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話讓謝蘭因熱淚盈眶, 她緊緊的摟着女兒,“阿菀——”面對如此早慧貼心的女兒,謝蘭因覺得無論自己爲阿菀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
“阿孃,等我長大,我們小莊子也養好了,我就把你接過來,我們一起生活,我一定好好孝順你。”謝知認真的說, 等她長大有自己的實力, 她們母女天下什麼地方去不得?纔不要受這些臭男人的束縛!
“好, 阿孃等着你的孝順。”謝蘭因愛憐的撫摸着女兒的小腦袋, 有女如此,她又有什麼好求的。
兩人說了一會心裡話, 謝知終究身體年幼,不一會就睡熟了。謝蘭因想了一會心事,也開始暈暈欲睡, 但很快她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 她驀地睜眼,就見秦宗言給自己配得的女侍衛站在榻前,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沒有驚動熟睡的女兒,走到外間才問女侍衛:“何事?”
女侍衛沒想謝蘭因還沒睡, 她低聲稟告:“將軍有事讓夫人過去。”
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謝蘭因不解, 想換衣服去找秦宗言, 被侍女攔住,她給謝蘭因披了一件貂毛斗篷,用軟轎擡着謝蘭因去外書房。到了外書房也在院子裡停留,而是直接把軟轎停在秦宗言的書房,謝蘭因正想下轎就被秦宗言抱出來,“阿鏡。”
“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謝蘭因狐疑的看着穿着寢衣的秦宗言,有些懷疑他不懷好意,但又不怎麼確定,畢竟秦宗言端着臉時還是很嚴肅端方的,再說她也就跟阿菀睡一夜而已,他不至於如此吧?
秦宗言一本正經的說:“我想跟你說說大丘穆陵氏的事。”
這麼晚了說這個?明天說不好嗎?謝蘭因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阿鏡是不是困了?”秦宗言柔聲問。
謝蘭因似醒非醒,秦宗言橫抱着把她放在榻上,聞到她身上的奶香味,輕笑着問:“阿鏡今天身上塗了什麼?”她用牛乳洗澡了?
謝蘭因勉強睜開眼睛,推開秦宗言,“你不是要說母親的事嗎?你說我聽。”她就覺得這廝不懷好意。
秦宗言親親她柔嫩的小臉,輕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說。”秦宗言半夜讓女侍把謝蘭因抱來,原本是不懷好意,他留在京城的時間本就不多,阿鏡又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非要多留幾天陪女兒,想着她四年纔跟女兒再見,秦宗言也不好再堅持。
想到兩人起碼要分開兩三個月,秦宗言怎麼願意在京城的幾天還跟妻子分開?可見妻子這麼累,他也捨不得擾她休息。秦宗言將妻子摟在懷裡,想着丘穆陵氏的示弱,他輕哼一聲,現在想着自己兒子子孫了?晚了。六郎再蠢,好歹給她生了三個嫡孫,而他這輩子就只能有阿狼一個嫡子,他怎麼可能放過這對母子!
秦宗言和謝蘭因成親後,他很守信的等了謝蘭因一年多,直到謝蘭因願意接受他,兩人才真正成爲夫妻。謝蘭因性子雖有些嬌,但行事卻十分穩重得體,秦宗言待她如掌上明珠。夫妻恩愛,秦宗言當然想讓愛妻給自己再生幾個孩子。
可是謝蘭因初次生產太早,生產時吃過大苦頭,加上她生產完不滿一年,就隨兄長顛沛流離,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到了懷荒就大病一場,之後年年冬季,她不說生病,也會難受上十天半月,就她這情況,秦宗言哪裡敢讓她懷孕?
