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不是膽小的人,可是這才幾個時辰,她就失了兒子,還被迫到了這裡,吳王后的手段高明她早有所耳聞,可是從前吳王后待她那般和顏悅色,親見卻是頭一回。
趙鈺對先去的王后戴氏是患難與共地結髮之情,對旁的妃子卻是聯姻之誼,這後宮當中的妃子各個出身顯族,吳王后的家世並不算是最好的,可她卻能脫穎而出。趙鈺是先登基立後才入的鳳凰宮,吳王后爲後時可是連身孕都沒有的,更比不得前面已經生下王嗣的幾位妃子,可是她偏偏做到了……
若是她不從,許孝祖又不從,吳王后會用什麼樣的手段對付許孝祖?杜氏又打了個寒顫,難道真就要認命麼?她十指的指節都發了白,指尖深深地刺着掌心。
“難不成娘娘還能殺了侯爺?”杜氏試探地問道,心裡地弦繃緊着。
“世人吃五穀,哪有不病的道理,定安侯若是暴斃了,只要御醫拿的出醫案,誰還有二話。何況這定安侯在西都並無族人,這家世……客氣的說算不得顯赫,實話實說,卻是微末的人兒得了機會罷了,只要厚撫他的族人,又有誰會爲他出頭?夫人您是聰明人,恐怕比定安侯還要知道這當中的道理,切不要爭來爭去,什麼都沒有得到還失了性命的纔好。”玉常勸道。
玉常雖說只是一個宮女,可她的心思手段比起後宮大多數的妃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前在吳王后面前,秉着主僕高下之別,自然是要把那聰明心思藏起來大半的,可對着外人,尤其是對着一個不會把嘴邊所說說給他人聽的外人的時候,她就沒必要藏着掖着了。
杜氏站了良久,南方的山不高,只是連綿,她放眼望去,鳳凰宮中層層宮室、亭臺樓閣掩映在山間的霧靄當中,朦朧之中,看不透,怎麼也看不透……
這件事是不認也得認了,她和許孝祖誰都扭不過吳王后去。就算是扭過了,趙鈺把吳王后廢了,他們就能把兒子要回來了麼?
大同初建,容不得半點見不得人的事浮到檯面上去,恐怕他們一家三口一樣性命不保。
“娘娘會好好待他麼?”杜氏每說一個字都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玉常知道她這是想通了,鬆了口氣,立刻道:“當然會,娘娘不疼他,還能疼誰。說句不中聽的,即便是娘娘他日另有了兒子,爲了自己慈母的名聲,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杜氏點點頭:“侯爺那邊……娘娘會有個交待麼?”
“這就要靠夫人去說服了。”玉常笑了一下,提醒道,“夫人日後的女兒可是娘娘的心頭肉,娘娘就算不爲了別人,還能真的就不管自己的心頭肉了麼?您府上的富貴纔要開始呢。”
杜氏點點頭:“還請姑娘隨我回去,把小公主安頓好了纔好放心。”
“奴婢聽說貴府上的姑娘是按族裡的排的,前面已經有了三位姑娘,以後這孩子就是四姑娘了,夫人以後還要慎言。”玉常語氣客氣,內裡的意思卻很明瞭,此刻一過,這稱呼上是斷不能錯的,“奴婢聽說侯爺和夫人還沒有將小公子的事告知族裡,這倒是好了,說是個姑娘倒也無妨。”
吳王后並非未卜先知地想到了他們還沒有知會族裡,而是許孝祖成了定安侯就不想認那正折騰得風生水起的生母,又一味地看着嫡母受屈怕深陷泥潭而置之不理,反倒得罪了族人,已經有幾年沒有和在崑山的族人往來了。
杜氏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這回不用那兩個宮女強扭,自己坐回了轎子裡。
兩頂轎子緩緩地回了定安侯府,許孝祖老遠地就聽僕從來報,說是回來了兩頂宮轎,他趕忙迎了出來,在侯府門前恭敬地侯着。
杜氏先下了轎子,一個宮女抱着孩子下了來,杜氏雙眼紅腫,許孝祖看了一眼,以爲她在宮裡受了委屈,又心覺這月子裡的女人脾氣與往日不同,沒有多留意。他不知前後情由,更加不會去看看那襁褓裡的嬰孩究竟好不好,究竟還是不是他的兒子。
“玉常姑娘,你送拙荊回來着實辛苦,趕緊的,進來吃口茶,歇歇腳。”許孝祖連忙道,他還等着知道吳王后有沒有給他的兒子賜名,或是有沒有請趙鈺賜名的意思。
