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不是路癡,相反,她的記憶力很好,匆匆走過一遍的路,再走的時候,沒有半分的生澀惡感。
這讓趙琦這個專門記過路途的傢伙都感到吃驚。
小曼坐在雷煙獸的屁股上,找不到偷襲白衣人的機會,正怏怏不樂的時候,就聽趙琦道:“就在不遠處。”
小曼瞅着地平線上那座黑色山丘道:“不是那個方向,在左邊,我們應該往沙漠那邊走。
”
趙琦輕聲道:“你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
小曼流淚道:“我本來想着等你們都平安之後,就一個人回來給劉大哥收屍的,現在看來,還是我想差了,劉大哥的屍首應該剩不下啥了。”
衆人隨着小曼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沙漠邊緣的天空上,盤旋着無數的食腐鳥,這種鳥的嘴巴很大,也很有力氣,一口下去,就能吞掉半斤腐肉。
“我應該藏起來的,等狂牛騎兵們走了,就出來給劉大哥收屍。”
小曼非常的傷心,也不斷地流淌着眼淚,七人中的其餘兩個女人也開始飲泣,四個男子則沉默不語。
白衣人的雙手顫抖的厲害,如此大規模的食腐鳥,哪裡是區區一具屍體所能吸引來的,除非這裡有大量的屍體。
劉長安戰死了,撐死也就一人一馬,喂不飽這麼多的食腐鳥,這裡之所以會有這麼多的食腐鳥,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死的是人多的一方。
等他們走到戰場上,白衣人取下揹負的斧頭,隨手甩了出去,只見巨斧在密密麻麻的食腐鳥中間犁開了一條血路,剩餘的食腐鳥驚惶的飛上天,慘烈的戰場,終於浮現在衆人眼前。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三座土丘一般高大的狂牛屍體,原本毛色鮮亮,光滑的狂牛,如今被食腐鳥在身上掏出一個又一個的血洞,再無初見時的狂態,只餘擴散在百丈範圍內的屍體,更是被食腐鳥吃的慘不忍睹。
然而,更多的鬼方人的屍體出現在三頭狂牛屍體周圍,這裡的屍體甚至形成了一座屍山,從屍山裡流淌出來的血,還在低窪地形成了一座顏色發黑的血湖。
無知又無畏的小曼,甚至忘記了白衣人的恐怖,還主動跑老跑去的幫助白衣人計算這裡到底死了多少鬼方人。
爲了保證數字的準確,她甚至顧不上埋汰,親手從屍山上往下拉屍體,一心要把死亡的鬼方人數的清楚明白。
趙琦他們也在幫忙,跟對雲策很有信心的小曼不同,他們六個雖說也在檢點屍體,其實是想驗證一下,劉長安會不會也在裡面。
“三百零二人,全是鬼方人,我們已經幫你摞好,要不要現在就點火?”
小曼喜滋滋地給白衣人報數。
白衣人的眼神空洞,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應該是三百零三人,這是三個完整的百人隊,再加上三個狂牛騎士,你少算了一個人。”
小曼笑道:“會不會被劉大哥嚇跑了?”
白衣人搖搖頭道:“鬼方沒有臨陣脫逃的戰士。”
“那就是被劉大哥給抓走了。”
白衣人繼續搖頭道:“仗打到這個地步,不會有活口的,你們數的不仔細,繼續找找看,或許那些殘肢斷臂裡還能拼出一個人來。”
“等我們幫你把屍體處理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殺了我們七個?”小曼一邊擺弄殘肢斷臂,一邊小心的問白衣人。
白衣人點點頭道:“是這樣的,他們死的悽慘,沒有祭品的話,亡魂會不安定。”
小曼看看笑着相擁在一起的趙琦跟盛容一眼,就對白衣人道:“能不能就殺我一個?我至今還是處子之身,而且,身體白皙不說,還香香的,是最好的祭品。
他們六個不成,拿他們當祭品會讓你們這些戰死的將士不滿意。”
白衣人瞅着小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的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同伴,很難得。
你這樣純潔的女孩子,拿來祭祖都是夠格的,可惜,我今天心情很不好,顧及不到你的美好,所以,你們今天都要死。
