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龍吟(六)

龍吟 (六)

龍吟 (六)

“萬歲、太后、陸丞相莫慌,破虜軍苗春前來護駕!”一聲斷喝,粗魯,卻如天籟般,傳進鄧光薦的耳朵。

身體晃了晃,手一鬆,蠟燭掉到了布幔上,騰起一片火光。鄧光薦手忙腳亂,連踢帶扯,將火撲滅,不知道是被濃煙薰的,還是被外邊的呼喝聲喜的,眼淚鼻涕一併流了出來。

忙亂完了,鄧光薦擡頭細看。只見面帝景面前站了二十幾個壯士,個個都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精鋼細鏈軟鎖甲,頭頂清一色的亮銀盔。推開的面甲下,露出張張疲倦的臉。當先一個肩甲上飾了一顆銅花的將軍躬身在帝景面前,低聲,不知在啓奏着什麼。旁邊,陸秀夫大人額頭皺成了一個圪塔,臉上的表情陰情不定。

注意到陸秀夫的表情,鄧光薦的心突地一沉。趕緊上前幾步,凝神細聽,只聞楊太后用極低的聲音問道,“苗將軍所言有理,但不知,此策,又幾分把握保得陛下平安?”

“跟隨末將前來的,除了破虜軍教導旅五百弟兄外,還有流求蘇家的水手,一向在海上行走,懂得海情。此外,文丞相重金僱傭的數百大食、色目水手,也是弄慣了浪的。臣既然能平安進來,自然能把保護太后、陛下和諸位大人平安出海!”苗春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與陸秀夫當年同在大帥李庭芝麾下效力,雖然等級相差甚遠,但也有過數面之緣。陸秀夫上次去福州,也與他敘過舊。所以,經過陸秀夫作證後,楊太后不懷疑苗春是北元派來賺皇帝的奸細,只是十分擔心皇帝此行的安危。

“可海民分明曾說過,崖門外風高浪大行不得船!”幼帝趙昺也在一旁問道。他沒見過苗春,也不知道陸秀夫和苗春的關係,所以心中一直對苗春的身份報以警惕。

苗春擡頭,看看幼帝趙昺手中始終緊握的匕首,笑了笑,說道:“海民的烏延小船,不能遠洋,當然出海立覆。而隨臣所來大艦,皆是專爲航海所造。比這再大的浪,也無法顛覆它。陛下勿疑,此刻事態緊急,其中差別,到了海上,末將再與陛下細講!”

“是依文丞相傳授的圖譜所造麼?不知愛卿此番勤王,帶了多少人馬,多少水手?”幼帝趙昺聽完苗春解釋,想了想,繼續問道。他心細,自從苗春等人一來,就發現這些人所穿的鎖甲與常甲不同,雖然鎖環之間有細細的空隙,但內裡不知襯了何物,雨點打上即順着甲紋滾落,一滴不盡。腳下的精鋼戰靴也一樣,雨一打,泥漿立刻被洗去,冷冷透出藍光來。聽了苗春關於船的解釋,立刻就就聯想到文天祥進獻的火炮、鋼弩等物上來。既然火炮、鋼弩這些奇物,文天祥都能造,那造幾隻抗浪的船,自然也是應該。

“張弘範那廝在廣州城外設了圈套,引丞相上鉤。爲了防備他惱羞成怒,傷了陛下,末將只得帶了五百教導旅弟兄從外海轉來,同來的戰艦五艘,水師弟兄千名。蘇家的遠洋海船五艘、海商李芬利的阿拉伯海船兩艘。此外還有三艘僱傭來的遠洋商船,加在一塊總兒共十五艘大船,總計兩千多水手!”苗春見小皇帝趙昺問得仔細,心中暗暗稱奇。雖然急着上船,卻也不敢怠慢,細細地介紹了自己繞海而來的理由,免得將來讓皇帝對破虜軍起了疑心。

“那好,母后,兒臣欲隨苗將軍出海,不知母后和陸丞相意下如何?”趙昺問完了苗春,轉頭向楊太后請示道。

性子柔弱的楊太后吃了一驚,不知道向來不肯多說一句話的趙昺,爲何今天如此決斷。連連點頭答應了,心裡卻是又憂又喜。喜的是,瞧今晚趙昺的表現與作爲,將來必是一個有雄才的君主。憂的卻是,其兄端宗皇帝因爲自作主張,莫名其妙地落水。倘若去了福建,被破虜軍保護,文天祥雖然有忠義之名,趙昺所處局勢,卻和當年的端宗類似,還是權臣當政,皇權旁落。趙昺行事如此乾脆,一旦得罪了權臣,弄不好,將來會落得和端宗皇帝一樣下場。

