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寧侯府。
按照在宣睦那宅子分別時的約定,隔了一個時辰左右,虞瑾就安排人去常家拍門。
“快去喊舅老爺一聲,我家二姑娘白日裡受了驚嚇,夜裡突然夢魘發起高熱,二夫人不放心,得勞煩舅老爺辛苦一趟,過去看看。”
雖然兩府是親戚,但夜裡頻繁走動,也總要有個說法,對外的戲份要做足。
很快,常太醫父子就登上來接人的馬車,趕去宣寧侯府。
虞瑾一直守在客院,趙青也撐着體力,保持清醒。
常太醫父子直接被送過來,虞瑾打發丫鬟在外間等候,自己跟進去,適當時候好搭把手。
常懷濟小心翼翼打開自己揹着的藥箱,那裡面塞着冰塊和各種草藥。
中間,固定着一個瓷質的小盒子。
父子倆再三給趙青診脈,常太醫神色凝重,還是實話實說:“你這傷勢拖得太久,毒入肺腑,加上白日裡急怒攻心,情況又惡化了……爲了儘快排毒,老夫還是建議下猛藥。”
他伸出兩根手指:“最好用兩隻蠱蟲。”
趙青略遲疑。
這種療法,本身就風險極大,常懷濟也不能勸。
虞瑾斟酌片刻:“只要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回頭再派人去南疆,尋摸一兩位有經驗的巫醫幫忙看護着,後續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再把蠱蟲引出吧。”
趙青的情況不等人,虞瑾也不會貿然去給常懷濟添壓力。
畢竟,這些蠱蟲是常懷濟帶回來的,雖然趙青豁達,她手底下人卻不少,說多了,萬一有個閃失,會徒增麻煩。
趙青並未猶豫太久。
她點頭:“那就有勞兩位了。”
她的後事,之前在宣睦的宅子那邊已經交代清楚。
“我先給你施針,控住幾個大穴,減緩血液流速,省得蟲兒換了環境,受刺激。”常太醫去找金針。
虞瑾替他拿了烈酒生火,用於後面給針消毒。
常懷濟則是小心翼翼去準備稍後要用的那些蠱蟲。
他在藥箱裡打開瓷盒,裡面特製的藥水裡遊動着五六隻小蟲。
米蟲大小,卻是肉蟲形態,通體呈現近乎透明的顏色,只因個頭兒太小,看不清內臟。
常懷濟小聲解釋:“這是剛孵化出來的,等到植入血液,起初它吸食人血後會變成血紅色,待到後期,毒素積累,就會變成青黑,最後是暗黑色。”
虞瑾對醫道只是一知半解,並不摻言。
而府裡其他各院,衆人也都還沒睡。
送走舅奶彭氏後,虞珂就去找了虞瑾一趟,之後纔回皓月閣。
躺在牀上,翻來覆去。
露陌躺在腳榻上給她守夜,聽她在那喃喃自語:“大姐姐晚上帶着青姨出去又回來,還整晚守在客院,該是青姨的情況不好,可既是如此,她又帶着個性命垂危的病人往外跑?”
至於白蘇白絳搪塞她,說虞瑾早睡了的話,她壓根沒信。
家裡這一天折騰的人仰馬翻,露陌昏昏欲睡:“人回來,應該就是沒事了,都下半夜了,姑娘早些歇着吧,您這絞盡腦汁哄了舅老太太一白天,也受累了。”
對於虞瑾不想叫她知道的事,虞珂只會暗中觀察,不會刻意去打聽。
她又翻了個身,也沒想着再去安慰下虞琢和虞瓔,直接閉上眼。
回府後,虞瓔還是跟着虞琢回了煙雲齋。
這會兒,兩個姑娘用柚子葉沐浴驅晦氣後也躺在了牀上。
經歷了白天一場生死劫難,在外時,大家精神全面緊繃,一致對外,反而忽略了恐懼,此時夜深人靜,躺在牀上,深埋在心底的恐懼才又藤蔓般瘋漲,蔓延上來。
虞琢用被子把自己裹緊,身體微微發抖。
虞瓔也毫無睡意,正在不住的搓手指。
雖然洗了幾遍的手了,當時蘇文瀟的血浸到她手上時候那種溫熱的感覺卻彷彿還在。
她有些煩躁的翻了個身,察覺虞琢的異樣,狐疑欠身,試着推了推她:“二姐姐?”
她不出聲還好,這一開腔,虞琢立刻撲過來,一把將她緊緊抱住,哽咽出聲:“阿瓔,我睡不着,我只要閉上眼,我……我就看到那人瞪着眼睛在看我。”
她壓抑着哭聲,不想驚動更多人。
虞瓔手指上驅散不掉的不適感,頃刻煙消雲散。
她先回抱住虞琢,拍了拍對方的背。
絞盡腦汁想半天,她問:“那你後悔殺他了嗎?”
