湯熬出來的素雞,他淡淡道:‘味道還不錯。“
崔明珠得意洋洋的說:“是吧,我也覺得味道不錯,特地帶你給吃的,我還讓人煮了一盞豆腐,已經送到你宮裡去了,皇帝哥哥你回去就嚐嚐,要是喜歡,我以後天天讓人做。”
拓跋曜道:“明珠費心了,以後別爲這種小事費心了。”
“怎麼是小事呢?皇帝哥哥什麼事都是大事。”崔明珠臉紅紅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吃幾年素食,我也跟你吃幾年素。”
“不行。”拓跋曜一口拒絕,“你還小,怎麼能吃素?”拓跋曜心裡暗哂,用葷湯煨出來的素菜叫吃素?她要吃素就跟阿蕤一樣,踏踏實實跟自己吃純素,半點肉食都不沾。
“我就比皇帝哥哥小一歲,你也能吃,我爲什麼不能吃?”崔明珠反駁。
“我是男孩子,你是小女郎。”拓跋曜摸了摸她頭髮,摸到一手的滑膩,崔明珠爲了梳漂亮的髮型,每天頭上都會塗刨花水固定髮型,拓跋曜勉強忍住噁心,有摸了一下,“我不許你糟蹋身體,不然我會心疼的。”
拓跋曜說完,見崔明珠含羞帶怯的看着自己,他頓了頓暗想,他要是對阿蕤這種話,阿蕤會怎麼樣?估計要用自己今天發燒的表情看着自己吧。思及此,拓跋曜嘴角泛起笑意,不想再跟崔明珠浪費時間,他還要回去聽太傅上課,“明珠乖,不許胡鬧。”
崔明珠柔順道,“我都聽皇帝哥哥的。”
拓跋曜對她溫柔一笑,“你在宮裡好好玩,我先回去上課。”
“好。”崔明珠戀戀不捨的看着拓跋曜,“我送皇帝哥哥出門。”
拓跋曜心中長嘆,要是阿蕤自己有崔明珠一半乖巧多好?可惜這壞丫頭慣會見風使舵,有事鍾無豔,沒事夏迎春,拓跋曜想想就恨得磨牙,但又不忍心罰她。會裝可憐也不錯,宮裡容不下太單純的人,每個人都要學會做戲。
拓跋曜邊走邊想,何博士說阿蕤挺喜歡聽管子,還問了他不少關於農耕方面的問題,農耕歷來是朝廷大事,拓跋曜也很重視,他是不是找個時間帶阿蕤去皇莊玩?小姑娘不是很喜歡自己養小莊子嗎?他讓王直給她找幾個小莊子練手,將來宮裡的事比莊子複雜多了。
拓跋曜回到建章宮,常大用就上前稟告道:“聖人,崔五娘子派人送來一盞豆腐。”
“豆腐?”拓跋曜微微一笑,崔明珠會送自己豆腐?她自己都吃不下豆腐這種粗陋食物,“呈上看看。”
常大用將崔明珠送來的豆腐奉上,拓跋曜一看就知道這絕對不是豆腐,他接過常大用遞來的食柶淺嘗一口,居然是魚腦做成的,他將魚腦吐出來,又清水漱口道:“以後她送來的魚腦由你們分吃。”看來崔家家底還不錯,居然能把魚腦做豆腐。
常大用大驚,“奴婢不敢。”因拓跋曜食素,建章宮所有的宮侍都一起食素,半點肉食都不敢沾,連肉湯都不喝。
“你們不用陪我食素。尤其是宮裡那些小內侍,年紀都還小,沒必要把他們拘束太緊。”他對這些下人是否食素完全不在意,他爹還要一羣賤奴爲他食素守孝?簡直笑話。他唯一的在意的就是謝知,他對謝知陪自己食素很矛盾,既捨不得她整天吃素,又忍不住喜歡她陪自己做一切事。
“你明天叫太醫來給小娘子請脈,問他能不能給小娘子喝人乳茯苓湯。”拓跋曜吩咐常大用,“要是可以,以後讓小娘子每天喝一碗人乳茯苓湯,別告訴她是用人乳兌的。”小丫頭肯吃牛乳、羊乳,就不肯吃人乳,明明她小時候乳母的奶也吃到一歲多,怎麼現在反而不肯吃了?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大了,五歲的小娃娃就大了?拓跋曜哼一聲,分明是給自己找藉口。
常大用恭聲應是,陛下口中的小娘子只會是謝小娘子一人。
等拓跋曜踏入書房,看到謝簡,他就放下所有雜念,專心跟着謝簡讀書。他很感激謝太傅,沒有太傅,他恐怕早被太皇太后馴服了,拓跋曜冷嘲想到,大部分時候對自己嚴苛,偶爾對自己流露些小溫情,這不是太傅教過他的上御下手段嗎?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日理萬機的太皇太后對自己施展如此手段。