陸秀夫見皇帝已經做出了決定,自然不再多說。心中對趙昺所報的希望,又高了幾分。信心一回,臉上的氣色好看了不少。馬上命令人替趙昺準備轎子,蓑衣等物,隨苗春出海。

趙昺見太后與陸丞相都沒否定自己的意見,膽子更大,擡起手來,扯着苗春的絆甲絲絛問道,“苗將軍,不知每船可載幾人,可否把百官及其家眷裝下?”

“此番專爲救人而來,十五艘鉅艦,每船裝二、三百人無慮,只是倉內擁擠些,委屈諸位大人了!”苗春心中更奇,沒料到趙昺小小年紀,已經懂得施恩與諸臣,正色答道。

此番前來的海船,除了五艘軍艦外,都是遠洋貨船,航速不如軍艦快,運載力卻遠遠過之。苗春怕給了人太多希望,耽誤了幼帝趙昺行程,所以不敢多報數字。但船隊運載力遠遠不止三千,旗艦上安排了皇帝和行朝大臣,其他四艘兵艦上的水手艙裡塞了百官家眷。同來的蘇家和另五艘商船,則儘可能地將宮廷護衛、太監、宮女和聞訊趕來的百姓裝了進去。大夥俱不願意留下受元軍的侮辱,所以狹小的船艙,每人一支吊牀的安排,也毫無怨言。一些飽學且威望頗高的老者,還主動站出來,替破虜軍維持上船秩序。

半個時辰,十五艘鉅艦皆滿,港口周圍,扶老攜幼趕來的百姓卻聚集了數以萬計。大夥站在雨中,不向前擠,也不肯散。眼巴巴地看着戰艦旗艦拔錨,下槳。

“大夥散去吧,稍做隱忍,一年之內,我苗春一定殺回來!”苗春站在旗艦頭上,衝着人羣大聲喊道。

衆人默不作聲,此刻雷聲稍小,無邊風雨裡,大嶺方向傳來的喊殺聲卻越來越清晰。有人恨恨地跺了跺腳,自作主張,鑽到停泊在港內宋軍水師戰艦上去解纜繩。幾個幫助破虜軍維護秩序的父老重重地向苗春面前吐了口吐沫,相繼走進舊式戰艦中。

“那些戰艦隻可近海航行,經不起浪……”苗春心中大急,連忙解釋道。卻沒有人肯聽他的勸告。越來越多的人默默沿着棧橋走進船艙,看情形,是寧願坐了海船葬身魚腹,也不願留下再做一次北元的順民。

閩鄉侯甦醒見狀,咬咬牙,把心一橫,大聲喊道。“那港裡還有軍船和水手,若諸位不怕死,且聽我的安排挑船坐了。此去生死有命,莫怨天由人!”

話音剛落,只聽見人羣中一聲喊,男女老幼,同向棧橋涌來。苗春阻攔不得,只得任甦醒指揮着,將百姓分成人和孩子,裝在官涌港內的大號軍船上。再由各船抽調了水手,船上幫助行船。

流求地廣人稀,臨來救駕前,甦醒早就存有招攬人口的心思。所以蘇家特意盡遣行船老手,並且把幾家大海商麾下水手,重金僱傭了一批過來。

衆水手齊心協力下,又裝滿了五十幾艘舊式軍艦的百姓。眼見着每艘軍艦上分的水手越來越少,已經低過了遠航的底限,還有百姓陸續趕來,扶老攜幼地向舊式軍船上走。把個苗春急得雙腳直跳,明知道甦醒此舉,無異是讓百姓賭命,卻亦無可奈何。

直到凌震將軍聞訊撤下來了,艦隊方纔拔錨離港。船一出崖門,浪果然涌得小山一樣高,把個船兒像樹葉般拋上拋下。百官皆是富貴之人,什麼時候見過這種場面,都道是船馬上要沉了,在心中,把漫天神佛求了個遍,只要保佑逃得生天去,一定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只是此刻,神佛彷彿也害了怕,一個個躲起來不肯顯靈,由着風浪越來越大。