兼之年前,秦宗言一名心腹侍衛的妻子難產而亡,這侍衛的妻子是生第二胎的時難產死的,同樣也是從南面過來的漢女,秦宗言聽到消息,就更不敢讓妻子生了。他怕謝蘭因多想,本想把幾個庶女養在她名下,可阿鏡不願意,說不想做讓母女分離的惡人,秦宗言就想着從族裡選幾個合適的孤女來哄妻子開心。
其實謝蘭因身子也沒那麼弱,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說不想再生,秦宗言肯定不答應,就乾脆裝身體弱。同樣她也的確不適應懷荒的氣候,一到懷荒就水土不服病了。她本就生得纖弱,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裝病裝久了,莫說外人,就是府醫都覺得她身子弱。
至於養庶女、族女,完全是秦宗言一廂情願,謝蘭因不生孩子就是因爲女兒,她又怎麼可能再養另外的孩子?她不願意女兒跟自己一樣,再母親改嫁後就沒了母親,她這輩子只要阿菀一個孩子,阿菀也永遠不會失去母親。謝蘭因再體諒母親,心裡還是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爹孃都不是她的爹孃了,她如此,她不會讓女兒跟自己一樣。
謝知並不知道阿孃半夜離開,第二天醒來時,謝蘭因已經回房,她愛憐的摸了摸女兒睡得紅撲撲的小臉,“阿菀,辰時了,該起牀了。”
謝知揉着眼睛起身,她有些高估自己的身體,只不過出去玩了半天,她就覺得很累很困,完全不想起牀,到底她年紀還是太小。
謝蘭因見女兒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心疼的說:“要不今天就別起來打拳,你再睡一會。”
“不要。”謝知睜開眼睛搖頭,培養一個習慣要兩三年、甚至是五六年時間,毀掉一個習慣卻只要幾天功夫,謝知不想打亂自己生活規律,“我起來了。”
謝蘭因安撫女兒說:“今天下午回來繼續睡。”
“嗯。”謝知有氣無力的應一聲,用冷水洗了洗臉,感覺精神了纔去打拳,等出過一身汗,謝知也完全清醒了,她簡單衝了個澡,出來時不止謝蘭因,連秦宗言和秦紘都在飯廳等她一起用早膳。謝知連忙向大家告罪,繼父和繼兄事情比她多多了,哪能讓他們來等自己吃飯?
秦宗言道:“我們也是剛到。”他對謝蘭因道:“一會我送阿菀去宮裡,你在家裡好好休息。”
謝蘭因很想親自送女兒上課,但轉念一想,讓秦宗言送她也好,讓宮裡人都知道,阿菀身後不止有謝家,還有步六孤家族。
秦紘用完早膳先告退,自他回到秦宗言身邊後,秦宗言對他教養就十分嚴厲,他昨天能陪繼母和表妹玩一天,已是法外開恩,今天是絕對沒有再沒偷懶的可能,他也不會偷懶。
謝知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秦紘吃飯速度很快,繼父吃飯速度卻很慢,至少在阿孃吃完之前,他一直沒吃完,等阿孃放下食具,他纔會快速將剩餘的飯菜全部吃完,她暗暗偷笑,繼父真得很體貼阿孃呢。
秦宗言等母女兩人用膳完畢,便起身帶謝知出門,在走過將軍府高門檻時,秦宗言還將謝知抗在了肩頭跨過去。
謝知先是驚了下,隨即好奇的四處張望,她兩輩子都沒有被人抗在肩頭的經歷,她前世是太公、太太養大的,兩個老人家年老體弱,連抱都不怎麼抱她,更不可能扛着她走。
秦宗言見謝知一點都不害怕,反而開心的咯咯直笑,心中歡喜,他跟阿鏡不可能有孩子了,他私心就把阿菀當半個女兒,尤其是阿菀長相酷似阿鏡,讓秦宗言愛屋及烏,“阿菀喜歡騎馬嗎?姑父送你匹小馬。”
“好!謝謝姑父!”謝知興奮的拍手,一副天真無邪的小女兒嬌態。繼父因爲阿孃對她好,她也樂意裝小孩子模樣讓繼父開心,她希望阿孃跟繼父的感情可以更好,好到讓阿孃忘掉以前的一切不快樂。謝知坐在高處,視野交好,在同繼父說笑時,突然看到一條黑影偷偷的跟在兩人身後。
謝知好奇的探頭望去,發現黑影是一名看起來約有十一二歲左右的小男孩,這男童穿着一身錦衣,但錦衣已經髒污不堪,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秦宗言,察覺到謝知的注視,他惡狠狠的瞪了謝知一眼,對她做了一個鬼臉,飛快的離開。他走路速度極快,四肢並用,看起來不像是孩子,反而像一頭小獸。謝知愣了愣,這人是誰?怎麼步六孤家盡出這種奇怪的人?
秦宗言早發現那小男孩,只是一直沒在意,直到他想做鬼臉嚇謝知,纔想讓侍衛把他拎走,但沒想他已經跑了。看到他飛快的速度,秦宗言心裡暗忖,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
秦宗言把謝知送到宮門口才離開,謝知由宮侍領着去學舍上課。上午上課時,她出於多年的學習習慣,還能全神貫注的聽課。等一下課,到了寢室,謝知就撐不住了,人往榻上一撲就睡着了。反正她睡着,宮女也會幫自己洗臉換衣服,她自己也懶得弄了。人的惰性就是這麼養出來的。
等謝知醒來,已經快申時,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身,不意外的發現自己已經換上舒適的寢衣,臉和手也洗乾淨了,她還待在自己的寢室裡,沒去拓跋曜的寢室,她滿足的蹭蹭柔軟的絲褥。
宮女見她醒來,先奉上清水讓她漱口,又打了微冷的棉巾給她按臉,“小娘子可要進膳?”