謝簡對拓跋曜也很滿意,他有一切明君的潛質,用心教導,不愁他將來變成明君,甚至如果有機緣,統一樑國,他變成聖君都有可能,這點讓謝簡暫時放下別的一切,專心教導拓跋曜。身爲一個看中名利的世家子,沒有比一個明君太傅身份留名青史更讓謝簡激動的事。
於太妃的喪事很快就辦完,崔太皇太后也依照於太妃的遺願,將她身邊的宮人送出宮,又讓於太妃身邊幾個老女官去步六孤府伺候尉遲氏。謝蘭因見府裡來了管事的人,樂得帶着繼子女兒去公主暫住。
她每天早起陪女兒鍛鍊、送女兒下課,白日陪陳留管家理事,閒了同陳留說笑,晚上再去接女兒,日子過得很是逍遙。
陳留也很喜歡謝蘭因留在府上陪自己,但想到步六孤家的一團亂麻,又不想讓謝蘭因在京城耽擱太久,偶爾也會提醒謝簡一句,讓他早點送女兒回去。但謝簡只當沒聽到,陳留也不好多說,免得丈夫和女兒認爲自己想把女兒趕走。
謝知有點擔心母親跟繼父長久分離,會影響夫妻感情,不動聲色的向秦紘打聽,他們準備什麼時候回去,秦紘心知繼母不願離開女兒,他也不作惡人逼着繼母回去,橫豎父親忍不了多久,再過段時間肯定會派人來接母親。
他拿着父親留下的錢,在京城結識了一幫紈絝弟子,每天下午出門,都要到快宵禁纔回家。要不是謝知見他早起還唸書,每日武術也不曾拉下,她都以爲五哥被京城的紙醉金迷帶壞了。
秦紘見繼母、阿菀先是焦急的盯了自己幾天,確定自己有分寸後,就不再管自己,反而每晚都讓人給他熬湯滋補身體,心中很是感動,父親待他再好,終究是男人,沒繼母那麼心細如髮。
謝蘭因陪女兒在京城玩了兩個月,估摸着快到秦宗言容忍的極限,就準備跟秦紘回懷荒,沒想將軍府傳來了尉遲氏懷孕的喜訊。她連忙回到公主府看望尉遲氏,又準備了許多補品給她。尉遲氏低着頭不說話,自從母去世後,尉遲氏就跟秦紹分房睡了,這孩子是他們洞房時懷上的。
而謝蘭因也知道,府裡懷孕的不止尉遲氏一人,還有尉遲氏給秦紹準備的兩個侍妾,她們懷孕的時間跟尉遲氏差不多,聽到這消息謝蘭因徹底無語,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秦家這能生的能力,怎麼都不用擔心家族傳承。
謝知看着形容枯槁、毫無喜氣的尉遲氏,心裡非常擔憂她的身體,又不想給喜氣洋洋的衆人潑冷水。其實連謝知都能看出來,謝蘭因她們怎麼可能不知道?衆人不說,只是不想增加尉遲氏壓力。謝蘭因倒是想提醒尉遲氏顧及自己身體,但想到她到底不是生母,這種事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還是讓尉遲氏自己做主,再不濟她身邊還有於太妃給的兩個女官。
兩個女官也很遲疑,尉遲氏畏秦紹如虎,如果這次不生,她們還不確定尉遲氏下次再有懷孕的可能,而且打胎也傷身,很多女子打胎後就再也懷不上了。就在衆人遲疑這個孩子是否要生的時候,尉遲氏突然有一天早上流血不止,謝蘭因忙請陳留去宮中請太醫,她到時也能叫太醫來診斷,但沒有陳留那麼方便。
陳留很厭惡鬱久閭氏,所以秦紹成親、尉遲氏懷孕,她都沒去道賀,只礙於親戚關係送了一點薄禮,但她再厭惡鬱久閭氏,也不會坐視尉遲氏流血而亡。她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去宮裡喊太醫就診。於太妃才走了兩個月,崔太皇太后也不是人走茶涼的個性,聽說尉遲氏大出血,立刻讓太醫署的太醫令去給尉遲氏診治。
所有人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太醫院的太醫輪流守護尉遲氏,可尉遲氏的流血還是不停,太醫最後診斷是胎漏不停,有可能是血崩之疾。謝蘭因只生養過一胎,她懷阿菀時蕭賾怕她多想,從來不許旁人在她面前胡說八道。
