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陽城的夜晚來的很慢,雲策幾乎是目送太陽落山,太陽落山,天空還不到黑暗的時候,天,總是不黑,這讓雲策顯得非常焦躁。
說真的,小女孩的之死傷害到他了。
他撿拾那個小女孩的初衷很簡單,看她沒人要,沒人理睬,一個人坐那裡吃土,這種事情,他身爲一個人自然是看不下去,就想撿回來交給娥姬帶着,反正他有的是能力多養活一個孩子。
結果,他的好心反倒成了那個孩子的催命符,這讓他一時間很難接受。
他不承認那個孩子是喝了一點衣樹粉糊糊才死的,她如果一直有衣樹粉糊糊喝應該死不掉,她是因爲沒有衣樹粉糊糊喝才死的,那麼,問題來了,是誰拿走了本應該屬於她的那份衣樹粉糊糊?
那個囤積糧食的典吏韓棟城?
那個從生下來就腳不沾地的虞公?
或者說,一個小女孩的死,跟整座城的人有關?
雲策發現自己只要起了怨懟之心,就必須發泄出去,如果發泄不出去,他的念頭就不通達,也會讓他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他記得自己以前不是這個性格的,以前,即便在家裡,他也是難得一見的陰險貨色,常常因爲過於陰險而被雲臨川譏笑爲陰溝裡的毒蟲。
自從跟敖丙一起享受了一頓龍蛋殼大宴之後,他就發現自己似乎很難剋制住心頭的衝動,必須立刻泄憤,才能念頭通達。
龍性本就無常,錢塘龍王一怒之下水淹三千里,殺八百萬生靈,雖然只是小說的說法,終歸是解釋了龍的性格。
馮安,粱昆頗有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前瞻見識,見雲策開始給腿上打綁腿,還把一堆兇器擺在桌子上一件件往身上安插的時候,倆個人立刻跟娥姬商量,準備跑路了。
聽說雲策要去找富人,還是射陽城第一富人的麻煩,娥姬很激動,在帶領着四輛羊車出城的時候,還刻意給雲策留下來了一個很大的麻袋。
雲策把麻袋綁在腰上,他自己如同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老虎,不停的在客舍裡來回轉悠,可惜,天空還沒有黑下來。
他等不及了,戴上豬頭面具就離開了客舍,沒有走大路,出門不久,就鑽進了奴隸小道。
戴着豬頭面具走在奴隸小道上沒有半分的違和感,這裡的人不在乎你長成啥樣子,反正他們都是在低頭趕路,挺胸擡頭走路累得慌。
大路上還有一絲光明,奴隸小道已經黑下來了,這裡依舊人來人往的,他們很忙碌,跟大路上行人的悠閒模樣截然不同。
也是,生活是現實的,有乾淨的一面就有骯髒的一面,有悠閒的一面,自然就會有忙碌的一面。
在灰黑,灰白的人羣的人羣裡走動,突兀的出現一抹紅色,就讓這個世界立刻就亮堂起來了。
豬頭人跟紅衣女子終於走到了面對面的時候,原本把整條路擠得滿滿當當的人潮立刻就分開了,把大路中間留給了他們。
“我今日纔到射陽城,沒想到晚上就碰見了你。”
“你帶走的那個女童還好嗎?”
“不好,給她喝了一點粥,就死了。”
“你給的粥太稠了,應該在裡面加一些土,等她適應了,再慢慢減少土,這樣她或許還能活下來。”
“哦,知道了,下次不救小孩子了,太麻煩。”
“怎麼個麻煩法。”
“她死了,我還要忙很久。”
“劉長安,你來當首領吧,我當你的副將。”
雲策瞅一眼隱藏在黑暗裡的裴川道:“你最好熄滅這個心思,我當首領,不出三天,你的隊伍就會四分五裂。”
紅姑娘搖頭道:“不會的,我嫁給他就成了,反正他就這點要求。”
雲策嗤的笑一聲道:“人家喜歡的是身爲叛賊首領的紅姑娘,而不是什麼叛賊副將,好了,不說這事了,你長得醜,我沒看上。”
紅姑娘笑道:“娶我,等於拿到了兩萬死士的統領職權,跟我美不美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考慮一下嗎?”
雲策心中的煩躁之意更盛,他徑直來到裴川跟前道:“我沒有興趣當你們的首領,也沒有興趣娶了紅姑娘,這麼說你懂嗎?”
裴川笑道:“紅姑娘是一個很好的伴侶。”
雲策瞅着裴川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我猜想你身後的力量非常的龐大,平遠城陷落不是偶然,你們來射陽城也不是偶然,既然你覺得紅姑娘是一個好伴侶,就別辜負她。”
裴川認真的點頭道:“我會的。”
雲策笑了笑,對裴川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起事?”
