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幾乎一夜沒睡, 她年紀也不小了, 不像年輕時能熬夜, 兩個兒媳回去後她讓宮女帶着小孫女出去玩,自己回房休息。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醒來只覺屋內一片漆黑,她不由奇怪, 她這是睡了一天?
宮女一直在房裡守着, 聽到謝知輕微的翻身聲音, 她挑起牀簾見謝知起身了,才悄聲問道:“太子妃您醒了?要茶嗎?”
謝知問:“什麼時辰了?”她藉着微弱的燈光,發現自己房裡掛了厚厚的幔帳, 幔帳把外面的亮光都遮住了,難怪屋裡這麼黑。
“快未時了。”宮女遞了一盞溫熱的茶水給她,“您可要起身用過午膳後再睡?”太子妃早膳都沒用,太子要在的話, 恐怕都要給太子妃叫太醫了。
謝知先讓宮女伺候自己洗臉漱口, 然後喝了半盞溫水,她起身道:“不睡了,我一會去跳舞。”一夜沒睡,白天再補眠也很難提起精神, 謝知睏意沒了,可身體還有些痠疼,去健身房鍛鍊一會應該能好。古代實在沒什麼健身器材, 謝知礙於身份,只能選擇運動量最大的跳舞作爲自己的鍛鍊方式。
宮侍們見慣不怪的應了,太子妃幾乎每天都要跳上一個時辰舞。她們伺候太子妃洗漱完畢,奉上午膳,正要退下,卻聽外面有人通報說樂安郡主來了。
謝知聞言不禁微笑,“快讓她進來。”
宮侍們不用吩咐,又添上了一份食案,樂安郡主肯定還沒用膳。果然樂安一進來就說:“阿孃你還沒用膳?正好我也餓了,我們一起吃。”
謝知讓女兒坐下,“你怎麼這麼晚都不用午膳?”
“我去祭拜了郗夫人。”樂安坐下後問謝知:“阿孃,祖母身體如何?”
“她精神還不錯。”謝知說,畢竟是自己親孃,不過這些年郗夫人一直在京城,也時常跟阿孃見面,母親也算盡釋前嫌。郗夫人年紀也不小了,這次也算喜喪,阿孃也沒太大的遺憾,但傷心是不可避免的。
“我一會去陪祖母。”樂安說,她是謝知和謝蘭因養大的,兩人身份尊貴,可以隨時見兩人也就樂安了。
謝知吩咐說:“你也別提郗夫人,就陪她說說話。”
樂安點頭:“我心裡有數。”
“你最近跟阿城怎麼樣?”謝知喝了幾口湯,放下湯勺關切的問女兒,阿城是樂安的丈夫。齊朝秉魏國風俗,男女流行早婚,謝知兩個兒子都是十四五歲就有了孩子,別的養女最晚也在十六歲出嫁,唯有樂安,謝知硬是留到她到了二十才成親。照齊朝的風俗,樂安都是大齡剩女了,可她是皇后和太子妃的心頭肉,不是公主勝似公主的存在,根本不愁嫁,相反不少世家子爲了能娶到她,都忍着沒成親,結果樂安的夫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都以爲太子妃會給愛女精心挑選夫婿,沒想樂安的夫婿是她自己選的,除了長相俊美、會哄人外,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他還是家中次子,這樣的夫婿曾遭到除謝知、謝蘭因和柔娘外大部分人的反對。秦紘和謝知那些養女,哪一個挑出來都比樂安嫁的好,她嫁這麼一個人不是拿自己終生開玩笑嗎?可樂安喜歡,她親孃柔娘也支持女兒,大家也只能認了,不見秦宗言、秦紘和秦八這三人都沒開口嗎?秦顯都已做好妹子會隨時離婚,他給她再找夫婿的準備。
樂安漫不經心的說:“挺好的,前幾天我們還去洛陽玩了幾天。”
謝知偏頭問女兒:“你真不準備生孩子?”
樂安猶豫的反問母親,“阿孃你說我要不要生?”樂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喜歡問阿孃,阿孃總能給她最好的建議。
謝知莞爾:“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阿城怎麼說?”生不生孩子這事只能樂安自己決定,她堅持讓樂安二十嫁人,爲得就是讓女兒晚幾年生孩子。前年阿崔難產死了,當時樂安剛成親,她被嚇到了,之後就一直不肯生孩子。就私心來說,謝知是不想女兒生孩子的,古代女人生孩子就是半腳踏進鬼門關,女兒出嫁謝知沒提這事,是不想嚇女兒,現在女兒不生,謝知只有支持。
謝知支持女兒丁克,樂安夫家卻不支持,或者說他們壓根沒法理解樂安因害怕難產而不生孩子的想法,天下哪有不生孩子的女人?不生孩子的女人還是完整的女人嗎?不過樂安身份尊貴,夫家也不敢過分逼迫樂安,等過了三年樂安還沒有消息,他們家託人傳話到了宮裡,想探探謝知的口風,畢竟小夫妻這麼一直不生孩子也不是事。
樂安性子霸道,她夫婿平時都不敢看別的年輕女人,夫家要給兒子送妾,樂安肯定不許。可她有不肯生,難道讓他們眼睜睜看着兒子絕後?樂安夫婿才能平庸,可家世不錯,其祖母、母親還有進宮參宴的資格,她們趁着參加宮宴的機會跟謝知提了這件事。她們也不指望謝知會勸樂安答應夫婿納妾,畢竟太子自己都沒妾,她們是希望謝知能勸樂安生個孩子。
