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蘇答應了要走。
“不行。”虞瑾又攔住她:“這些地契房契的備案和交易記錄,歸於戶房衙門管理,戶房隸屬戶部,這裡是京都,六部衙門管制森嚴,陳伯無權輕易查閱。”
她想了想:“算了,明天白天我去託人查,你叫陳伯重新安排一下夜間值守,尤其注意內宅這邊的動靜,以防萬一。”
虞瑾重新躺下,白蘇去前院傳話。
彼時,清暉院。
華氏送走衆人,回房就看到爛醉如泥的虞常河。
她心裡原就憋悶得厲害,想要如往常那般勸說自己知足常樂,可是反覆揉了幾遍胸口,心情非但沒覺平靜,反而自有一股邪火往外冒。
她轉身,又走出屋子。
站在門廊下,捂着胸口大口喘氣。
任娘子帶着一衆丫鬟打水過來,準備伺候主子洗漱。
見狀,疾步上前:“夫人,您這是身子不適?可要請大夫?舅老爺纔剛走,奴婢去追他回來?”
“不用。”華氏搖頭。
回頭又看了眼屋裡,咬牙道:“把咱們院裡的人都叫出來,我有話要說。”
清暉院其實是一個小園子,除了服侍他們夫妻日常起居的丫鬟小廝,還有專門的花匠,粗使婆子丫鬟也不少。
加在一起,將近三十號人。
主子們今日在清暉院“小聚”,雖然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不用出來服侍,只管呆在下人房,可主院熄燈前衆人也都自覺不睡,省得主子突然會有吩咐。
任娘子指了個丫鬟傳話,很快人就聚在了院子裡。
任娘子先暗中覈對人頭,確認無誤,衝華氏頷首:“除了三等丫鬟翠兒家裡老孃病重,前幾日我就準她回去侍奉盡孝了,其他人都在這。”
華氏站在門前臺階上,擡手一指站在一起的那幾個小廝和花匠:“你們幾個,去右廂房、小廚房還有雜物房裡搜,把所有的酒罈子,酒壺酒盅,但凡沾上半點酒味兒的都給我找出來。”
酒?
那可是自家老爺的命根子!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
任娘子知華氏是動了真格的,立刻呵斥:“都還杵着作甚?是要夫人三催四請你們才肯去?”
虞常河平時不管事,這院子裡外都是華氏做主,大家只是一時沒想明白,大半夜的夫人意欲何爲?
聞言,再不遲疑,分頭聽命辦事。
不多時,大大小小、高矮胖瘦不一的酒罈酒壺就堆了好大一片地方。
華氏想了想,目光再次掃向衆人:“你們誰那有私藏着酒水的,也都交出來。”
有些人好酒,是會偷偷藏起一些,偶爾小酌解饞。
事實上,下人私下藏匿酒水,不合規矩。
沒人吭聲。
華氏道:“現在交出來,我不追究,可你們要還藏着掖着,稍後被我搜出來……”
能進內院做事的,一般都是簽了死契的,這樣的人用着更放心。
一旦他們犯事,也最好處理,發賣或者直接打殺了就是。
二夫人雖然平時瞧着是不太管事,也輕易不放狠話,可但凡她開口,那就是言出必行的!
幾人再不遲疑,紛紛跑回住處,很快又搬出一些大小形狀不一的酒壺。
華氏道:“都砸了!”
衆人吃驚。
任娘子也倒抽一口涼氣:“夫人?”
二老爺嗜酒如命,以往夫人雖然時常嘮叨抱怨,但那真就都只是口頭說說,大家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都給我砸了!”華氏態度堅決,更隱隱帶了絲狠意。
任娘子遞了個眼色。
大丫鬟金珠、金玉帶頭,硬着頭皮搬起一個小酒罈,舉高了砸向地面。
酒水四濺,酒香四溢。
有人起了頭,其他人也有樣學樣。
陳年的女兒紅,上好的竹葉青……
一瓶瓶,一罈罈,有些還是虞常河特意叫人蒐羅來的、價值不菲的好酒,沒捨得一次得喝完,留着興致好時慢慢品。
幾個同樣嗜酒的下人,聞着這酒香,看着清冽的酒水蜿蜒滲入泥土,心都在滴血。
華氏拿帕子微微掩鼻扇了扇。
人多動作快,院裡很快又恢復安靜。
任娘子試探問道:“奴婢叫人把這些都清理出去?”
“就堆在這,先放着。”華氏道。
華氏站得高,居高臨下,俾睨全場:“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自今日起,誰都不準再給二爺去打酒,誰敢替他跑這個腿,我打斷他的腿!”