裴川笑道:“就是現在,再不起事的話,我擔心射陽城裡的富戶都跑了。”
雲策滿意的道:“已經開始均貧富了嗎?”
裴川搖搖頭道:“纔到開倉放糧的階段,我們需要積累更多的財富來裝備我們,我們需要更多的城池,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能跟眼前這個不把我們當人的大漢徹底的打翻在地。”
雲策笑道:“你們的首領以後會當皇帝嗎?”
裴川點頭道:“是啊,我們會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在這個王朝裡,君眀臣賢,我們會制定最好的律法,會建成最好的城池,會清算那些戕害百姓的惡賊,我們會爲所有的奴隸更名改姓,會讓他們變成有土地的自由民,我們也會讓百姓會安居樂業,各食其土。
劉長安,你是一條好漢,加入我們吧,以你的能力與學識,將來的朝堂上,必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雲策聽着裴川說着地球上大漢朝之後很多人曾經說過的美好願景,過了許久纔回過神來。
儘管裴川沒有說出他們的首領是誰,可是呢,從他這幾句話中,雲策已經聽出,這是一場新興貴族與舊貴族之間的戰鬥。
新興貴族們想要從舊貴族手裡奪走權力。
嗯,整體上,這就是裴川這羣人要乾的事情,就目前來看,這個組織目前還處在欣欣向榮的階段,就連裴川這種人都能爲組織舉薦賢才,如果這種人多的話,前途真的很不錯。
雲策沒啥興趣!
一場革命下來不把皇帝這個東西從根源上消除,那就對不起革命之名。
“你們忙你們的,我忙我的,這樣挺好的,有你們這羣人在,我想,大漢土地上的窮苦人的待遇應該能好一些。”
跟裴川說完話,雲策又對站在一邊的紅姑娘道:“祝賀你們能鵬程萬里,大展宏圖,不過呢,裴川這個人你相信五分就好,留五分給自己。”
裴川的臉色很難看,因爲他的臉部比黑暗還要黑。
雲策自然是不理睬的,張開雙臂抱了一下僵硬的紅姑娘就哈哈大笑着分開人羣朝前走了。
“你怎能如此無禮?”裴川的咆哮聲從黑暗裡傳來,雲策不管他能否看見,彈出一根中指,就隱入了黑暗中。
彭憎是一個很合格的俠客,他心愛的雷煙獸死了,這個重情重義的俠客硬是用一雙鐵手,在荒原上挖出來了一個大坑,安葬了雷煙獸。
然後,他就步行一路搶劫,一路蒐集武器,等他回到射陽城的時候,他再一次成了一個腰包鼓鼓的大俠。
他不希望別人知曉他在荒原被人劫掠的事情,回到射陽城之後,他就立刻編造出一個旱天雷大俠與數百叛賊斥候大戰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中,雷煙獸中箭死亡,他也摘下了數百叛賊的首級,若不是荒原中得不到補給,他絕對不會退回射陽城。
故事才從酒鋪裡傳出去,彭憎立刻就獲得了虞公的邀請,希望他能夠幫助整肅一下府裡的家丁。
旱天雷大俠的武功很高,當着虞公的面,擊敗了七八個家丁頭目之後,他就重新獲得了以前所有的裝備不說,還有一匹沒有來得及認主的剛剛脫離幼年期的棗紅色雷煙獸,並承諾明日一早就進入虞公府邸,爲虞公服務。
雲策好不容易通過奴隸小道繞啊繞的才找到虞公府邸,才擡頭,就看見旱天雷彭憎牽着一匹神俊無比的棗紅馬從虞公府邸出來,在門口巨大的氣死風燈的照耀下,那個在荒原上崩潰大哭的壯漢,再一次站立起來了,跟他身畔的棗紅馬一樣的神俊。
雲策本來打算直接從正門殺進去,砍掉狗屁的虞公的一雙腳掛城門上,再把娥姬給的麻袋裝滿,就打算逃跑了。
看到彭憎身畔的那匹馬,他就立刻改變主意了,因爲娥姬給他拿的那杆馬槊,真的很適合馬戰,步戰的時候也能用,就是長了一點。
於是,他就尾隨着彭憎一路走了下來。
因爲沒有怎麼掩飾的緣故,似乎被彭憎發現了,不得不說,這傢伙是一個膽子很大,且對自己很有信心的男人,專門把雲策往人少,偏僻處引領。
所謂的偏僻,人少之地,自然是奴隸們居住的地方,雖然奴隸不算人,好在他們長了一張嘴,很適合把他毆打賊人的雄姿散播出去。
名聲對大俠很重要,衆口鑠金之下的名頭對此刻的彭憎更加的重要,他急需用身後那個不長眼的賊人的性命,來彌補那顆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