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葭然本已打定主意絕不吞嚥,凌木南的到來叫她再次生出希望。
“表……咕嚕嚕……哥……”
她急切叫喊,想要求救,恰是將這一口藥盡數吞下。
虞瑾順勢就要接着灌,凌木南情急之下一個箭步上前,伸手要抓她手腕。
虞瑾嫌棄的手腕移開,堪堪躲過。
於是,這碗藥,就沒能一鼓作氣的灌下去。
凌木南手指抓空,在虛空裡停滯片刻。
他說不清自己此時是個什麼心情,彷彿合該如此,但他又隱隱的不甘心。
只是眼前這個局面,給不了他太多品味這種無力的時間,他飛快穩定心神,佯裝若無其事將手收回。
“虞……虞大小姐!”再開口時,明明強行僞裝過情緒了,他聲音依舊艱澀,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往下說:“我的家務事,就不勞煩你了。”
語氣並不強勢,只能算是請求。
虞瑾只當他是怕激怒自己,自己會繼續傷害他這寶貝表妹。
“上回我已經放過你們一馬了。”她晃了晃手裡剩下的大半碗藥,不爲所動:“想必你也已經知道我家今天發生的事了,凌世子你這表妹出手,真是一次比一次狠辣,這回她可是想夥同楚王上公堂作證,不僅要二次詆譭我妹妹名聲,還要將我妹妹置之死地,我虞家哪裡對不住她,要兩度遭此橫禍?你覺得我能了饒她?還是……這次又是你們……”
凌木南不想聽她這樣惡意揣測自己,不管她是真心還是無意。
他立刻打斷:“你別動手,算我欠……”
虞瑾挑高眉頭。
凌木南的話,生生哽在喉頭。
虞瑾雖然什麼也沒說,他卻讀懂了她眼神裡的輕蔑和嘲諷——
你配嗎?
是的,他不配!
就連和虞瑾面對面的談條件,他都不夠資格。
可是,今天他絕不能叫虞瑾把這碗藥灌下去!
他立刻重整旗鼓,鄭重換了個說法:“算我們永平侯府欠你一個人情。”
虞瑾依舊不語,意思不言而喻——
他現在還做不了永平侯府的主,這就是一句廢話。
凌木南此時卻不覺得窘迫,他只是進退兩難,神情裡近乎哀求……
情急之下,他說:“那你有什麼要求,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只求你,今天別對她動手!”
自從凌木南闖進來的那一刻,虞瑾就知道今天這一趟她算白忙了,雖然她不介意當着凌木南的面把藥強行灌下去,可是總不能再把蘇葭然拿在手裡幾個時辰,等她的胎落下來再走吧?
誠如蘇葭然所言,她是良家,而非虞家簽了死契的家奴,她能揹着人隨便對蘇葭然下黑手,公開這麼做,怕是又要上公堂了。
而一旦她走了,喝進去的藥第一時間催吐,蘇葭然的肚子應該還是能保住的。
虞瑾從來不做無用功,她把藥碗隨意往桌上一擱,拿帕子擦擦手指,嘲諷勾脣:“凌世子對蘇表妹真是情深似海吶!”
虞瑾撂下藥碗的同時,石燕二人也丟髒東西似的立刻鬆開了蘇葭然。
蘇葭然劫後餘生,癱軟在地。
下一刻,她又連滾帶爬撲到凌木南腳邊:“表哥,表哥救我,救我們的孩子,方纔……方纔她灌我喝了那個藥。”
凌木南耳邊都是虞瑾的那句嘲諷,覺得刺耳無比。
虞瑾懶得看他倆癡男怨女,徑自揚長而去。
程勇程安和江默都在院裡,神情戒備,盯着她主僕三人,卻沒有貿然上前。
屋子裡,蘇葭然驚嚇過度,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拽着凌木南的袍角,有氣無力的哭:“表哥,快給我找大夫,救我們的孩子。”
那一口藥,她不確定會有多大的效用,可是這個孩子就是她所有的倚仗,不能有任何閃失!
虞瑾一走,凌木南臉上就沒了什麼表情。
垂眸看一眼在他腳下哭得醜態畢露的人,他高聲:“程勇程安,進來。”
這個院子很小,這個屋子說是正房,其實也就是蘇葭然的閨房。
程勇兩人遲疑,互相對視一眼,這纔不得不緩慢挪動進屋:“世子!”
倆人低頭看着腳下,一眼也不敢往屋裡亂瞟。
蘇葭然以爲凌木南是要叫人送她去醫館,連忙就要撐着爬起來:“表哥,我暫時還可以自己走。”
叫兩個大男人扶她,她名聲還要不要了?