說着,目光掃過虞常河的兩個小廝。
兩人立刻縮了縮脖子,同時大聲道:“是!小的記下了。”
二爺醒了要喝酒,他們肯定攔不住,到時就直接找夫人告狀好了,誰去摻合人家夫妻倆的事啊。
“行了,天不早了,都休息去吧。”華氏擺擺手,一瞬間氣勢就落下來一半。
衆人噤若寒蟬,默默走回住處。
任娘子扶華氏回屋。
裡屋的牀被虞常河佔了,他睡得四仰八叉。
任娘子想喊人進來給他換寢衣,卻被華氏擺手攔了:“算了,就叫他這麼睡吧。”
她坐在外間的桌旁,手撐着頭,無精打采。
任娘子察言觀色:“可是因爲公主府的婚事,大姑娘說話重了些?”
虞瑾反對華氏看好的這門婚事,這從今天她殺去毓園的舉動就能看出來。
但是今晚,一家人在暖閣關起門說話,一個下人都沒帶,任娘子不知內情,只能這麼猜。
華氏張了張嘴,只覺得無從說起。
“大姑娘退婚的事,當時鬧得動靜有點大,在外人看來,多少是有些不體面的,這個節骨眼上給咱們姑娘議親,保不齊就有人想濫竽充數,那公主府看着面上尚可,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去處。”任娘子雖是心腹,也不敢過分僭越,只得邊猜邊模棱兩可的勸慰着。
華氏苦笑“阿琢那性子和脾氣……哪怕只是嫁去一個稍微人口複雜些的世家後院,她都得被人抽筋扒皮,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除非啊,上頭有人替她撐着。我原是想,阿瑾嫁得好,她性子要強,和我們琢兒關係也不錯,有她在上頭鎮着,我再給琢兒挑個人口簡單些的人家,她的後半輩子就應該穩妥了。”
所以,她是真心希望虞瑾能夠嫁得好。
她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脾氣軟,性子柔,攤上她和虞常河這樣的父母,也不太指望的上,而她的璟哥兒還小,且不說這孩子究竟能不能成才,單是要等他長成,能頂立門戶替姐姐撐腰……
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她是把虞琢後半輩子的指望都寄託在虞瑾身上的。
本來老侯爺給定的娃娃親,和永平侯府門當戶對的結親,怎麼也算強強聯合了,華氏樂見其成。
誰曾想,十幾年前定下的婚事居然也會出現變數,說黃就黃了。
退親後,虞瑾又像是半點不尋思着找下家……
虞琢年紀在這擺着,華氏自然焦心。
宜嘉公主府的出現,無異於瞌睡了有人送枕頭,誰曾想這會是個坑呢?
她的女兒,被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盯上了,華氏只覺天都塌了。
雖然虞瑾態度鮮明,一如她所希望的那樣保證會護虞琢周全,可是虞瑾今夜最後那些話,太叫人難受了,甚至叫華氏一瞬間覺得自己和虞常河這樣的人很無恥!
以前老夫人在時,且還心安理得些,他們對老夫人而言是晚輩,對虞常山這個大哥而言,是弟弟弟妹,他們都合該護着他們。
可是現在——
他們還要心安理得的扒在侄女的身上繼續吸血嗎?
虞瑾再是心性兒堅定,再是倔強能幹……
事實上,她終究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
難道真要等到有一天無路可走,逼着她年紀輕輕一個小姑娘進宮去侍奉垂垂老矣的帝王,來保全自己這一大家子嗎?
華氏覺得羞愧。
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
她捂住臉,趴在桌子上,壓抑大哭。
屋子裡,虞常河則是呼呼大睡,鼾聲如雷。
任娘子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虞瑾一晚上沒睡,次日天沒亮就叫備車出門。
“姑娘是要去誰家拜訪?這樣大清早的登門,合適嗎?”白蘇是知道她要去做什麼的,心覺不妥。
虞瑾邊走,邊把披風的繫帶繫好:“去永平侯府,這件事還是不宜聲張,得找完全信得過的人走走關係。”
她認識的,關係比較好的閨秀和夫人也有幾位,可是涉及查看衙門公文這樣的事,找她們就不知道中間要過幾道消息了,太不保險。
凌致遠這個人,還是信得過的。
剛好,他的身份也足夠,虞瑾要趕在他去上朝之前見到他。
這是她退親後,第一次登永平侯府的門。
應該是馮氏有交代,門房的人並未拿喬,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直接將她引去內宅,馮氏住的主院的暖閣。
同樣早起,要去外院書房的凌木南,走在遊廊底下,瞥見遠處花木掩映背後一閃而過的人影。
他覺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