其實莫說樂安只是郡主,就是公主也沒有自己不肯生還壓着夫婿不許納妾的,可樂安身份不同,太子、太子妃疼樂安比兩個親子更甚,她親生父母是扶桑王和王后,兩人雖遠在扶桑,還把嫡長女過繼給太子、太子妃,可年年都給女兒送重禮,樂安成親時送了極厚重的陪嫁,毫不誇張的說樂安身份比公主還尊貴。樂安夫家能捧回這尊金娃娃還是仰仗他家兒子長得好、又慣會哄人,家裡也因有了樂安而倍受宮中貴人關注,得了好處,他們也不敢對樂安不敬。
“我有點害怕,可又覺得沒有孩子,我們或許會很無聊。”樂安猶豫的說,“倒是阿城很支持我不生,他跟我說小孩子很煩,我要覺得無聊就從家裡抱個過來養,保證我養了上三天就不想生了。”
謝知忍俊不住,“那你要不要試試?”這主意不錯,要不是親生的,還真沒幾個人有耐心照顧新生兒。
樂安瞪圓眼睛看着阿孃:“真的嗎?我怕我不會照顧孩子。”
“不是還有乳母嗎?你不敢養就讓乳母看着。”謝知說,女兒是自己養大的,她不覺得樂安有多餘的母愛分在非親生的孩子身上,她略一斟酌道:“阿城年紀也不小了,也不要總跟公婆住一起,我給你另建府,你們以後搬到新府裡去住。”謝知很滿意女婿的表現,不管他對樂安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他肯哄着樂安,還能哄樂安一輩子,謝知就不吝嗇物質上的賞賜,“等你阿耶和阿兄回來,把他官職也提一下,以後讓他跟着你阿兄辦事。”
樂安道:“他會不會給阿兄添亂?”她還能不清楚自己丈夫是什麼德行?吃喝玩樂他在行,處理公務就算了。他們夫妻是宗室外嫁女中最受寵的,但這份寵也僅限於賞賜和爵位,並無實權,因此朝堂官員也不說什麼,阿孃要真阿城實權了,旁人還不急紅眼?
謝知說:“我瞧阿城挺聰明的,不懂就讓你阿兄慢慢教。”女婿至少比他家裡人聰明多了,知道自己的本分。如此知情識趣的人,情商肯定不差,只要品性端正,在官場也不一定沒作爲。
樂安的夫家說是勳貴,可已經數代沒有出挑的人才,唯一引以爲傲的大約就是一個爵位。秦家上位後改革了魏國原有的爵位制度,大部分勳貴的爵位改成世襲漸降的爵位繼承製,不再是以往的世襲罔替,甚至還出現了不能繼承的終身爵。這種改革曾引起很大反彈,可是衆人看到連親王爵位都要世代漸降,再大的心氣也平了。
樂安的夫家爵位本來等現任國公一死就要降爲郡公,可因娶了樂安,秦宗言特意恩准他們再成國公爵三代。這些好處難道是白拿的?謝知給了他們這麼多好處,就是想讓樂安在夫家作威作福。不然幹嘛阿孃和柔娘都竭力贊同,大人、五哥和小十都默認了?她跟五哥別的養女嫁的都很好,每個人的夫婿才華、人品、容貌都無可挑剔,可這樣的夫婿也輪不上郡主在婆家作福作威。
樂安將信將疑,丈母孃看女婿總會覺得女婿好,阿孃對阿城也是這般吧?樂安咬了咬下脣,湊到謝知身邊,“阿孃,我是不是特別麻煩?”她阿兄和阿弟都沒自己那麼麻煩。
謝知愛憐的摟住女兒,“你是我女兒,你的事是我最重要的事,怎麼能說麻煩?”養女兒本就操心,樂安比阿生、阿藤乖多了,謝知完全不覺得女兒麻煩。她當年可比女兒麻煩多了,也不見阿孃和親媽嫌棄。
樂安頭埋在阿孃懷裡,阿孃真好。
母女兩人正溫情間,突然門口傳來下人的驚呼:“皇后!”兩人驚訝的互視,同時起身,還沒走到門口,謝蘭因便迎面走來,謝知詫異的問:“阿孃你怎麼來了?你昨夜一夜沒睡,不多休息一會嗎?”
謝蘭因搖頭說:“我睡不着。”
樂安扶着謝蘭因坐下,見祖母滿臉倦色,她心疼的說:“大母,我給你揉揉?”
“好孩子。”謝蘭因欣慰的拍拍孫女的手,回頭對謝知說:“阿菀,我昨夜想了一夜,還是想送阿孃最後一程。”即使女兒說讓曾孫去祭拜母親,謝蘭因還是想送生母最後一程。
謝知完全不意外的一口答應:“好。”
謝蘭因和樂安同時一怔,謝蘭因遲疑的問:“你不反對?”
謝知反問:“您送大母最後一程,我有什麼好反對的?”她早做好兩手準備,如果阿孃不去王家,就讓孫子送外祖母最後一程;如果阿孃想去,她就讓宮人準備奠儀,她們親自去祭拜。
“可——”謝知答應了,謝蘭因反而猶豫了,她不怕別的,就怕給女兒惹麻煩,她們一去,朝中大臣又要彈劾女兒了。
“那些只是小事。”謝知不在意的說:“我養了那麼多文人吃乾飯的?反罵回去不就得了?再說這些人常在河邊走,還有不溼鞋的?過分了,我把他們一擼到底。”
謝知語氣清淡,可話意卻霸氣十足,樂安崇拜的看着阿孃,在她心目中阿孃是無所不能的,無論什麼麻煩阿孃都能輕而易舉的解決。
女兒的話讓謝蘭因心中一定,“我們還是微服過去,別給王家添麻煩了。”謝蘭因不想母親的喪禮憑生事端。
樂安起身說:“我讓阿城去準備馬車。”
謝蘭因、謝知無異議,這種事讓女婿/孫女婿做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