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夜陵五年,春。
萬物復甦,草長鶯飛,天空格外的幽藍。
青城。
赤炎西北邊城,本是一個靜謐得被人遺忘的小城,卻不料這日被馬蹄聲聲驚醒,那車馬聲彷彿悶雷,遠遠地滾了過來……
遙遙可見一杆紅色帥旗,上書兩個黑字:赫連!
帥旗下一匹黑色的戰馬,馬上是身着黑色戰袍的男子,面色威嚴清冷,目光看着前方深邃幽遠,彷彿是看前方的小城,更彷彿目光透過城樓看向遠方的白雲藍天……
隊伍安靜緊張,只聞車馬聲,並無半點人語。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長音響起:“報……”
一匹戰馬從前方迎了過來,馬上之人滾落馬鞍跪在了路邊:“報將軍!抓到一個細作!”
馬上的將軍拉住了繮繩:“什麼細作?”
“嗯……是個探子,鬼鬼祟祟的……”那個小兵猶豫了一下,對於這個細作,他實在有些形容不好。
看着探馬臉上迷惑的表情,將軍臉上起了一絲波瀾:“好,帶上來!”
隨後他揮手,大軍原地休息。
而此刻,有人從前方的樹林裡押過來一個人,隨着那些人腳步的臨近,將軍的眉頭越蹙越深:這是怎麼情況?
他的士兵們押着的竟然是一個姑娘?
可是這也太……
那姑娘是怕不引人注意嗎?爲什麼把所有的顏色都穿在了身上?他真是看不懂她穿的到底是紅是綠是黃還是紫?
那頭上是什麼?是……一堆草?
終於近前,發現那姑娘穿了一件黃底的裙子,應該是黃色的,其它的顏色是不知道自己蹭上去的,東一塊西一塊,但看起來,又象是有規律的,還沒待細瞧,耳朵裡就聽見一陣的嘰嘰呱呱,他一個字沒聽懂,突然,那姑娘的聲音止了,她仰着頭,粉脣微張,眼睛亮亮的,彷彿兩顆珠子:“哇,你真好看!”
她說哇的時候,那是從心底涌出的感嘆!聲音拉得長長的,彷彿別人不明白,那櫻色的脣慢慢地變成了一個‘o’!
將軍的臉色一僵,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誇好看,還記得五年前,他也曾在街市上遇到一個怪怪扮成小廝的女子,那個女子狡黠異常,也是用這樣的語氣誇他,那是他第一次沒有因爲別人誇他好看而反感,這一次,心裡莫名地涌起了一陣熟悉感,對,是她們眼睛!
她們的眼睛幾乎完全一樣,眼底清純真誠,又帶着一絲調皮!
旁邊的探馬看着自己的將軍發呆,一時間誰也不敢有動靜。
他們的將軍脾氣不小,但不常發,他就是赤炎第一美男子,異姓候加護國大將軍,赫連煜。
百姓的嘴裡,稱他爲常勝將軍。
因爲自他出戰始,便沒有敗績!
新君登基五年了。這五年國泰民安。
五年前的戰爭之痛已漸漸平復,記性不好的,已經開始忘記了。
本來這一次只是對付一些挑釁的遊牧人,根本用不到護國大將軍出馬,但赫連煜他主動請纓,衆人並不理解。
“你叫什麼名字?”開口地竟然是那個女子,她的聲音喚回了赫連煜的思緒,他挑了挑眉頭,“這個問題該我問你吧!”
“是我先問的!”姑
娘竟然不怕這一隊人馬,聲音清脆地道。
“大膽!”
“見到將軍還不跪下!”
旁邊的探子見她對將軍不敬,出言威喝!
沒有想到那女子根本不害怕,嘟着嘴道:“是將軍又如何,將軍可是殺敵的,沒有道理殺普通老百姓,對不對?”
赫連煜定了定神,沉聲道:“你到底何人,怎麼會在這裡?”
女子的眼睛在赫連煜的眉眼間打了幾個轉,感嘆地道:“原來活着的將軍這樣的威武!”
“大膽!”探馬見狀按住了她的胳膊,“敢出言不遜!”
“我是說,以前都是聽人家講故事,將軍三頭六臂,威風八面,現在終於親眼見到,原來這威風這氣勢,比八面還多兩面!”姑娘眼睛亮亮的,沒有半點褻瀆之意,極度真誠。
赫連煜見狀看着旁邊的人道:“你們爲何將她捉來,她在做什麼?”
“回將軍,這女子躲在林子裡,周圍全是樹,若不是屬下細心,倒看不到她,讓她溜走了……”
“冤枉,什麼溜走,我藏得嚴實還不是因爲我怕你們……我一個弱女子,剛剛遭了賊,沒爹沒孃的,在這林子裡又迷了路,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你們雄糾糾氣昂昂,連馬都用鼻孔對人,一不小心,我再避不過,被車馬輾了,你們不可憐不說,還得冤枉我是什麼細作!”這姑娘說着說着,嘴就撇了起來,眼裡晶汪汪的,只是看着赫連煜,“瞧你長得聰明,告訴我,什麼叫細作?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赫連煜心裡告訴自己無須跟她胡纏,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面對這樣的一雙眼睛,他的腳步遲遲未動,終於開口道:“你被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爹孃得了病,年前就沒了……嗚嗚,我是來青城投靠親友的,卻不料親戚早搬了家,我和清兒一路走,想着去赤炎都城好混生活,聽說那都城裡滿地黃金,我們也撿個一塊半塊的,便不用讓別人養活……”姑娘說着抹了抹眼角,“將軍,都城當真遍地黃金?”
