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更。
殘月尚未升起,蟲鳴鳥叫聲已歇。
星子閃閃亮亮掛滿天際,偌大一座英國公府,沉浸在一種寧靜祥和的氣氛中。
東苑這邊,姜氏頭腦昏沉,已經夜不安枕兩宿了。
莊林帶着石燕兩人,在一處偏僻空置的院落中做最後準備。
他一邊飛快往身上套衣裳,一邊低聲解釋:“我叫人分別往大夫人飲食中放了昏睡散和叫人心緒不寧的藥,她這兩天都是白日裡精神不濟,夜裡睡不好覺,拖得時間太久,等請了大夫就會被察覺,咱們速戰速決,今晚就把事情辦了。”
石燕二人都換上了東苑丫鬟的服飾,以防萬一,方便隱藏脫身。
莊林則是穿了一身從宣楊遺物裡找出來的衣袍配飾,腰間墜玉都是和姜氏定情的那塊,然後抓亂頭髮,半遮住五官,臉上塗抹成青灰色。
他沒見過宣楊,雖然特意叫人從府里老人口中打探了下宣楊的長相,但想着也不甚靠譜。
反正,他這個臉色,一看就是掀開棺材板爬出來的樣子,再被夜色這麼一渲染,正常人看一眼都要嚇到魂飛魄散,誰敢盯着他臉瞧?
準備完畢,他熟門熟路帶着兩人摸去東苑。
院子裡,在門口耳房裡坐着守院門的兩個婆子已經睡了。
石燕摸進去,掏出小瓷瓶裡特製的迷藥往兩人鼻下薰了薰。
往裡走,靠近姜氏屋子的左廂房裡還有兩個丫鬟待命,以防夜裡需要用人能第一時間趕到。
這會兒夜深人靜,兩個丫鬟也都在打盹兒。
莊林進去,也給這兩人下了一遍迷藥。
之後,三人如入無人之境,摸到姜氏的房門前。
撬開房門,摸進內室。
腳榻上守夜的是姜氏的一個大丫鬟,石燕又如法炮製,給她下了一遍藥,暫且把人先拎到一邊。
之後,她和石竹躲到暗處。
莊林頭次做這樣的事,活動了一下筋骨,又深呼吸兩次,做足了準備,然後陰着嗓子出聲:“夫人……夫人……”
姜氏這兩日,白天嗜睡,晚上本就心慌氣短,睡得不安穩。
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瞧見屋子裡一個高大的人影,沒當回事。
等她閉上眼,又聽見那道陰惻惻的聲音:“夫人……”
下一刻,她猛地再度睜眼。
宣楊在世時,倆人蜜裡調油,姜氏打着使小性子的幌子,對宣楊的佔有慾很強,宣楊的衣物配飾等等,幾乎都是經她手敲定置辦的。
宣楊過世時,他的大部分貼身衣物都做了陪葬,但也必須留下一些“睹物思人”不是?
這些衣物,尤其是腰間那塊佩玉,姜氏還是能夠一眼認出來的。
“啊……”她短促的尖叫一聲,然後一把自行捂住嘴巴。
下一刻,就卷着被子飛快退到拔步牀最裡面的角落。
莊林不覺有異,按照提前排練好的,踩着特意學來的鬼步“飄”過去,口中依舊喊着:“夫人……夫人……多年不見,我在
姜氏滿臉驚恐,起初只是閃躲視線,不敢去看對方,後面一急,直接扯過被子,腦袋藏進去。
莊林“飄”過去,扯她被子:“夫人,是我呀,當年你我那般恩愛,你說要生同衾死同穴的,我走時沒捨得帶上你,如今陰陽斷絕,你便連我的面都不肯再見了嗎?夫人,我好生傷心啊,我死了這些年,家裡人都已將我忘了,有多久不曾給我做一場法事了?他們如此絕情,你也要這般待我?你爲什麼躲着我?你看看我呀!”
這些話,都是虞瑾教的。
她不確定姜氏就一定會被自己的枕邊人嚇病,所以暗示對方去寺廟或者道觀住上一陣,做做法事,算是雙管齊下吧。
莊林要真想搶被子,一把就能把姜氏薅下牀,他也怕自己露餡,就翹起蘭花指,有來有回的和姜氏在那扯被子。
姜氏開始只是慌張躲藏,後面聽他哀哀慼戚哭訴了這一段,登時抖得更厲害。
慌亂之中,她一邊更加把頭往被子裡埋,一邊摸過枕頭,隨手砸向自己的“死鬼夫君”。
“你走!別來找我!”