玉常笑了一下,像是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娘娘有些話要奴婢囑咐侯爺,吃茶就不必了,就到裡面說幾句話吧。”
“快情快情。”許孝祖迎了玉常她們進去,又對杜氏道,“在宮裡受委屈了?該不會是你衝撞了娘娘吧,受娘娘責罰了?”他面上露出驚恐之色。
“不是,一會兒再說吧。”杜氏越發覺得他涼薄,可是到底心裡有愧,沒有發作。
“王后娘娘可有給咱們的孩子賜名?或是有沒有說等王上回來了,就代爲請託?”許孝祖壓低了聲音,火燒火燎地道。
“還沒有,進去再說。”杜氏嘆了口氣,先一步跟進去了。
許孝祖有些不高興,可是他看着玉常的神色並無異樣,想想該是沒什麼的,也就跟着進去了。
三人在正廳站定,玉常剛要開口,許孝祖就要下拜,一副準備謙恭地聆聽懿旨教訓一般。玉常趕忙阻止了,笑着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禮。
“方纔娘娘發動,也沒顧得上什麼,只是抱了抱孩子,賜名什麼的要等以後了。”玉常看了眼杜氏,見她沒有反應,到底還是心軟了,還是決定要幫她說幾句話。
“娘娘生了?是王子還是公主?本侯就在這府裡,怎麼沒有聽到宮裡報喜的鐘鼓聲?”許孝祖驚訝地道。
“託大同和列祖列宗的福,是位王子,母子平安。侯爺沒聽到鐘鼓聲是對了,聽到了才奇了,這些個人才搬到宮裡去,什麼都不齊全,還沒這規矩。”玉常笑笑。
說到底還是趙鈺對吳王后這一胎並沒有什麼期待,那些個擡高身份的禮數儀程並不曾安排下。當初說好了的,要等到孩子落地了之後,百天的時候再昭告天下,大辦一場。
“是王子就好,王子就好,恭喜王上,恭喜娘娘。”許孝祖一想到自己恐怕是頭幾個知道這消息的公卿,喜不自勝地道。
許孝祖又想到昔日和吳王后之間的舊情,想到她日後地位更加穩固,這時候讓杜氏和她走得近些日後應該能多幾分好處,就更爲欣喜。
“夫人,娘娘這回也是投胎,等你養好了身子,也要多入宮去拜見、服侍娘娘,盡咱們做臣子的本分。”許孝祖笑道。
杜氏不言,一雙美目失了光彩,只盯着腳底下的地瞧,許孝祖還什麼都不知道,自然笑得出來……
玉常道:“娘娘有幾句話要囑咐侯爺,奴婢託大,就這麼說了。”她頓了頓道,“侯爺,娘娘說了,這孩子不僅生得好,還是個有福的,他日榮華富貴必如足下之塵。這也是侯爺您的福氣,您可要好生撫養這個孩子,不要讓她受了委屈。”
“這孩子是本侯的結髮夫人所出,本侯自然視他如寶,定不負娘娘所託。”許孝祖笑了,賜名看來是早晚的事,日後恩寵定然還不止於此。
許孝祖親自送了玉常出去,那抱着孩子的宮女朝他行了禮,把孩子交給乳孃。她過來時正巧是貼着許孝祖身邊的,許孝祖目光滿含驕傲地看了那襁褓中稚嫩的臉孔一眼,也許是父子連心,他心裡一響,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異色。
玉常上了轎,許孝祖目送着那一行人朝着鳳凰宮的方向回去了。
許孝祖轉回府裡,乳孃和杜氏回了幾句話,正要抱着孩子回去,許孝祖快步過來,就要伸手接孩子過來。
杜氏看了她一眼,身子一轉,上前一些擋住了他,低眉對乳孃道:“你先下去,孩子睡着,讓她安穩些。”
“是。”乳孃抱着孩子下去了,這孩子是她帶的,她一看就覺得有異,這屋裡的人也是怪怪的,她嚇得沒敢問。
“是還孩子怎麼了麼?”許孝祖一直沒聽到孩子的哭聲,又以爲是孩子進宮的時候嚇着了。
也是,吳王后生產,儷凰殿裡一忙亂起來,一準兒是大呼小叫的,他的寶貝兒子才半個月大,大概是被嚇着了。一念及此,許孝祖心裡也有些後悔,可是他不會承認,還是要推到杜氏頭上。
“他還小,你既然跟去了,也不知道看護着點兒。”許孝祖聲音裡帶了幾分薄怒。
杜氏看看他,終於還是開口了:“老爺錯了,那不是咱們的孩子,也不是什麼兒子,是女兒。”
“什麼?你是糊塗了吧?”許孝祖愣愣地看着她。
杜氏冷笑:“孩子那麼小,你就不奇怪爲何娘娘會突然要讓他入宮麼?娘娘甫在宮中產子,我帶去的是兒子,帶回來的是女兒,老爺難道還想不明白這當中的緣故麼?”
許孝祖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