“呃”禮部侍郎鄧光薦乾嘔一聲,從吊牀上翻身而下,搖搖晃晃向艙口跑。才走出幾步,甲板顛簸了一下,把他整個人摔了出去。手扶着甲板欲起身,嗓子口卻再也憋忍不住,中午陪幼帝用的飯菜連同胃腸裡的酸水一併從鼻子裡竄了出來,把個皇帝恩師,天下斯文表率的禮部侍郎,嘔得滿胸穢物,鼻涕、眼淚淌了滿臉。

幾個太監於心不忍,試圖上前爲他捶背。身體才離開了吊牀,立刻仆倒,相擁而吐。頃刻間,潮溼陰暗的水手艙裡,瀰漫起刺鼻的味道。

到了這般光景,一些強忍心中煩惡的人也忍不住了,顧不上斯文,狂吐不止。食物盡了,繼而是清水,恨不得將腸子一併從嗓子裡倒出來。心中暗自後悔,若知道浪中行船如此難受,還不如留在島上做了刀下之鬼。嘴上卻不肯將這番想法說出,吐夠了,歇一歇,立刻找相熟的人託付身後之事。一些平素不和睦,上朝時白眼相向的,到了此刻也放下了心中恩怨,湊在一處,說得全是同生共死的諾言。

陸秀夫擔憂幼帝趙昺安危,扶着船壁,一步一跌蹭到趙昺歇息之所問候。替趙昺護駕的破虜軍士卒認得是陸丞相,趕緊把他攙進了尾艛,靠了艙壁站好。

讓陸秀夫擔心受不得苦的趙昺,此時正玩得高興。羅盤、信號旗,旗花火箭,東一支西一支丟了滿甲板。見陸秀夫被人攙進來,臉色一紅,趕緊規規矩矩地在牀邊坐正了身體,一邊用眼神示意貼身太監收拾地上雜物,一邊客客氣氣地問道:“陸丞相可好,太后和諸位臣工都平安麼?”

“勞陛下憂心,諸臣都安泰,太后在二號艦尾艛,應該與萬歲這裡類似!”陸秀夫強壓住腹內的翻騰感覺,半倚着艙壁答道。好不容易回過一口氣,定神看起尾艛內的佈置來。

船艙內的佈置,顯然花費了苗春一番心血。比起陸上的宮殿略顯狹小,但比起每人只有一張吊牀,又暗又潮的水手艙,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了。錯開門口,背風處放了一張大牀、八尺長短,上邊鋪了一牀嶄新的緞被。牀頭旁,枕頭斜上方的木壁上伸出一支燈座,半空中彎了個鉤子,分散出五根蕊,半掩着鐵葉托兒,呈梅花狀。每個花蕊上都插着根香燭,照亮牀旁的書案。與牀相對的另一側,亦是同樣一個燈座,五根蠟燭,火光跳躍着,照得尾艛內如白晝般明亮。

書案上,平鋪着一張海圖,四角用釘子釘牢。左上角有一個彎鉤,拴着根綿繩。綿繩子另一端,吊着個盤身木柄的東西,不知爲何物。右下角,卻是固定着個沙漏,葫蘆形狀,透明琉璃製造,裡邊有細沙緩緩漏下。無論船如何晃動,沙子的速度始終如一。

書案旁,還有一個五尺多高的圓幾。上面刻着些方位,一個磁勺吸附在圓幾正中,勺子的尾巴不停的擺動。圓几旁,是一個異族老漢,碧眼、灰髮、白鬚,雙眼盯着圓幾,不時地嘟囔幾句,把身邊伺候的水手支使得跑進跑出,不得空閒。根本不管此刻皇帝就在身邊,丞相就站在門口。

“告訴舵手,航向又偏了。怎麼弄的,難道舵房沒有羅盤麼?還是存心要害大夥死。再點幾根蠟燭,把四個窗口的燭臺全點上。傳信號出去,讓所有領航的戰艦都照着做!”異族老漢用生硬的漢語叫嚷道。

“是!”水手答應一聲,小跑着出門。不一會兒,又有幾個水手闖入,四下裡點了不下二十根牛油大蜡,把個尾艛內照得如冬雪初晴時的田野般,亮得人直想流淚。

幼帝趙昺兒童心性,見老者忙得有趣,跳下牀來,躡手躡腳的湊了過去。剛靠近圓幾,老者擡起頭,把眼睛一瞪,大聲呵斥道:“牀上玩去,休碰了羅盤。害了大夥性命!”