“遍地是馬糞吧!”旁邊的探馬聽得入神,不自覺地插了句,說完後感覺周身一陣的冷意,忙低頭道,“將軍恕罪!”
赫連煜根本沒有理他,只是看着女子生動的眉眼不由地問道:“清兒是誰,你又叫什麼名字?”
“我叫格央木娃,清兒是我的丫環……”說着,她眼神往身後溜了溜,然後上前一步道低聲道,“瞧你就是好人,所以,我告訴你吧,清兒被我藏得很嚴實,就在那林子裡,我如果不說,你們找不到的!”
說完,她臉上還出現了自豪。
那探馬的表情可跟她正好相反,她這個樣子是叫炫耀?還是叫顯擺?在將軍面前分明說他們無能,讓他們沒臉!
赫連煜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有些無語了,這樣的女人來做細作?那派她來的人可真是心大。
“把她交給統領,若沒有問題,直接放了就是……以後,這樣的事情不用直接來回我!”赫連煜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那姑娘眼瞧着赫連煜要走,忙上前一步要攔他,卻不料一動間,自己頭上的那堆用來充作保護色的草環掉了下來,一頭烏黑的秀髮如瀑樣傾泄而下,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直到腰間,閃着亮澤的光,映襯下,兩
頰那黑乎乎的泥巴現在看起來也不那麼礙眼了……
赫連煜有片刻的呆愣,但隨即又擡腿。
格央木娃伸手去接那草環,又幾乎將自己絆倒,她踉蹌了一下道:“將軍,我會做飯!”
赫連煜沒有明白:“什麼?”
“我身上沒錢了……”格央木娃尷尬地笑笑,“我自己餓着不怕,只是清兒太小……我還會洗衣服!嗯,餵馬,修車……”
赫連煜轉身,看着她眼神裡的期盼,本該拒絕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只是道:“你會餵馬修車?”
格央木娃咧了咧嘴道:“我想說,餵馬修車我不會,我可以學!”
赫連煜臉上起了陰雲:“我們軍隊,不會收留女子,我會給你們一些銀兩……”
說着,伸手往懷裡掏,掏了半天沒有掏出來,因爲平時銀錢都是他的侍衛無痕在管,沒等他開口,格央木娃道:“嗯,我還可以捉兔子……”
聞言,赫連煜的眼神一動:“你……怎麼會捉兔子?”
“我爹爹是獵戶,我笨些,但捉兔子……給這麼多人不成,餵飽您還成!”
“你當我們缺糧草嗎?”赫連煜扯動嘴角,他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怎麼了?竟然聽她胡說八道了這麼久,突然想起,“你說你爹是獵戶?那原來住在哪裡?”
“住在城外,後來阻卜人可惡,到處害人,我們的家被砸了,幸虧我躲得及時,不過爹孃捱了打,受了重傷,後來……”說到這裡,雙淚欲滴,整個人站在那裡,周身籠罩着一種哀傷,看起來分外的悽楚!
那阻卜正是他們要征討的遊牧民族,本來赤炎邊境安靜,國民富足,只是不知道赤炎西北,什麼時候崛起阻卜族,這個遊牧民族最近一年,一直滋擾邊撞,奪我糧草,殺我百姓,弄得邊境人心惶惶!
府衙的守軍出動圍繅,卻不料那民族的人竟然很是慓悍,圍繅幾次,沒有什麼成就,倒讓人家又搶了些兵器去!
格央木娃見赫連煜臉上有鬆動,不由地道:“我除了會捉兔子,偶爾也會捉只野雞……”
“好!”赫連煜說了聲好,轉身道,“來人,將她留在軍中……”
格央木娃聞言幾乎跳了起來,她這一跳不要緊,從身上掉下來不少東西。
然後一陣的忙亂,撿完落在地上的饅頭,栗子,瓜子,就往林子裡就跑,嘴裡道:“等等我,我得把清兒帶着……她比我有用,可以做活,對了,你們猜不到的,我把她藏熊洞裡了……”
聲音越來越遠,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赫連煜看着身邊的無痕道:“她剛纔說餓了兩天了?”
無痕點頭:“是三天!”
赫連煜嘴角起了一絲冷笑:“把她留下來也好……”
“不知將軍要將她安排在哪個營中?”無痕又追問了一句。
“中軍大帳!”赫連煜簡單地道。
無痕臉上滑過一絲訝異,中軍大帳,也就是說將軍打算把她留在身邊?他裝作不在意地偷眼望去,卻見將軍臉上平靜如水,只是目視着女子離開的方向,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也許,將軍自有自己的原因。
赫連煜轉身上馬,大軍緩緩出發,赫連煜看着無痕道:“你留下來等她們!記得,不要跟她們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