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完私事, 郭良又同秦紘說起正事, “少郎君, 這次巡視你準備派誰去?”秦家每三月都會帶兵在附近巡視, 往年都是秦紘親自領兵,今年將軍不在, 家裡只有少郎君, 他肯定要坐鎮家中。
“讓五叔帶三哥、四哥巡視。”秦紘說,五叔是秦宗言的庶弟, 秦家除了被養廢的六叔, 每個秦家男兒都能騎馬上陣。秦宗言這次南征帶走自己的二弟、三弟、四弟和長子、次子以及幾位侄子,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莫過如是,所以秦家特別看重男丁。
即使這些年親宗言不近侍妾,再無庶子女出生, 他給兒子找的兒媳婦都是能生的, 比如秦二郎跟妻子成親近十年,生有四子一女, 所以衆人很不明白爲何秦紘遲遲不娶妻, 他可是秦宗言唯一的嫡子, 難道秦宗言不想抱嫡孫嗎?
秦宗言當然想抱嫡孫,奈何他之前心比天高, 一心想讓兒子娶京都貴女, 結果沒找到合適的, 反而把兒子耽擱成大齡剩男, 秦宗言悔的腸子都青了。而兒子又完全不近半點女色, 送到他身邊的侍女他碰都沒碰,秦宗言就開始擔心,擔心兒子好男色。他試探的給兒子送兩個貌美的僮兒,見兒子也不親近他們,他才放心。
他不反對兒子好男風,但子孫大事不能因此耽擱。對父親的試探,秦紘哭笑不得,他不近侍妾一來是不想庶子先於嫡子出生;二來也是父親有了母親後,開始修身養性,連帶他身邊親近的人都開始潔身自好。他的幾位成親的兄長目前都沒有庶子,他沒成親庶子女成羣出生算什麼?秦紘又不是非要女人不可,每日的公事和練武足夠消磨他大半精力。
從私心來說,秦紘心裡也希望自己將來的妻子跟繼母一樣,滿腹詩書氣自華,無論父親說什麼她都能接口,哪怕是提到軍事,兩人都有話題。可是要找這樣的妻子太難,不是說天下沒有才女,而是既要有才華,又要跟他脾氣性格相投的女子太少。拿謝蘭因私下腹誹秦宗言的話來說就是,秦氏父子在懷荒土皇帝當慣了,把自己當真皇帝。誰家培養出這麼一個女兒,都會往長安高門大戶裡嫁,誰會嫁到你們這種窮鄉僻壤來。
“那今年還要組織人手春耕嗎?”郭良問。
軍戶是有屯田的,本來都是分散到每家每戶,由各家負責耕種,但這個規則在五年前被將軍整改過了,那一年將軍將秦家部分親衛的屯田整合,把所有的田地合起來一起耕種、看顧,最後收穫的糧食由各家佔據的地來分配。
將軍這一年還出動了親衛春耕、收穫,各家只要負責平時農田的打理,農人勞動量大減不說,當年的收穫都比以往多,第二年將軍便把所有親衛的屯田整合。幾年下來,秦家附近所有的屯田都整合一起耕作,軍士們也習慣每年農忙時節下田幹活。但是今年將軍帶走了大半軍士,今年農忙還要幫忙下田嗎?
“要,糧食是大事。”秦紘不假思索的說,“人手不夠,讓族裡的弟子一起下地。”秦家從來不養嬌生慣養的世家子,秦紘身爲少郎君以前都跟衆人一起下地。
“我這就去安排人手。”郭良頷首道。
兩人說話間下人進來稟告秦紘說:“少郎君,夫人明天想帶小娘子去土地廟進香。”
“土地廟進香?”秦紘微微挑眉,母親嫁到秦家這麼多年,都不曾去土地廟進香,怎麼突然想到帶阿菀去土地廟進香?
郭良提醒秦紘:“謝小娘子寫過清靜經註釋和兩本善經。”他猜謝小娘子信仰道教。
秦紘恍然大悟,對下人道:“你同夫人說,我明天帶她們去。”
下人說:“夫人說少郎君事務繁忙,她們這點小事不勞煩少郎君,她們帶上親衛去即可。”
秦紘略一猶豫,頷首說:“也可,就讓六郎陪同她們一起去。”秦紘很想親自護送兩人,但想到進香可能是阿菀的習慣,若是自己堅持陪同,她可能不會去第二次了,所以秦紘退而求其次,讓六郎陪兩人去進香。
秦紘的決定謝蘭因和謝知都不奇怪,要是他一個人都不派她們才奇怪。謝蘭因對女兒說:“我們就照着你計劃的半月去一次,再有兩月就要春耕,目前家中人手不夠,我猜屆時家中弟子都要下地勞作,那是我們逃離最好機會。”兩個多月時間足夠她們出門四五次,一兩次大家還奇怪,等她們形成習慣後,衆人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屆時家裡一忙,她們提出只要親衛護送,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謝知驚訝的問:“連五哥都要下地?”