“大膽!”陸秀夫忍無可忍,衝上前斥責道。呵斥的話剛欲出口,一個浪頭涌來,將船打得偏了偏,甲板斜成了陡坡。幼帝趙昺站立不穩,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君臣二人同時跌倒,摔了個滾地葫蘆。

那老者一雙腳如同長到了甲板上般,絲毫不爲風浪所動。見陸秀夫君臣二人摔得狼狽,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道:“雨夜行船,羅盤最大。失之毫釐,謬已千里。哪管是皇上,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亂碰。這位大人,難道你沒出過海麼?”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響起苗春的笑罵聲,“好你個斯笛文猻,難道你不怕陸大人發怒,天亮後砍了你的狗頭麼?”

接着,一雙大手伸過,將幼帝趙昺輕輕抱起,放到牀榻上。大手的主人一邊替趙昺遮被擋寒,一邊滿懷歉意的說道:“陛下勿怪,這人是化外蠻夷,不懂大宋的規矩。但雨夜在大海上行船,四面都是水,沒有山和海島標記,也看不見星斗,只好先記了他罪,等靠岸時,微臣替陛下收拾他!”

如此一說,陸秀夫反而不好發作了。擡眼看看看苗春,胸口上下起伏,顯然氣得不輕。幼帝趙昺倒不介意,圍着被子,邊自己揉着摔疼的屁股邊問道:“化外蠻夷麼,怪不得如此高大。是崑崙奴的族人麼,使不使得飛劍!”

幾句話,把陸秀夫又氣得幾乎吐血。幼帝口中的崑崙奴,是五代閒人杜撰的奇異人物,能御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陸秀夫有負有教導幼帝之責,平素裡,皆以古聖先賢之言培正其心性,修其品行。最忌諱有人拿怪力亂神來誤導皇帝。幼帝在他面前,也一直是個賢良睿智的明君形象,誰知道今晚死裡逃生之後,居然像換了個人般,露出平素難見的頑童本性來。

毫無疑問,這崑崙奴之類的怪談,定是國舅楊亮節那不學無術之人言傳身教的。陸秀夫大窘,又不好當着苗春的面數落已死之人,只好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艙壁生悶氣。

那苗春卻是和趙昺投緣,見他問得有趣,笑着答道:“市井傳言,崑崙奴通體漆黑,唯有牙齒潔白如雪。依臣所見,應該是木骨都束(摩加迪沙)一帶的部族。這個化外蠻夷是佛羅倫撒人,到天方做生意,蝕了本錢,流落的泉州的。他的家鄉比崑崙奴遠些,不會用飛劍,但看得好航向,是個使船的好手!”

此刻苗春又換了一身衣着,不再穿那身鎖甲。樣式不是官員身上常見的袍服,而是綿布剪裁的貼身短打。上裝下襬剛剛過腰,腿上是和看羅盤老者一樣的散腿長褲,褲子口剛及鞋面,雖然不像官服一樣儒雅,看上去卻別是一番整齊。

趙昺看得好奇,伸手上下在苗春身上摸索了幾下,笑道:“苗將軍這身衣服倒是利落,是從那人的家鄉傳過來的樣式麼,還是我大宋之外的航海者都這麼穿着?”

“不是,這是破虜軍中裁縫,專門爲航海者量身而做的。水上交戰,要避免近身肉搏,所以鎧甲沒什麼用途。穿了散腿褲子,不穿袍服,適合在甲板上奔跑。這是咱大宋首創,不是從這蠻夷家鄉傳來的異俗!”苗春慌不及待地解釋道。破虜軍中很多風俗,規矩,與大宋舊俗迥異。原來不和行朝混在一處,大夥也不怕皇帝和諸位大臣挑刺。此時要把行朝接來,破虜軍中標新立異的東西,少不得要惹些麻煩。所以苗春刻意強調這些習俗、規矩,都是丞相首創,避免日後受人指摘,說丞相府衆人離經叛道,盡學蠻族禮儀。

