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出發,速戰速決,趕在五更末城門一開,立刻出城南下。”
趙青眼中殺意肆虐,叫虞瑾知道這不是一句玩笑。
虞瑾的表情僵在臉上。
說實話,這一刻,她的腦子有些亂,頭一次會覺得自己愚鈍。
趙青要去滅了宣氏滿門,還要和和氣氣的留信給宣睦說明情況……
一時理不順思緒,虞瑾索性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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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脣,神色慎重:“我能知道爲什麼嗎?”
趙青挑眉:“你還想往下聽內幕?”
虞瑾此時的想法,莫名和莊林同頻了:“至少死個明白。”
當然,這是一句玩笑話。
趙青其人,雖然接觸時間不長,虞瑾還算了解,她這種人,是不會連累無辜的。
尤其——
雖然常太醫最終沒能治好她的傷,自己一家也是冒着風險盡心盡力幫過忙的。
趙青手指輕敲了兩下座椅的扶手,卻沒再說話。
她確實不會連累虞瑾和虞家,辦完事馬上出城南下,就可以直接將一切蹤跡抹除,絕對不會有人聯想到虞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客,會是一夜滅絕整座國公府的元兇。
她也確信,即使她將自己的秘密告知虞瑾,虞瑾也不會是個亂傳話的人。
她轉開頭,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遲疑,是因爲——
有些事,真的一旦你知道了,就爲成爲壓在心上的枷鎖,其實很多時候確實難得糊塗。
她不說,虞瑾也不催促,橫豎離着四更天還早。
之前開門的年輕漢子,點好人手,已經在院外徘徊了,只因爲趙青這裡有客,他便不好貿然進來打擾。
時間在兩人的沉默間點滴流逝,直至外面的蟬鳴鳥叫聲都漸漸歇了。
在虞瑾以爲趙青最終不會開口時,她突然緩緩說道:“你出身武將世家,小時候家裡長輩應該沒少給你講早些年戰場上的一些舊事吧?”
虞瑾點頭。
趙青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下說。”
虞瑾依言坐下。
趙青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有些慵懶的靠坐在椅子裡。
她問:“那你聽說過四十三年的淮水之戰嗎?”
虞瑾再點頭。
“據說那場戰事,是起義軍將大晟朝廷逼到絕境前迎來的最大的一場反撲,戰況異常慘烈,就連陛下都險些殉身於大澤城。”
“危急時刻,是宣家二郎,名叫宣崎的將軍捨身取義,設法送陛下脫困,他自己則是穿上陛下的鎧甲假冒,拖住了敵軍視線。”
“最後城破,宣崎將軍戰死。”
“敵軍惱羞成怒,一度下令屠城。”
“一夜之間,大澤城血流成河,最後僥倖存活的百姓不足三成,他們光是掩埋焚燒戰死的起義軍和遇難百姓的屍身,就整整持續了大半個月。”
前世今生,虞瑾都未親身到過戰場,但是前世,後來她遊歷在外,是有路經大澤城附近的,也見過淮水之戰留下的“萬人冢”。
幾十個小山一樣高聳的大型墳包,其上早已綠樹如蔭,青草蓋頂,看着就是普通山丘模樣,可當地人都會刻意避開那一片走。
有老者說,那裡掩埋的屍骨可能多達十萬具以上。
所謂的淮水之戰,與其稱之爲戰爭,其實對當地軍民而言,卻更像是一場浩劫,很多世代生活在大澤城的人家都被滅了種。
就是因爲這段歷史太慘烈,所以後來趙青霄率軍收復大澤城,纔會得到當地軍民那般熱切的擁戴。
毫不誇張的說,她在大澤城駐軍和百姓中的威望,甚至是遠高於皇帝的!
尤其——
當年的大晟小朝廷,是因爲沒有拿下皇帝才一怒屠城的,雖然沒人敢說,卻保不齊就有人對此心生怨懟,畢竟很多人的至親骨肉都死在那場浩劫裡。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也算大度,一直也沒有因爲猜忌和趙青的拒絕進京面聖而對她採取非常手段。
虞瑾是佩服趙青的。
不僅因爲她是收復大澤城、替無數枉死之人報仇雪恨的英雄,更因爲她是憑一介女子之身做到的這些!
