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深秋的荷塘雖已不復盛夏時的繁盛,可也算不得蕭瑟,尤其在幾個老師傅的打理之下,仍然綠意盎然。
塘水的源頭在戴府的另一端,引的是活水,那些河燈順水而來,在這湖心島上看去如一片跳動的紅色火焰慢慢襲來,隨着水流漸漸漂散。
許嘉彤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盛景,宛如許多跳躍着的花朵向着她撲來,她和那些花朵離得很遠,只能望見那絢爛的光影,可是她竟有一種感覺,那火焰的熱度已經近在咫尺。
那麼暖,那麼近,她從來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溫暖,融化了她的眼,她的心。
“鳳凰宮坐擁天下富貴,可一入宮門深如海,如此的明亮繾綣沒有幾人能得到。”趙元慎開口道。
“我對宮中之事不甚瞭解,可是也知道但凡這些富貴榮顯之地自古最多是非,能風光無限的永遠只有最得勢的那幾個。要麼天降貴胄,有個好出身,要麼步步爲營、傾盡所有相換。我不是前者,也不想成爲後者。”許嘉彤的聲音很輕,在這夜風中聽着有些含糊。
“這是你答應的原因?”趙元慎有些不悅,不過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種不悅。
“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我雖然只是答應與您做名義上的夫妻,也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的。若說我對您傾心,也不瞞您,未必是不能,而是不敢。您在我心裡是神祗般的存在,我怎會用旁的心思加以褻瀆?我會答應,更多的是因爲我不想將自己的一生花費在沒有結果的事上。”許嘉彤道。
趙元慎沒有看她,神色不明:“宮中的富貴對於你來說只是一件沒有結果的事?”
“或許會有結果,可是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我不想祖母老而無依,也不想等我得到了很多之後,她已不在人世。還有五妹妹,我不想看着她一個人在楊府裡跟一個瘋魔之人一起,苦苦掙扎。我在外面,或許也做不了太多,可是總能多做一些事。”許嘉彤笑了一下。
“看來我是這件事當中最不重要的一個,你說出來,就不怕我把給你的都收回去?”趙元慎無奈地承認,他竟然有些不甘心。
“戴爺您擁有的太多,對您有所求的人也太多,您難道會因爲他們有所求,就和他們斷了來往麼?您或許也可以把我當成他們當中的一個。”許嘉彤道。
“那我也會要求的更多,你能給我什麼?”趙元慎心煩地道。
“我並不能給您太多,也沒有這個能耐,可是我能保證,我對您的忠心,會做好一切分內的事。您也不必擔心我什麼,我除了依靠您,一無所有。我是個怕失去的人,所以不會背叛。”許嘉彤笑了笑,她這點兒信用還是有的。
這時候小舟過來了,搖船的是趙棋允,二人上了去,在小舟的另一頭說話。
小舟逆着水流而上,那些耀眼的河燈漸漸漂浮着與他們靠近,將他們的身影融合在柔和光海中。
兩人看着面前的景色,都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四下裡靜默至極,只留下風聲和細細的水流聲。
“也好,不存太大的希望,就沒有太大的失望。”趙元慎這句話卻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像是在向許嘉彤預示着什麼,“許嘉彤,你記住你的今日之言。”
“戴爺請放心,我一定忠心爲您和戴府做事。”許嘉彤笑着欠身行禮,許諾道。
“不,我說的是,你對我或遵循主僕之義,或是尊崇,或是如待兄長,再無其他。”趙元慎道。
許嘉彤愣了一下,心跳沒來由地落了一下,呆滯了一下才道:“好,再無其他,您不必擔心,待您有了心愛之人,我自然要讓賢求去。”
小舟這時行至湖心正中,景色正好,趙元慎卻忽然微微回頭,沉聲道:“靠岸,天涼,你可以先回去了。”
趙棋允一直把他們的話聽在耳朵裡,暗暗爲他們着急,他很想把小舟就停在湖心,讓清冷的夜風把他們兩個都吹醒。
可是趙棋允多年活在趙元慎的威懾之下,還沒想出個主意來,手腳就比嘴先行一步了,他奴氣地把小舟向着岸邊搖去。
“您今日爲何要安排這些河燈?”許嘉彤不解地道。
“你以爲爲何?”若非教養所在,趙元慎很想白她一眼。
“也許這個日子有所不同。”許嘉彤猜想着,其實這個日子對她也是有些遙遠的意義的。
“只是想讓你看看這宮外的美好,省得你流連忘返。”趙元慎這時候已經恨不得一腳把她踢下水了。
他是刻意安排這一切的,有一層意思的確如她所說,這個日子不同尋常。另一層意思卻是不由自主,想到她要入宮面對那些不堪的人和事,他就想多給她一些溫暖,好讓她在寒夜中銘記。
“這樣啊,我本就不會流連忘返,可還是謝謝您,這一幕,恐怕到我閉上眼睛離開人世的那一天,都不會忘記。”小舟這時候靠了岸,許嘉彤福了福身告別,擡腳就要上岸。
“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或許很多年前,她就如你一樣。”趙元慎忽然開口,之後又很快地說了句,“棋簍子,回去。”
“長輩?”許嘉彤剛要想想這當中的瓜葛,小舟卻離開了岸邊。
許嘉彤這一句話還沒有問出口,小舟就已與她漸漸遠去,趙元慎面對着她站在舟頭,身形挺拔飄逸。
這時有些河燈漂到了岸邊,漂浮在他們中間,火焰不如方纔明亮,將要燃盡的燭芯在盡最後幾絲力氣,散發着它們的光芒。
這是戴元冠生母的祭日?這也太巧了,剛好這一日也是她生母杜氏的祭日。
只是許嘉彤從小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生母不受家族待見,她又自身難保,沒有刻意紀念過,印象很是模糊,但她並非全無印象。
他們之間冥冥中竟然還有這樣的聯繫?他們相識以來,他雖然待人嚴苛,時常氣得她一連生上好幾日的悶氣,可是待她一直是很好的,尤其在關鍵時刻,從來不吝嗇對她的支持。
她一直想着這當中的原因,後來也漸漸琢磨出一些道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