虞琢依舊在哭,卻毫不猶豫搖頭:“不。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再殺他一次!”
她雖軟弱,卻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一起長大的妹妹在面前受辱而無任何作爲。
虞瓔扶住她肩膀,夜色中,看不太清彼此的面容。
虞瓔目光依舊灼灼而堅定:“我們沒有做錯事,你就不用害怕。你掉進水裡那會兒,你自己差點淹死的時候你都沒怕,做什麼要爲一個不相干的惡人去折磨自己的良心?”
她不是長姐,講不出什麼足以警醒人生的大道理,只能從自己理解的方向說。
虞琢很認真的回憶了一下,然後就又一把抱住她,哭得更加洶涌:“可是等我爬上船,發現你被他們拿住,我以爲他們會殺了你的時候,我也是怕的,我怕我害了你!”
罪魁禍首是擄人的宜嘉公主母子,她不苛責自己,也不會認爲虞瓔被擄是受了自己牽連,可後面她誤殺了人,虞瓔義無反顧替她頂上了,這卻叫她心裡極度的愧疚和不安。
偏偏,當時形勢所逼,又不准她澄清事實。
“這不是有驚無險嘛!”虞瓔只能再次反抱住她,儘量安慰,“而且咱們是一家人,是親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也不算幫你,都是爲了咱們宣寧侯府,更是爲了我自己。”
如若換做幾個月前,她或者只會本能的慌亂,然後選擇明哲保身。
可是上一回,是長姐捨棄婚事,又據理力爭的保下了她,她一直心裡不安,甚至感到愧疚的。
直至這一次,自己也有了勇敢一次,爲姐妹們挺身而出的機會……
她終於不再是那個一無是處,只會給家族給長姐拖後腿的人,她虞瓔,也可以勇敢的站出來擔當,庇佑自己的姐妹和家族名聲。
嘿,你別說,這感覺……
就還挺驕傲的!
虞瓔快速自我調節好,虞琢則依舊需要發泄,哭了半晌,直至哭累,直接睡死過去。
清暉院,虞常河兩口子也剛歇下。
虞常河洗漱好,闆闆正正躺在牀上。
華氏卸去釵環,晚他一步上牀,挨着他躺下。
華氏還有點小興奮:“你說陛下叫你明日去兵部領任一個職位,會是什麼職位?”
“不知道,總要陛下給兵部先下一道口諭,讓那邊先去安排吧,還能由着我挑挑揀揀?”虞常河閉着眼,不是很耐煩。
華氏還是不放心他:“你以後不喝了吧?”
虞常河不答,翻了個身背對她。
“我早就想跟你說,偏你成日裡醉得什麼也聽不進。”華氏拿手肘撞他後背:“咱們家現在被人盯上了,這樣的事,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你知道瑾兒上回被逼急了說什麼嗎?”
虞常河不耐煩聽她嘮叨,拿被子往頭上捂。
華氏也來了脾氣,爬起來,搶過他被子,去拎他耳朵:“你能不能有個做長輩的樣子?大伯哥在南境戍守回不來,你自己的閨女自己不去護着,你指望瑾兒?你侄女今年也才十九,花一樣的好年紀,前幾日爲着替咱們閨女拒婚公主府的事,她都說出逼急了她就進宮伴駕這樣的話……”
華氏說着,情緒上來,撲到枕頭上嗚嗚的哭:“反正你看着辦吧,我是個沒本事的婦人,你要真把你侄女逼出個好歹,我是無顏去面對大伯哥,乾脆就把你砍死了我也抹脖子,咱們一起去地底下給公爹婆母,還有那早死的大嫂賠罪!”
虞常河也驚出一身的冷汗,一骨碌爬起來。
本想呵斥華氏莫要口不擇言,但再轉念一想,這還真是她那性子要強又有主見的侄女兒能說出的話,做出的事。
一時之間,心虛愧疚齊齊涌上心頭。
“那丫頭也是,童言無忌嘛,你別聽她瞎說。”他火氣生生被掐滅於無形,反而軟下語氣,反過來哄着華氏:“你把我酒全砸了我不也沒說什麼,哪兒就被逼到了那個份上了?我明天就去兵部,催着他們給我辦行了吧?”
虞常河最是吃軟不吃硬,好話說盡,哄了半晌,華氏情緒纔算平復下來。
虞常河倒頭就睡,華氏卻哭清醒了。
閉着眼,腦中不斷回想白日裡公堂上的事,然後又一骨碌爬起來,去揪虞常河:“你醒醒,我跟你說,我總覺得那宜嘉公主今天死了兒子之後的種種反應不對勁,就好像那死了的兒子不是她的一樣!”
虞常河早去會周公了,晃都晃不醒。
華氏心裡興奮又激動,不吐不快,乾脆重新穿起衣裳去找大侄女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