大澤城落在大晟小朝廷手中將近二十年,多少個英勇悍將都沒能做到的事,被她一個女子完成了,這也是虞瑾這次甘冒奇險收留她的原因。
她是真心想要趙青活下去的。
虞瑾沒提趙青收復失地這一茬,因爲她知道趙青不需要聽她的任何吹捧和誇獎。
她只實事求是,道出自己的所見所聞:“後來大胤建國,陛下追封宣崎將軍爲英國公,家族世襲爵位榮耀,因爲宣將軍他並未成家,無兒無女,只有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兄長,這個爵位便落在了現在的英國公手裡。”
按理說,宣崎不在了,就該從他兄長的子嗣中過繼一個到他名下,承襲爵位,延續他的血脈,可是宣家人也不知道是不懂還是故意,就愣是沒提這一茬兒。
皇帝那邊,也不知道爲什麼,居然也沒過問,後面就一直稀裡糊塗這樣了。
趙青眼底都是諷刺。
她沒繼續說宣家的事,而是再問虞瑾:“那你知曉我的身世嗎?”
虞瑾誠實搖頭。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趙青道,“七歲那年,國破家亡,在逃難途中我被家人拋棄了,後來有人自流民的鐵鍋前救下的我。我沒有名字,只記得一個姓氏,他就對我說戰亂總會過去,百姓遲早見青天,從那天起,我就叫趙青!”
她目光再度變得悠遠,開始回憶久遠的往事——
那些年,戰火紛飛,到處都是人吃人的地獄。
她只有七歲,因爲是個女孩,逃難的路上最先被家人拋棄。
她甚至自己都沒指望自己能活下來……
可是那麼巧,那一天,一隊起義軍路過,那個高大俊朗的男人高坐在馬背上,一槍挑飛了一個要將她推入沸水的餓瘋了的流民。
他拎着她,看見她惶恐瑟縮的眼神,笑聲爽朗:“怕什麼,這世道不會總是人吃人的,遇到老子,算你小妮子走運。以後你就跟着老子,以後等老子發達了,保你一世的榮華富貴,咱們也過一過吃精米穿錦衣的好日子。”
之後,他帶走了她。
帶她進了大澤城,讓她吃飽穿暖,有了屋子住。
可是到處都在打仗,大澤城外面也都是前朝的軍隊,他們和起義軍每天都有衝突……
趙青回憶着那段她親身經歷的往事,神情逐漸痛苦。
虞瑾趕緊出言打斷她思緒,試探着問:“當年那個救下你的人就是宣崎將軍?”
趙青神情迷茫了一瞬,眼神再度緩慢清明。
這時,突然有腳步聲闖進院子來拍門:“將軍,虞大小姐,你們是在裡面嗎?”
是莊林的聲音。
虞瑾起身去開門。
莊林先先探頭確認了趙青也在,方纔長出一口氣:“還好你們是來了這裡,可嚇死屬下了。”
他回去,聽說趙青重病之下還帶着虞瑾走了,實在猜不到趙青還能有別的去處,就抱着試試看的想法找來了這裡。
還好人就這裡,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裡尋了。
趙青這會兒情緒不佳。
虞瑾擋在門口,壓着聲音問他:“你自我府裡過來的?我舅公他老人家回去了沒?”
“嗯。”莊林飛快點頭,剛要再說,屋裡趙青發話:“你也進來,一起聽聽。”
嚴格說來,趙青和宣睦還有莊林的關係更親近,虞瑾纔是那個外人。
她不好替趙青做主,側身讓了莊林進屋。
莊林面對趙青,多少有些拘謹:“將……娘子,您可是有事吩咐?”
“都坐,時間還早,與你們說些往事。”趙青語氣淡淡。
莊林就和虞瑾分坐兩邊,端端正正的,雙手搭在膝上,十分乖巧。
虞瑾看得眼皮直跳,趕緊移開視線。
趙青就道:“莊林,我是不是從沒對你們說過,四十三年前的大澤城慘案,極有可能不是天命而是人禍?”
“什麼?”莊林端莊擺好的坐姿瞬間破功。
他驚呼一聲,一蹦三尺高。
趙青沒理他,又看向虞瑾:“早上在戶部衙門后街遇到的那個老婦,四十三年前,大澤城城破當夜,我見過她。”
這一次,連虞瑾都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屏住呼吸,腦中思緒飛轉,很快理清頭緒,不可思議道:“我好像聽說當初大澤城是被敵軍自側門攻破的,那一戰大澤城被圍,三面受敵,已經死守多日,按理說是會合理安排好每一處的防守,敵軍主力既然都集中在南門,側門也不該輕易就被衝破,若是他們突然增兵側門,城內自然也會有相應調度,所以……您是說那一夜大澤城中出了叛徒?給敵軍做了內應?”
趙青不語,算是默認。
“呵……”虞瑾突然覺得心裡發慌,她不該再往下想了,可是思緒如止不住的洪流,“那個婆子,是宣家的奴僕,所以導致當年大澤城失守,葬送數萬軍民性命的元兇是……”
如果是大勢所趨,那就是天命難違,誰都無法,可如若真是人禍……
那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