而她身邊唯一剩下的那個婢女芳綾,楚王的人帶走她時,沒管那個丫頭,不知是被虞瑾弄哪裡去了,還是自己翻出賣身契跑了,她此時已然無暇顧及。
事實上,楚王的人來拿她時,她壓根不知道是誰,後來在那個別院,楚王出現,道出要她做的事。
一來她別無選擇,二來她確實想要報復虞瑾,憑什麼她淪落至此,虞瑾還是高高在上做她的侯府嫡女?所以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可是,爲什麼楚王又會把她交給虞瑾?
難道——
他們是一夥兒的?一起設局坑她?
蘇葭然心思雜亂,一瞬間想了很多,就沒注意到凌木南那張沒有任何情緒的臉。
他下令:“把表小姐押住!”
程勇兩人又是對視一眼,見他目光幽暗,方纔上前,一左一右把人擒住。
蘇葭然兀自沉浸思緒中,冷不丁兩雙大手按住她肩膀,她才茫然擡頭。
然後,她就看見凌木南拿起虞瑾丟下的那碗藥朝自己走來。
一瞬間,她驚恐且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表哥?”
凌木南直接沒有與她對視,大掌掐着她的下巴,強迫她仰頭張嘴,毫無保留的將整碗藥灌了下去。
蘇葭然毫無反抗之力的大口吞嚥,整碗湯藥下肚,她人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程安程勇也都目露驚恐。
這是墮胎藥吧?是吧是吧?自家世子這是瘋了不成?
好容易勸得虞大小姐收手,轉頭他自己親手給灌下去了?
現在藥灌完了,兩人就想鬆手,凌木南橫過去一眼:“押着她,一刻鐘以後再放。”
言罷,又吩咐院裡的江默:“去就近請個大夫過來候着,再打聽一下附近哪裡有穩婆,也請一個過來。”
蘇葭然聽他有條不紊的安排後續,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孩子就要沒了。
“表哥?你是瘋了不成?你怎麼能……”她嘶聲想要尖叫,卻因爲之前被石竹打的那幾巴掌太重,那半邊臉腫得厲害,開始口齒不清起來。
程安程勇不鬆手,蘇葭然無計可施,只能拼命的哭。
慢慢地,哭聲變成呼痛,再變成慘叫。
程安程勇試探着慢慢鬆手,見凌木南沒再阻止,倆人飛快跑出屋子。
蘇葭然滑落在地,第一時間捂住腹部。
在地上,她把身體蜷縮成一個蝦米。
這一刻,劇痛席捲了神經,她甚至顧不上再質問凌木南或是求救。
凌木南就站在屋子裡,無動於衷的看着。
重生一回,他其實想要重新來過,他想,即使他在虞瑾心裡再不堪,他也要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和蘇葭然之間的大錯既然已經鑄成,那麼他就承擔,他想要做一個世人眼中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可是——
半點不由人呀!
他不想做一個手刃自己親骨肉的喪心病狂之徒,所以他甚至可以容忍蘇葭然借這個孩子一輩子和他糾纏不休,他想要純善的,可是如果這個惡人要讓虞瑾來做……
那麼,他就寧肯是他自己動手了!
前世的他,就是一個躲在母親和虞瑾惡名之下坐享其成的懦夫,這輩子,虞瑾都從他家的泥潭裡脫身出去了,他又怎麼敢,再因爲自己的齷齪事而髒了她的手?
這個惡人,他自己來做!
即使做了,虞瑾不會領情,甚至會更鄙夷他的冷血無情沒擔當!
此時,皇宮。
奚良帶着二人走過長長一條宮道,來到御書房,
虞常河二人自覺在殿前止步,虞常河長身而立,目光堅毅,宜嘉公主雖然也保持着端莊的儀態,手中實則用力絞緊了帕子。
除了每年那幾次不得不進宮參加的宮宴和家宴,她其實私下已經好些年沒有同自己這位父皇打過交道了,因爲天子威儀,她更是從小就有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敬畏與懼怕。
奚良徑直進殿,不多時迴轉,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唱道:“宣,宜嘉公主殿下,遊擊將軍虞常河進殿。”
虞常河雖然賦閒在家買醉,實則他是有功之臣,他的官職品階都在,也是每月領着朝廷俸銀的。
這個稱呼,已經多年無人提及,此刻,他站在巍峨宮殿前,聽到奚良嗓音高亢莊重的這一聲,心中自有千般滋味。
暫且壓下一切情緒,因爲尊卑有別,虞常河自覺落後宜嘉公主半步,兩人一前一後進殿。
皇帝還在案後挑燈批閱奏摺,聽見腳步聲擡頭。
宜嘉公主強裝鎮定的端正跪下,虞常河也要跪,皇帝突然擡手一指:“給他搬把椅子。”
宜嘉公主和虞常河齊齊一愣。
他倆是進宮來請求皇帝斷案的,皇帝這態度……
一開腔心眼兒就先偏到咯吱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