謝知問,“幾時了?”
“快到申時了。”宮女給謝知穿衣,又扶她起身,“聖人特地吩咐御廚給小娘子熬清粥,小娘子可要用些?”
謝知點點頭,“好。”
宮女奉上備好多時的午膳,都是清淡可口的素食,其中好幾樣都是謝知菜譜上的菜式,謝知早餓了,接過宮女遞來的食柶,津津有味的吃起午飯,等她放下食柶,食案上的飯菜少了一小半,拓跋曜進來瞧了一眼食案笑道:“今天御廚做的不錯,常大用記得打賞。”
“諾。”常大用笑着應聲。
“陛下。”謝知起身道:“您下課了?”
“嗯。”拓跋曜讓她坐下,宮女們端上點心,拓跋曜說:“要吃點心嗎?”
拓跋曜上完騎射課,體力消耗很大,御膳房送上來的點心都是正經的飯菜,尤其是謝知在菜譜說了素餡餃子和餛鈍的做法,御廚早上得到菜譜,下午就奉上完美的成品。謝知看着一個個小巧可愛的素菜餛飩,點點頭說,“我吃兩個。”
拓跋曜等兩人都吃完,漱口過後才問謝知:“昨天好玩嗎?”能睡得這麼熟,肯定是昨天下午玩瘋了。
謝知說:“好玩。我第一次出門逛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東西。”
拓跋曜沒說話,他別的都能陪阿蕤,出宮卻不行,他自己都沒有這樣的自由。
謝知看出拓跋曜的心思,貼心的說:“等陛下再大一點,也能出宮玩的。”
拓跋曜一笑,“今天你是住將軍府還是謝家?”
“我陪阿姑住。”謝知說。
拓跋曜說:“你想買的莊子看的如何?”
“沒看,沒有時間。”謝知如實說,面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似笑非笑道:“想請假?”
“想。”
“不想上課了?”拓跋曜問。
“我可以等阿孃走了再補課嘛。”謝知說。
“想得美。”拓跋曜沒好氣道:“你是公主伴讀,哪有公主不休息你休息的?”
謝知這才反應原來她是公主伴讀,她都以爲她是皇帝伴讀的。
拓跋曜說:“最多三天。”
謝知歡呼道;“陛下,你太好了!”
拓跋曜見她這麼高興,心裡多少有點不是滋味,“她只是你阿姑又不是你親孃,我看你對乳母也沒那麼親近。”
“可我沒有阿孃,阿姑對我跟阿孃一樣。”謝知說,至於乳母的問題,謝知避而不談,這方面謝知的認識跟這裡人有本質的區別,她一直覺得拓跋家的皇帝腦袋有坑,坑還不止一個,其中最深最讓人無槽可吐的坑就是他們居然會在子貴母死後冊封乳母爲保太后!
如果這保太后只是虛名也罷,比如她將來也願意給阿羅養老,把她當半個母親孝順,但她絕對不可能把阿羅當親孃,但拓跋家怎麼做?他們冊立的保太后居然有實權,那些乳母太后還會勾結外官把宮廷弄的烏煙瘴氣。他們不是因爲擔心太后幹權,而殺母立子嗎?怎麼不乾脆像唐後期一樣不立皇后?
可他們不止立皇后,還冊立保太后,所以謝知堅信拓跋家皇帝腦子裡的坑肯定是被隕石砸的。因爲前幾任保太后的關係,謝知對拓跋曜的乳母持保留意見,但這裡保母的權利很大,橫豎不是自己保母,被殺的也是別人的親孃,謝知懶得提這種事。
拓跋曜心思靈敏,但他畢竟跟謝知有性別差異,有時候女人最在意的事往往是男人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也沒察覺謝知對宮裡保太后制度的腹誹,“今天別出門玩,回去好好休息,三天時間夠你看小莊子。”
謝知乖乖答應,正想回家,轉念想到一事,她問拓跋曜,“陛下,你知道我姑父的大母嗎?”這種事拓跋曜應該知道吧?謝知不覺得除了拓跋曜,還有誰會肯跟她說這件事。
“你姑父的大母?”因拓跋曜知道謝蘭因跟謝知是母女關係,下意識的將秦宗言認作謝知的繼父,反應了一會纔想到她說的姑父就是秦宗言。秦宗言是柱國大將軍,屬於魏國武將的頂層,拓跋曜不說對他家的私事瞭解的一清二楚,對他們家有名分的女眷還是有數的,“你說的是丘穆陵氏?頓丘公主的女兒?”
