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莊林有什麼下流癖好,專愛聽這種牆角,實在是他運氣逆天,總能碰到這種現場。
這次,他去戶部送東西還是很順利的,那位瞿大人也很好找,畢竟大晚上的,其他同僚都早早下職回家了,就他那屋裡還亮着燈。
莊林謹慎確認身份後,交還了地契,就又第一時間往青衣巷這邊趕。
原是想同虞瑾會合,順便看看虞瑾這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誰曾想那位虞大小姐雖然使喚他跟使喚驢一樣,卻又壓根不把他當自家驢看,大晚上的,招呼都不打的就直接回去了。
他回來時,那院裡就只有凌木南的人。
然後屋裡女人在慘叫,江默又急吼吼帶着大夫和穩婆往這邊趕,他就以爲是凌木南中途趕到壞了虞瑾的事,便想着留下聽聽凌木南最終有沒有把那個孩子救下來,也好回去告知虞瑾。
他從屋後扒上房頂,然後……
聽着聽着就覺得不對勁了。
先是大夫和穩婆輪流說話,唉聲嘆氣:
“此乃虎狼之藥,要落胎也不能用這麼猛的藥啊,而且你們這拖延的晚了,早些時候催吐還能救一救,現在……”
“唉!不僅孩子留不住,這傷及女子根本,這位夫人以後怕是也難生育了。”
“夫人您先儘量忍一忍疼,落胎不是小事情,若不一次清理乾淨,以後遭罪的還是您自己。”
“後面小月子也要注意,你這用藥太猛,最好是多休養一陣,再有……至少三月內切記不可行房,否則容易留下下紅之症。”
……
這些婦人隱秘,莊林聽得牙酸,又有點後悔自己犯賤,非要自作主張來聽這個牆角。
可這罪都遭上了,半途而廢就虧了,他便忍着牙酸繼續聽。
大夫和穩婆來回忙碌了個把時辰,屋子裡才慘叫漸歇。
江默掏銀子送走了那兩位,站在院中的凌木南又道:“去就近尋個牙婆,買或者僱,找兩個家世清白,本分老實的婦人過來伺候。”
至於芳綾,他不覺得會是被虞瑾弄走了,虞瑾之前連蘇葭然都沒動,更不會去針對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鬟。
而人若是被楚王處理了,便是凶多吉少,再若是蘇葭然自己御下無方,叫人趁機跑了,他也懶得費勁去找,索性就那樣了。
江默對這一代不熟,想了想,就由程安帶着他一起去了,程勇留在院中保護凌木南。
方纔大夫和穩婆處理病人,叫他迴避,此時凌木南才擡步進屋。
蘇葭然面色慘白,整個人水洗過一般,依舊是保持蜷縮的姿勢躺在牀上。
她已經換了乾爽的衣裳,髮絲披散。
屋子太小,一時間血腥氣散不出去。
看見他,蘇葭然眼淚立刻落下,揪住他的衣襬質問:“表哥!爲什麼?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他是你的孩子啊!”
虞瑾要對她下重手,她不奇怪,可她怎麼都想不通,凌木南爲什麼要這樣做?
他要真容不下這個孩子,老早就下手了,明明都說好了的……
現在,他怎麼突然就出爾反爾了?還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蘇葭然身上痛,心裡更痛。
方纔大夫和穩婆的話她都聽見了,不僅這個孩子沒了,她以後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這叫她還有什麼籌碼往上爬?
虞瑾!虞瑾下手真是太狠了!
可是她接觸不到虞瑾,她只能拉扯凌木南。
凌木南閉了閉眼,還眼前一片清明,他語氣冷淡,一字一句:“只要有它在,你就永遠不會安分,這不是你自找的嗎?”
“是楚王找上我的,他是皇族,是王爺,甚至有可能他還會是……”蘇葭然反駁。
凌木南甩了她一巴掌,打斷她將出口的話。
“是要我把你毒啞嗎?”這個女人,彷彿除了異想天開就別無所長了,就因爲楚王想利用她一次,她就敢妄議立儲的事了?
蘇葭然被他突然凌厲的眼神生生嚇住,聲音哽在喉頭。
凌木南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她慘白的臉上,蘇葭然不由瑟縮了一下。
半晌,他突然自嘲的低低笑出聲音。
“真蠢啊……”
聲音被他的笑聲壓住,蘇葭然沒聽清。
“什麼?”
凌木南臉上還在笑着,眼底一片悲愴。
“我說我真蠢啊!”
他得蠢成什麼樣,上輩子纔會被這樣一個女人誆住?怪不得虞瑾瞧不上他,這樣眼盲心瞎,被一個這麼沒腦子的女人哄騙得團團轉,他就是這天底下絕無僅有的蠢材!