謝蘭因說:“他是少郎君,更要身先士卒。”
謝知感慨:“什麼人都不容易。”五哥下地勞作居然還能長了這麼一張盛世美顏,也只能用天生麗質來解釋了,真讓人羨慕。
謝蘭因說:“你送來的肥料配方據說很有用,很多貧瘠的土地這些年收成都不錯。”
謝知猶豫了下說:“阿孃,你說我讓五哥開一片試驗田種稻種如何?”本來謝知是想讓阿耶試種再給五哥,現在想想阿耶行事說不定還沒五哥方便。謝知現在不好用占城稻刷名聲,那就先暗中推廣吧,能受益多少人就受益多少人。
謝蘭因想了想說,“也行,你給他一點稻種讓他試種幾畝地。”謝家跟秦家沒有利益衝突,謝家還沒有秦家在魏國的底蘊,讓他們在懷荒試種稻米比大兄還方便,她嘆氣道:“可惜你五哥迄今都沒成親,不然他的孩子倒是可以跟你阿叔的孩子聯姻。”謝洵跟獨孤氏這些年生了一子二女,阿楠年紀大點,小二還是可以嫁過來。
謝知說:“五哥年紀也不大,不用急,再說還有大哥、二哥,他們將來也會有孩子的。”
“他們的孩子不合適。”謝蘭因否決,她倒不是自己對家裡的女兒有意見,而是不敢恭維父親的教女方式。她很喜歡寧馨,但那是長姐對可愛小妹的疼愛,但讓她做秦家宗婦,謝蘭因不會答應,她不適合。父親後生的那些女兒沒有一個適合當長媳,所以她對大郎、二郎將來的女兒也不抱任何指望。想要加深謝家跟秦家的聯繫,光有一個次媳不夠,非宗婦不可。
“以後的事誰知道,我們只要做好當下就夠了。”謝知說,她那時候還指望阿孃能再給自己生個弟弟妹妹,現在想想阿孃要有別的孩子,她或許就不會拋下一切跟自己離開。
秦紘跟郭良商議完親兵耕作日程,正想去軍營,卻聽下人傳話說謝小娘子請他去後院說話,秦紘明知道謝知找自己是有正事,但心還是忍不住跳了幾下。
謝知請秦紘來書房談話,她穿着家常的衣服,一色的半新不舊的細棉衣,衣服上繡紋簡單,但是領口的盤扣甚是繁複精美,倒也不覺得她穿着素淨,謝知手捧一卷書正在細看,衣袖從她腕口滑落,露出一段柔嫩的玉肌,腕間戴了一串紅得耀目的手串,鮮豔的紅色襯得她肌膚皓雪欺霜,宛若蠟凍玉雕。
秦紘不由看得有些口乾舌燥,他輕咳一聲,“阿菀。”
“五哥。”謝知起身輕喚秦紘,又親自給秦紘斟茶。
秦紘接過茶盞一仰而盡,謝知一怔,忙又給秦紘倒了一杯,秦紘對她擺手,示意自己來倒茶,“這幾天在家住的還舒心嗎?”
謝知點頭笑道:“舒心,我給五哥添麻煩了。”將來還要給五哥添更多的麻煩,思及此,謝知看着秦紘的目光就更愧疚。
秦紘不知謝知心中所想,見阿菀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他手一顫,茶盞裡的茶水又撒出來些,茶水浸溼他的深衣,秦紘手足無措的放下茶盞暗暗尷尬,他從來沒有如此手忙腳亂過。
謝知忙把絲帕遞給秦紘擦手,“五哥燙不燙?”
秦紘握着謝知的絲帕,只覺絲帕暗香撲鼻,彷彿阿菀身上的香味,他哪裡捨得用來擦手,他不動聲色的將絲帕放入袖口的袋子中,“不燙。”秦紘現在哪裡還感覺得到茶水燙不燙。
謝知覺得五哥今天真奇怪,不過她也沒多想,只當他這幾天太勞累,她將手中的書卷遞給秦紘,“五哥你看這卷書。”
秦紘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謝知書細看,這是謝知記錄的她在農莊試種占城稻的筆記,以及耕種心得,秦紘翻到占城稻的畝產量便心中一驚,在看到這個稻種的成熟天數,他心頭大震,合上書問謝知:“阿菀這稻種你從哪裡來的?”
謝知說:“我讓人從真臘帶回來的,五哥我在莊上試種了五年,長安那邊是可以種植的,收成也不錯,五哥你要不要在這裡試種幾畝地?要是可行的話,可以往燕州、范陽、東萊那邊推廣。”
秦紘問:“你這次帶稻種來了?”
謝知說:“對,我帶了一些過來,但不是很多,只夠種幾畝的。”糧種的推廣要謹慎,就算五哥願意把屯田都種上稻種,謝知都不敢讓他如此冒險。
秦紘說:“我派人試種幾畝。”如果稻種能試種成功,收成也跟粟米差不多,那他們將來說不定也能以稻米爲主食。
謝知對秦紘說:“這本是我記錄的種植心得,五哥把這本書帶回去看吧。”
“好。”秦紘略一猶豫,問謝知:“阿菀,這個稻種你跟京裡說過嗎?”
謝知搖頭:“暫時還沒有。”
秦紘說:“對,你暫時不要跟京中說。”阿菀的真實身份太敏感,太皇太后又不喜歡她,她貿然說出這種稻種,只會給她帶來麻煩。秦紘看着溫柔淺笑的謝知,心裡涌起想要讓謝知永遠留下的衝動,但想到他求娶阿菀的後果,秦紘苦笑一聲,只是太皇太后不願她入宮,又不是陛下厭棄她,太皇太后又能堅持幾天?最後她還是要入宮的,他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