莊林再接再厲,堅持不懈的扯被子:“你看看我啊夫人,你們不給我做法事,也不給我燒紙錢,你好薄情啊夫人……”
“啊啊啊!”姜氏彷彿聽見了魔音穿耳。
她竭力將身子縮成一團,喊叫時卻不是驚懼大叫,而彷彿是被誰掐住了脖子,喊叫聲壓抑。
“別來找我!爲什麼要找我?是老太婆……是老太婆做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她!去找她啊!”
這話說得……
好像有哪裡不對。
莊林依舊在孜孜不倦扯被子,同時,轉頭去看躲在不遠處的石燕。
石燕自然也意識到姜氏這反應不太對。
只有石竹,雖然知道那是莊林,可是被他那個青灰的臉色嚇得小心臟撲通撲通,趕緊揉胸口。
莊林一時有些無措。
橫豎姜氏不敢冒頭,石燕索性自暗處走出,警告盯着莊林。
莊林只能繼續喊:“夫人……夫人我死的好慘啊,我一個人在
“啊!”姜氏直接崩潰,捂着被子嗚嗚哭出聲,“別找我啊!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我能有什麼辦法?你走啊……走啊!別找我……不關我的事!”
之後反反覆覆,就是這麼幾句話。
然後,莊林三人就當真走了。
由於姜氏的反應超出預期,壓根沒有大喊大叫,這一趟當真順利無比,沒有額外再驚動一個人。
三人沉默着,趁夜色正濃,以最快的速度翻牆出府。
然後,蹲在英國公府的後牆根底下,面面相覷!
石竹不懂就問:“姜大夫人剛剛那是啥意思?不是說英國公府的前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之間是衝破門第阻礙的愛情絕唱嗎?她夫君回來找她,她不高興,還怕得要死?人是她殺的?”
石燕翻白眼。
這丫頭聽話真的只聽表面一層,所有心眼都拿來吃了。
那姜氏的意思,明明說的是——人不是她殺的!
她也不懂就問,轉頭去看莊林。
莊林已經抓了幾遍頭髮了。
他覺得他真的快瘋了,會不會是他有什麼問題?長舌婦轉世嗎?怎麼走到哪兒都能被他聽到些不爲人知的隱秘?!
大夫人方纔被嚇成那樣,哪有半點見到摯愛之人反陽的樣子?就跟遇到惡鬼索命似的。
還有她說的那些話……
啥意思啊?!
莊林雙目無神,緩緩擡起臉。
青面獠牙的一張臉,配上他死了一半的表情和邋遢遮臉的亂髮……
石竹小心臟又開始撲通撲通,一個手癢沒忍住,哐得給了他一拳:“別拿你這張臉對着我!”
莊林毫無防備,被捶在鼻子上,鼻血頓時噴涌而出。
三人簡單收拾,先把偷出來的衣裳配飾原樣送回去,趕回宣寧侯府時天還沒亮。
莊林想溜,被石燕強行堵住,三人蹲在蓼風齋院裡的廂房等虞瑾醒來。
次日清晨,石燕是貼心的等虞瑾用過了早膳,這才拎着莊林和石竹兩人前去覆命。
石竹蹦蹦跳跳,很高興。
莊林則是蔫頭耷腦,如喪考妣。
虞瑾看着神情嚴肅的石燕,一時居然也沒看出這差事是辦好了還是辦砸了:“怎麼了?昨夜不順利?”
“順利啊,我們都按照姑娘交代的做了,而且沒有驚動任何人喲!”石竹搶答。
石燕踹了莊林小腿一腳。
莊林被迫上前一步。
對上虞瑾清明的眼神,他只能硬着頭皮實話實說:“差事是辦好了,就是……我們發現了一些……大夫人的反常。”
本該是家醜不可外揚的,可是自家世子不在跟前,他胳膊拗不過大腿。
於是,莊林索性一股腦兒和盤托出。
最後,他道:“屬下結識世子時,家裡大爺就不在了,世子也從未提起過,後來追隨世子來過京城幾次,待的時間都不長,卻也聽了一些小道消息,都說是宣家大爺愛妻如命,大夫人也甚是有些拿捏他的手段,兩個人恩愛異常,羨煞旁人。”
當然,這只是好聽些的說法,事實上,這倆人的絕美愛情在世家大族眼中皆是笑話。
堂堂國公府的世子爺,被一個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用狐媚手段勾了魂,不顧家族和父母反對,非要娶,偏姜氏還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除了拿捏男人就再無所長。
虞瑾手指摩挲着一個汝窯青瓷杯的外壁,緩緩勾脣:“所以,昨夜姜氏夫人的原話是,冤有頭債有主,是老太婆做的,你別來找我?”
莊林:……
虞大小姐果然是會抓重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