“我是佛羅倫薩市民,不是化外蠻夷。按你們大宋這種,國土丟光了,文明依舊算綿延不絕的算法,我是羅馬人和你們的歷史一樣久。那崑崙奴是阿福瑞克沙漠人,自古就是羅馬人的奴隸,不會使飛劍,幹力氣活倒是好手!”灰髮老者聽苗春總拿蠻夷稱呼自己,心中不高興,氣哼哼的說道。

“羅馬人,羅馬國很大麼?在什麼位置?漢、唐時代,可曾來朝?”趙昺絲毫不以老者的話爲忤,好奇地問。

“他們的商隊,可能來過。在泉州時,末將問過陳龍復,他說史書沒有記載。有可能誤歸了波斯人一類!”苗春也不敢以沒有確定的答案應付皇帝,含混地答道。

“如果把漢、唐、宋算做一個國家的話,你們的國家曾經很大。但還沒有做到讓全天下臣服的地步。所有國家都來進貢,那是官員在吹牛,我們羅馬帝國的官員也這麼吹過。其實,我們的領土根本不接壤,隔着大海,還隔着大漠和野蠻人的國度,誰也不可能臣服誰!”沒等苗春回答,灰髮老者自豪地介紹。他流落到大宋已久,最不習慣的就是,所有人都以蠻夷稱呼自己。按他自己的觀點,宋人的歷史追溯起來,和佛羅倫薩市民的歷史差不多長。同樣擁有文明流傳不絕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稱對方爲蠻族。倒是蒙古人,是的的確確的蠻族,但大宋的讀書人談到他們,卻是另一種既敬且畏的神態。

“休得無禮,難道文丞相沒教導過你禮法嗎?”趙昺的貼身小太監莊省見陸秀夫臉色越來越難看,站出來,狐假虎威地斥責道。

“我是實話實說,至於文大人,他僱傭了我,但不是我的主人。我是自由民,和他之間只有契約,沒有高下之分!”老者瞪了莊省一眼,冷冷地答道。說完,把心思又放到羅盤上,繼續旁若無人地指手畫腳起來。

陸秀夫聽得心頭火向上撞,抓着牀腿站起,手指老者欲斥,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說辭。羅馬、自由民、契約,一個個都是他不懂,也沒聽說過的詞,完全出離他的見識之外。特別是那句,:“官員吹牛,羅馬的官員也這麼吹”,極大打擊了他的自信。自幼讀的書中,都說的是當年聖人之世,四夷來朝。儒者無不以恢復聖人時代國家的地位爲目標。誰想到,這個家鄉比崑崙奴還遠的蠻夷,一句吹牛,就把聖人之世的記載全顛覆了。彷彿四夷來朝,以周天子爲正朔時代,只是古代賢哲編出來的謊言。沒有依憑,也沒有證據。學者講究考據,如果證據佔不住腳,那自然所有從此證據上得出的結論,也佔不住腳,不值得一駁了。

“丞相切莫動怒,他就是這個性子,憑技自傲,不值得一般見識。文丞相的確只是僱傭了他,就像店主和夥計,合同一到期,誰也不欠誰的。”苗春見勢不妙,趕緊中間斡旋。將來福建發展,要仰仗眼前這位陸大人許多,他可不想因爲幾句話把陸秀夫得罪了。岔開話題,講了幾句不相關的笑話,看看沙漏上的刻度,用手指了指船尾方向,對趙昺說道:“陛下,海上無趣得很,臣恐陛下煩悶,特地命人準備了一場焰火給陛下看。估計時候快到了,陛下可願賞光!”

“如此,好,且帶朕去,且帶朕去!”趙昺手拍得啪啪直響,起身就要向牀下蹦。但想想剛纔被海浪摔得那個大跟頭,心有餘悸,又怕怕地縮回了腳。

苗春微微一笑,張開雙臂,將趙昺抱到懷中,舉到尾艛最外側的窗口。眼神挑向船尾,向趙昺示意道:“陛下向船尾方向看,焰火馬上就開始了!”