對你,我下手的時候會很輕,你會像睡着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小曼眨巴着眼睛笑道:“我其實不怕痛,在洛陽的時候啊,我經常在睡前想着如何殺死鬼方人,也想過如何被鬼方人殺死。
即便是在最美的美夢裡,我都沒有想過,我死的時候,會有三百零三個鬼方人殉葬,更沒想到過,其中還有三個鬼方人視若珍寶的狂牛騎士。
我覺得我死的很值的。”
白衣人喟嘆一聲道:“你看,這就是戰爭的醜陋之處,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摧毀美好,留下遍地的醜陋,而一場戰爭中最先死去的往往都是最好的一羣人。
戰爭就像是一個篩子,把好人過濾掉死去,讓不好的人活下來,然後讓我們生存的世界也跟他們一樣,變得越來越壞。
對於戰爭,我是不贊成的,可惜,誰讓我是一個鬼方人呢,我存在於我的族羣中,就是他們的一份子,就算睿智如我,也難逃被族羣裹挾的命運,幹出一些,我不願意甚至是深惡痛絕的事情出來。
也罷,給你們吹奏一曲安魂曲安慰一下你們無助的靈魂,也希望你們的靈魂可以飛躍這無盡的關山,回到愛你們的人的夢裡……”
就在白衣人取出一根笛子的時候,小曼的袖子裡寒芒一閃,一枚銀亮的尖刺就直奔白衣人的後背,與此同時,趙琦,盛容等人的也同時向白衣人發起進攻,這一次,沒有人留手,也沒有人覺得自己還能活下來。
小曼的銀刺纔出現就折斷了,趙琦的長刀剛剛接觸到白衣人的身邊就折斷了,折斷的刀片打在其餘幾人的身上噗噗作響,只餘趙琦更是被白衣人一腳踹的向後飛起,跟他的同伴一樣,再次掉在地上。
白衣人對於他們的突襲,圍攻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找了一塊稍微乾淨些的沙地坐下來,面對即將西沉的太陽以及天邊的紅霞,嗚嗚嗚的吹奏了起來。
笛聲起,那些還想吃一點殘羹的食腐鳥就呼啦啦地振翅高飛,在被殘陽染紅的天空中盤旋一圈之後,就飛去了太陽所在的方向。
笛聲悠揚,婉轉,更多的卻是笛聲中蘊含的哀傷,以及濃濃的不捨。
小曼第一次哭出聲來,她覺得自己應該成親後再出來的,那樣的話,薛城就真正屬於她了,就算是自己死了,以薛城的性子絕對不會再娶,自己會被一個美男子懷念一生……現在全完蛋了,洛陽城裡覬覦薛城美色的女人太多了,他一定會被母親逼着再娶的。
小曼在嚎啕大哭,趙琦艱難的爬到盛容身邊,拉住了盛容伸過來的手,吐乾淨嘴裡的血,對盛容道:“是我害了你。”
盛容吐着血笑道:“不負我,就不算害我。”
趙琦瞅着其餘四個擁在一起的同伴道:“來生見。”
雖然心中不甘,幾人還是相視一笑,死就死了吧……
笛聲從高音不斷地滑落,最終杳不可聞。
白衣人從懷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瓶,擡手丟到屍山上,又把火種吹燃,一併丟上屍山,隨即,屍山上騰起一團明黃色的火焰,這團火焰極爲耀眼,流水一般從上面蔓延下來,瞬間,就覆蓋了整座屍山。
眼看着火焰覆蓋了屍山,白衣人身體微微前傾撫胸用幾人聽不懂的鬼方話對着火堆說了幾句話,就轉過身看着小曼道:“你是第一個。”
小曼擦一下鼻涕跟眼淚道:“劉大哥會幫我們復仇的。”
白衣人咬牙道:“我現在無比的期望他能出現在這裡,相比而言,他纔是最好的祭品。”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灌木叢裡,忽然傳來一聲馬鳴,接着,就聽見沉重的馬蹄聲從灌木中響起,蹄聲開始還在遠處,瞬間,就如雷般響起,原本藏在灌木叢裡的食腐獸,再也躲藏不住,慌忙逃離灌木叢。
一匹神俊至極的棗紅色雷煙獸無視灌木的荊棘,踩着食腐獸的屍體出現在衆人的眼前。
雲策坐在馬上,瞅着白衣人笑道:“老沈,我們又見面了,剛纔偷聽了你的一首安魂曲,我也作了一首詩,聽完之後,我們再算我們之間的舊賬如何?”
沈廷玉躬身一禮道:“洗耳傾聽。”
雲策朗聲吟誦道:“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沈廷玉,你覺得如何?”
沈廷玉一張苦瓜臉自從看到雲策之後,就變得開朗起來了,就聽他哈哈大笑道:“好詩,好詩,如此方不負我千里迢迢爲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