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不管你信不信。”趙元慎扶住她的手臂,正了正她的身子,讓她面對着他,“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相信我,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許嘉彤笑笑,是啊,她沒有別的選擇,可是她心裡是願意相信的。
“我是真的知道錯了,這種事情上,我不該心軟,若是想要給他們留條後路,自己又處理不好,就該交給您去處理。我發誓,我與您之間從前的恩怨都就此了結,我再也不賭氣了。”許嘉彤心情複雜地道。
若要計較,這世上沒有人比她許嘉彤更有資格,可是她若是計較,會有更多的人失去更多,而她也會失去更多。
“還打算出宮?”趙元慎道。
許嘉彤掙脫了,退後了一步:“我可以信您,卻不能若無其事的面對您。那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誰也不能否認。”
這是二人之間始終無法迴避的過往,趙元慎無力地放下了手,二人一路回宮,直到天矇矇亮了,才進了宮門。
許嘉彤小憩了一個時辰,匆忙到尚宮局點了卯,正要回去偷個懶,左右無事,歇上一日想必也沒有人來找她。
正當許嘉彤想腳下一鬆,倒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時候,寢房的門卻被人猛地推開了,馬琴歌面如土灰的進了來,關上門,竟然忍不住抽噎起來。
許嘉彤一下子就精神了,鞋都沒有穿好,就上前去扶住她,想要開口,卻覺得喉嚨裡都在發抖。
馬琴歌一向大大咧咧的,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說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也好,說是她沒心沒肺也罷,能讓她如此的事,一定是一件極其重要又極其爲難的大事。
“琴歌姐姐,你別哭,這到底是怎麼了?”許嘉彤心裡有了諸多猜測,難不成她闖了什麼禍,被責罰了?
馬琴歌坐了下來,看着她道:“我和你說了,你可不要太過傷心。先答應我,要不我就不說了。”
也許和她們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是這件事一定牽扯到一個對她們來說很重要的人。
“難道還是來不及?是不是姚大人……”許嘉彤頭一個想到的是趙元慎最終還是錯失了先機,沒能保住姚雲行。
姚雲行的罪責若是坐實了,重責明正典刑,輕則流放邊塞。趙元慎對姚雲行頗爲器重,若真是如此,趙元慎是絕不會原諒她的。
馬琴歌搖了搖頭,把一封信遞給了他:“王延盛……他……死了,閔國大亂,他的庶弟做了閔王,他和他王兄都沒能逃過去。信上說,他回去之後,在耕織和水利上做了不少好事兒,他一心助他的王兄安邦定國,卻不想,那些個建樹還未能完工,他就被……”
雖然和王延盛還算不上深交,可是從前在崑山時,趙元慎將他丟給過她月餘。那段日子裡,是她親眼看着王延盛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王室公子親自到田裡向農人請教,看着他爲她的處境擔憂,雖然幫不上她什麼忙,想出的法子還時常那麼的可笑,可是他對每個人都是真心的。
他相信他身邊的人,尤其是他的親人,這當中不僅包括他爲之可以付出一切的王兄,也還有那個最終殺死了他的庶弟。
許嘉彤拿着信箋的手一直在發抖,信是大同出使閔國的使節寫來的,信上用最簡潔的語言講述了事情的結果,過程卻是隻字不提,只是說最終王延盛和他的王兄身首異處,那情形慘烈淒涼。
“來送信的人還說什麼了?”許嘉彤聲音顫抖着道。
馬琴歌知道內情,一定是馬家在閔國的暗探帶回來的消息。
“聽閔國王宮裡跑出來的內監說,宮破時,王延盛的王兄將他推出去頂罪,說那些被列爲罪狀的革新之舉都是由他鼓動纔會推行,若是殺了他,能夠解氣,那就殺了好了。王延盛仰天大笑,他之前被闖進來的侍衛打得遍體鱗傷,一開口,滿嘴都是血……他央求着,說自己不怕死,可是那些耕織和水利上的東西還有許多沒有建成,等他死了,能不能讓人們繼續建,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迎面一刀刺死了。”馬琴歌哽咽道。
許嘉彤能想像那場面的壯烈,王延盛並不糊塗,他的王兄是什麼樣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否則也不會在被出賣之後,只是仰天大笑。可是他偏偏有他心裡所最想要的一切,寧可捨棄性命也要維護的一切。
“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不小心踩死只螞蟻都要內疚半天……”許嘉彤說不下去了。
王延盛對農耕和閔國的摯愛,猶如她對織繡的摯愛。只是他們的命運不同,大同安定已久,閔國去從未有過這樣的安定,那樣的閔國,那樣的閔國王室,註定不能守護他。
在這一刻,許嘉彤似乎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趙元慎想要的是什麼,他究竟爲什麼喜歡那個位子。
馬琴歌緩過來一些,擦了眼淚道:“耶律拓馳也知道了,他那個樣子的人,也紅了眼睛,拿着刀出宮去了。也不知道是去閔國砍人了,還是到城外的林子裡砍樹撒氣去了。”
“等他回來,我去看看他。”許嘉彤頷首。
耶律拓馳這個質子一直住在宮裡,除非他今晚不回來了,否則傍晚宮門落鎖前是一定會回來的。他雖然看起來莽撞,卻粗中有細,不會耽誤了大事。
許嘉彤也沒心思歇息了,可她也不好出去,只得在尚宮局旁邊的曉露臺走走,高臺接天,此處風大,總算能透透氣。
在高臺上仰望,大風吹過,雲朵被捲成各種形狀,許嘉彤看着看着,想在當中看出些許形狀。
若是一輛馬車就好了,或許她就可以坐着它,去閔國,看看王延盛,看看那張這世上最乾淨的臉龐,看看他的屍身有沒有收斂得當,他該是擁有最後的體面的。
“呦,我當這是誰呢,竟然在這兒吹風?”杜鳳琴嫋嫋婷婷地走了上來,儀態萬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