“咦?她是宗室出女?那她怎麼會做填房?”謝知疑惑的問,她對丘穆陵氏的瞭解僅限於年幼時祖父母的閒話,等她稍微大一點,祖父母就不在她面前說這種事了,謝知也不知道丘穆陵氏是頓丘公主的女兒。說起輩分,頓丘大長公主比陳留祖母還要高一輩,她是陳留祖母的姑姑,也是拓跋家族中唯三活過五十的人。
拓跋家皇帝、公主壽命都不長,頓丘公主是魏宮迄今爲止最長壽的公主,她未嫁時在宮中未必有多受寵,活到現在反而開始被宮中重視。逢年過節宮中賞賜都有頓丘公主的一份厚禮,崔太皇太后也時常會召年長的公主們入宮敘話。頓丘公主據說性子和善開朗,很被太皇太后看中。謝知想着昨天看到的丘穆陵氏,如果她像她母親頓丘公主的話,就難怪崔太皇太后會喜歡她們母女。
只是這位頓丘公主壽命長,婚姻方面卻不大順利。她一生下嫁三次,第一次婚姻維持了三年,第二次婚姻只有二年,駙馬就都病逝了。第三次婚姻是臨鄉侯,頓丘公主前兩次婚姻沒有孩子,跟臨鄉侯倒是有二子一女,只是臨鄉侯還是沒有頓丘公主長壽,在頓丘公主下降十五年後,臨鄉侯也因病去世。
公主所出的二子一女,次子夭折,長子和長女倒是都長大成人,只是長子死的也早,不到二十二就死了,他膝下只有五女,所以臨鄉侯的爵位最後由老臨鄉侯胞弟繼承。本來魏國公主莫說三嫁,只要你壽命長,四嫁、五嫁都行,但頓丘公主在臨鄉侯逝世後沒有再嫁,而是留在臨鄉侯府安心當着太夫人。頓丘公主在宮裡地位不低,臨鄉侯府也不是沒落勳貴,即使丘穆陵氏的父兄早逝,光憑她宗室出女的身份也不至於嫁給鰥夫做填房吧?
“因爲她死了一任未婚夫。”拓跋曜說,“她未婚夫是柔然大姓俟呂鄰家的長子,他也是丘穆陵氏的表兄,頓丘公主的母親就是出自俟呂鄰氏,但是兩人訂婚一個月後,這位長子就騎馬時摔斷脖子死了,之後她家就再沒長安顯貴登門求親。”
“呃——”謝知無言以對,這對母女在婚姻方面似乎遺傳的倒黴,時下對女子束縛遠沒有後世那麼嚴苛,但是光看她們母女的“豐功偉績”,一般人都會忌諱。她們也是倒黴,身體健康又不是她們的錯。
“那她爲什麼不改嫁?”謝知疑惑的問,時下寡婦改嫁的很多,丘穆陵氏青年守寡,又是這尤物模樣,她真願意守寡一輩子?
拓跋曜嘆氣,“步六孤家族的將軍都不是短壽之人,你姑父的祖爺爺、爺爺都是年過五十才逝世的,只有他父親而立之年就去世。你說誰敢再娶丘穆陵氏?而且現在臨鄉侯府是她叔父當家。”
謝知:“……”她想過無數種丘穆陵氏不改嫁的原因,但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可是——可是死了幾任丈夫再嫁的人又不是沒有,怎麼就她們會傳出這種名聲?還有丘穆陵氏訂親是不是早了些?”謝知還是不明白,拓跋家的公主二嫁、三嫁的不是沒有,要不是大部分公主都不長壽,估計四嫁、五嫁也有,爲何就頓丘公主和丘穆陵氏傳出這種名聲?
秦家或許是沒有短壽之人,可秦家是武將世家,武將在戰場上丟命再正常不過。丘穆陵氏過早定下未婚夫也很奇怪,時下因爲孩子容易夭折,很多孩子不會很早訂親,一般都要成親前纔再訂親,丘穆陵氏當年只有十一歲,又不到出嫁的年紀,訂親這麼早做什麼?
拓跋曜聞言滿意的點頭,“長進了,知道不聽風是雨。”拓跋曜年少聰慧,從小受帝皇教育,又豈是那種聽風是雨的人。
“陛下!”謝知再傻都知道拓跋曜在逗自己,她氣鼓鼓的望着拓跋曜,“你怎麼騙我?”
拓跋曜對她招手,謝知遲疑了下,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過去,拓跋曜伸手揉揉她小腦袋,“叫聲好哥哥,我就把步六孤家所有的事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