尾艛四壁,各開了一個圓窗。能看到外邊黑乎乎的世界,雨水卻打不進來。趙昺自上船後,就一直覺得奇怪。在苗春懷裡,伸手去摸了一把,發現手指所及,鑲嵌的居然是一整塊厚厚的琉璃,一圈圈水波樣的花紋將雨水冰冷的感覺從指尖處傳來,說不出的異樣。趙昺在宮中,見過福州貢來的琉璃杯,認得琉璃。卻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這麼平整得一塊。沒等看焰火,目光已經被琉璃勾住了。(早期平板玻璃是由玻璃泡吹制擴展而來,所以表面有圓形條紋。)

“好個苗春,他倒是會享受!”陸秀夫輕輕簇了一下眉頭,心中暗道。水晶琉璃板他曾經在邵武見過,知道此物得之不易,越是純淨,價格越貴。如尾艛四壁上鑲嵌的這幾片大小與成色般的,賣到市面上,價格不會亞於同樣厚的銀箔。沒想到破虜軍如此奢侈,居然拿了此物來遮風擋雨。

強壓住心頭不快,手扶着艙壁向外看。目光透過重重風雨,看到幾十點燈光連成一條長龍,隨着海浪上下起伏。陸秀夫吃了一驚,這才明白,原來尾艛的水晶琉璃窗,和艛中的二十幾根蠟燭,是用來指點航向之用。破虜軍戰艦和蘇家海船,還有文天祥僱傭來的商船,顯然是鑲嵌了玻璃板的,所以在夜色中,看起來非常清晰。跟在船隊後,原大宋水師的戰艦,卻只能靠船艙中透出的燈光指示自己的方位,看起來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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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重巨浪涌過,艦隊的陣型跳了跳,隊伍中,有一點燈火熄滅,許久也不曾亮起。苗春的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冷,咬着下脣,以極低的聲音嘆了口氣。陸秀夫知道,每一盞燈火熄滅,就意味着又一條船被海浪打翻了,想到如此一路行來,不知多少條生命要葬身魚腹,心中亦是一陣黯然。

突然間,船隊尾部方向極其遠的地方,有數點火光亮了亮,接着,幾道明亮的火焰直衝夜空。彭湃的海浪聲後,隱隱有滾滾的雷聲傳來,卻沒有閃電。悶悶的,一響接着一響。

遠方的焰火越來越高,雷聲也越來越急。附近幾艘破虜軍戰艦上,士卒大聲歡呼。歡呼聲中,遠處的雲層漸漸露出輪廓,綿延的火焰從海面上一直燒到雲端,烤得半邊天一片通紅,任窗外風雨再大,也無法將其熄滅。

是崖山,陸秀夫豁然明白,苗春口中的焰火是什麼意思。

“苗將軍,那裡是崖山麼?”幼帝趙昺收起笑容,指着火焰的方向問道。

“是崖門對岸。崖山一側的火炮,凌震將軍留下的斷後人馬,已經承諾全部將它們毀去。崖門對岸那幾十門炮,不能留給張弘範,讓他拿來殺我將士。所以末將命教導旅的兩百弟兄摸了上去,全部給炸了!”苗春低聲回答。

“那教導旅的壯士呢,能平安歸來麼?”趙昺吃驚地問。

“他們去了,就沒打算回來!”苗春放下趙昺,躬身施禮,鄭重地回答。

海浪襲來,趙昺的身體晃了晃,卻學者苗春的樣子,用雙腳緊緊扣住甲板,強撐着沒有摔倒。在今天前夜,他也曾決定自殺殉國,所以知道人赴死前的絕望。卻沒想到,明知必死,還有人豪不猶豫地走上前去。

自從跟着哥哥開始流浪以來,趙昺心中,無時無刻不盼望着一個大英雄出世,挽狂瀾於即倒。所以舅舅楊亮節說的劍客故事,纔在他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和世間所有八、九歲兒童一樣,趙昺盼望英雄出現,崇拜英雄的作爲。所以,他能容忍苗春和異族老人的一再失禮,認爲大英雄都不受小節拘束。童稚的心卻沒想到,關鍵時刻,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軍師和百萬軍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的名將都未曾出現,救了他,並給敵軍以顏色的,是一羣普通士卒。一羣殺敵人時,也會把自己的生命搭上的破虜軍壯士。

“苗將軍,朕能知道他們的名字麼?”過了許久,趙昺才又開口問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他不以爲羞,心中反而爲遠去點燃雲天那二百人十分地驕傲。

“他們都是破虜軍士卒,陛下將來記得,狂瀾之中爲大宋承擔責任的,未必只是士大夫和肉食者,就足夠了!”苗春看看陸秀夫,看看皇帝,大聲地答。

海面上,波濤翻滾,濁浪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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