而陳留、崔太皇太后都是老人了,見多了宮裡宮外婦人懷孕,聽到胎漏、血崩兩字,就知道尉遲氏沒救了,尉遲氏這症狀不常見,但也有人得過,基本都是懷孕兩三月時突然血崩不止,最後不治而亡。果然尉遲氏身上也沒有奇蹟出現,她在傍晚就合上了眼睛,臨終前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她只有一個請求,就是把她跟於太妃葬在一起。
這要求讓衆人爲難,畢竟於太妃是高宗妃子,葬在高宗妃園,尉遲氏跟高宗無親無故,哪有葬妃園的資格?她最應該去的地方是步六孤家的祖墳,最後還是太皇太后的動了惻隱之心,特許尉遲氏葬在妃園附近。不在高宗陵墓之內,但也離得不遠。
等謝知知道尉遲氏去世的消息,已是尉遲氏下葬之後了,她震驚的看着阿孃,“您說長嫂——”
“她生病了,纔會突然去世的。”謝蘭因知道女子懷孕危險,但不知道女子懷孕有這麼危險,稍有不慎就要命,她緊緊的摟着女兒,幸好阿菀要入宮,入宮就不用生孩子,阿菀也就不會有危險了。
生病?謝知不信尉遲氏會得什麼突然暴斃的急病,但要說將軍府有陰私也不可能,尉遲氏身邊還有於太妃留下的兩個女官,她們是肯定不會害尉遲氏的。謝知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尉遲氏今年才十三還是十四?這麼早的孩子懷孕很有可能得宮外孕,在沒有B超和手術的古代,得了宮外孕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謝知驀地打了個寒噤,不敢想象尉遲氏有多痛苦,她還那麼小,要是她能在現代多好,現代她就有救了。
尉遲氏難產而亡的事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畢竟因爲生產而亡的女子太多,但是這事不僅給謝知、謝蘭因留了濃重的陰影,就連秦紹都怕了,他甚至畏懼着兩個懷孕的侍妾,生怕她們也像尉遲氏一樣死去。他不是膽小的人,跟尉遲氏也沒感情,但尉遲氏走的太快太突然,讓他完全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命可以這麼脆弱。
尉遲氏下葬不久,謝蘭因便帶着尉遲氏的衣冠回到秦家,她要在秦家的祖墳給尉遲氏立個衣冠冢,她畢竟是秦紹的原配發妻,葬在京城,也應該在秦家祖墳留個地方,將來孩子給她上香火也方便。謝蘭因已經決定將秦紹的妾生子養在尉遲氏名下,不讓她連個香火都沒有。
謝蘭因來京城時是歡天喜地的,哪怕當時天和帝駕崩,也不能掩蓋她的好心情,回去時則悒悒不樂,要說她跟尉遲氏有感情是假的,可看到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就這麼突然走了,她心裡十分難過。
秦紘一路上也沉默不語,他從來沒有想過長嫂會以這種方式離開,女人太脆弱了,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讓她們死亡,長嫂是爲了生孩子死的,而母親是抑鬱而終的……不過秦紘到底沒謝蘭因那麼多愁善感,見謝蘭因悶悶不樂,他有意哄謝蘭因開心道:“母親,你是在想阿菀嗎?等明年我們又能回來看她了。”
聽到繼子提及愛女,她臉上也露出淺淺的笑意,口是心非道:“也不用年年來看她,這樣太麻煩了。”
秦紘微笑道:“不麻煩,不過母親體弱,可能受不住每年勞頓,要是哪天能把阿菀接到懷荒就好了。”
謝蘭因說:“我也想,就是她祖父可能捨不得。”
“總會有機會的。”秦紘說。
兩人說話時都沒有想到,在十來年以後謝知真長住在懷荒鎮,但在此之前謝蘭因也就趁每次秦宗言回敘職時纔有機會同女兒團聚,而謝知除了偶爾去自己小莊子,或者陪陳留去道觀外,每天也就兩點一線,來往於謝府和學堂,生活始終很規律,就這樣,時間波瀾不驚的過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