凌木南越笑聲音越大,笑得蘇葭然毛骨悚然。
她定定看着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然後,就看到了他眼底萬般情愫交織而出的悲愴。
“你……哈……”蘇葭然雖覺不可思議,還是腦中靈光一閃,她也跟着笑起來,“你後悔了是不是?”
凌木南不語,但他廣袖之下的手指卻驀的攥緊。
“你後悔和那位虞大小姐退親了是不是?”他沒承認,蘇葭然卻像是認定了這件事一樣,眼神突然也變得狠厲。
“你以爲拿掉我的孩子,你就有機會挽回了嗎?做夢!”她開始傷口撒鹽,聲聲質問:“你本來就配不上她。你們永平侯府今非昔比,早不能和如日中天的宣寧侯府平起平坐了,而且是你放手在先,事情又做得那麼不體面。她虞大小姐是什麼人啊?心高氣傲,京中閨秀的典範,她出身好,容貌好,家教也好,她時時處處都要拔尖兒的,你不瞭解她嗎?你憑什麼讓她回頭?”
這些話,不用她說,凌木南又如何不知?
所以,他從來不說自己後悔,甚至前世自欺欺人一輩子,連對着自己的內心,他都沒承認過!
蘇葭然試圖激怒他,想讓他和自己一樣的不好過,然則凌木南絲毫不爲所動。
只等她自覺無趣,緩緩住了口,他方纔目光冰冷,一字一句警告:“我最後再說一遍,如果你還想留着舌頭說話,就管好它!”
蘇葭然怕死嗎?她當然怕!
尤其是經歷了今晚,她知道眼前這個表哥已經不是她可以輕易哄騙拿捏的那個人了。
她毫不懷疑,如若她再往他槍口上撞,他甚至會毫不猶豫殺了她!
眼神憤恨不甘,蘇葭然還是閉上了嘴。
她繼續捂着自己的腹部,翻了個身,躺在牀榻最裡側。
然後,淚水打溼枕頭。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一敗塗地,她一直以爲自己還有機會鹹魚翻身的。
折騰這一遭,她毀了自己,唯一達成的成就就是毀了凌木南和虞瑾的婚事。
既然她現在一無所有了,那她就更要好好的活着,憑什麼讓凌木南好過?
是的!讓凌木南不好過就夠了,她要讓他永遠也沒希望再去和虞瑾重歸於好!
莊林從房頂背面下來,恍恍惚惚往回走。
這位凌世子突然開竅,想吃虞大小姐這根回頭草了?
喲嚯!是要搞話本子裡浪子回頭金不換那一套了嗎?
咦,不對啊!不是還有隻花孔雀,景家那個小公子嗎?怎麼最近他住在侯府,都沒見那倆人再私會了?
啥時候鬧掰的?
若這位凌世子真要開始吃回頭草,那虞大小姐的後院可就有的熱鬧瞧了哈!
莊林摩拳擦掌,都有點興奮期待上了,兩男爭一女的戲碼啊喂……
卻渾然不知,虞瑾後院的笑話他看不到,反倒是他家世子那後院裡這會兒正要翻天了。
趙青沒有馬上遣虞瑾離開,而是帶着她又往內宅走。
這是一座五進帶花園的大宅,她和她帶進京的人只佔了第四進院下人房的兩個小院,日常活動也不怎麼起眼。
這裡有她專門一個房間,她帶虞瑾過去,開始挽袖磨墨:“我的傷勢惡化,應該撐不到活着回去了,有些話要交代給宣睦,晚些時候,你替我交給莊林。”
這個架勢,分明是在交代後事!
虞瑾心裡沒來由的沉重,她幾步上前,一把扣住趙青手腕:“別留下手書,不安全,您若信得過我,可以口述於我,我一定原話轉述給莊林。”
趙青一笑,盯着腕上女子的手指,神色莫名。
她扔下筆,往寬大的太師椅裡一坐,表情就帶上戲謔:“有些事,知道了你就跳不出去了,你確定要替我傳話?”
虞瑾背後是整個宣寧侯府,這丫頭有多看重家人,趙青這些天看得清楚明白。
虞瑾面上卻未見絲毫猶豫掙扎,她反問:“我傳了話,宣世子會殺我滅口嗎?”
趙青一愣。
這丫頭,還真是別具一格,思維和行事往往都與常人不同。
趙青心底的陰霾,就因這一句話,莫名驅散些許。
她也不答反問:“那你知道我集結人手,今晚是要去幹什麼嗎?”
她的神情,這次戲謔之外,又明晃晃帶了幾分惡劣?甚至可以稱之爲頑皮!
虞瑾心底,一瞬間升出了濃重的危機感。
可是在她直覺自己該抽身而退時,趙青已然開口,她說:“我活不成了,所以,在我死前,我要去滅掉宣氏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