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劍一下

拔劍 (一 下)

建寧縣衙剛剛送走了蒙古人,此刻又成了文天祥的臨時指揮所。頁特密實的遺物全被破虜軍扔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碩大的桌子。桌子上面,廣南東路、江南西路、福建路和兩浙東路的地圖,緊緊地拼在一起。

一條條指向邵武的黃色箭頭,都已經轉了彎。頁特密實的蒙古軍全軍覆沒,邵武周圍,暫時沒有一支不怕死的新附軍敢這時候上來觸破虜軍鋒櫻。

但更遠的兩浙,卻有幾支人馬在慢慢集結。據斥候送回來的消息,兩浙東路宣慰使陳巖,正督促着諸將領兵前往福建平亂。

這位有着清廉、愛民、公正之明的地方官,對他們的皇帝真的很盡職。盡職得已經忘記了,他自己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文天祥苦笑。陳巖將是個難纏的對手,他不貪財,不怕死,並且在民間頗有聲望。任職兩浙東路宣慰使一年多來,打擊豪強,釋放奴隸,爲蒙古人營造了一個富庶、和平的繁華之所。

同時,陳巖還是個名儒。於理學和詩詞的造詣上,不在文天祥之下。

如果以陳巖的眼光來看待他率兵討伐文天祥這件事,是各爲其主。不過,一個的主人是蒙古皇帝,一個的主人是大宋行朝。

可在文天祥眼中,此戰更像一個笑話。

雙方從主帥到士兵,沒有一個蒙古人。儒家傳承千年的忠義,在雙方眼裡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概念。

你的忠,是忠於一個主人。而我的忠,是忠於一個國家。文天祥搖搖頭,趕走了心中的諸般雜念。

參謀部已經想到了對付兩浙東路緊急舉措,雖然這種舉措執行起來,不那麼光明正大。文天祥執筆,在行動方案上籤署了自己的名字。

大廳內。

衆參謀忙碌着,將各地送來的信息綜合起來,用筆寫在小旗子上,插在地圖恰當處。鄒洬、張唐、林琦、簫明哲、陳龍復,一干文武官員各自忙着各自分內的事情,抓緊會議開始前最後一點時間。

作爲貴賓被請來參加軍事部署會議的陳吊眼和許夫人一臉興奮。

大宋朝軍隊縷戰縷敗,不僅僅喪城失地,與土地丟失的,還有人們對勝利的信心。事實上,很少人期望,能在戰場上正面擊敗蒙古軍。

這一條,破虜軍做到了,不但擊潰了蒙古軍,並且陣斬了頁特密實這樣的大將。

如果說在此之前,陳吊眼只是仰慕文天祥的名聲,如今,他對眼前這個瘦削的書生,打心眼裡佩服。

令他佩服的不僅僅是文天祥,還有文天祥周圍那些將領。

鄒洬、張唐、林琦、簫明哲,這些人的名字陳吊眼都聽說過。原來不過可稱得上一方豪傑或名士,才能距離一個合格的武將相差甚遠。而現在,從諸將的舉止上,就能看出,他們都已經突破了原來的自我。

那是一種經歷過風霜後的沉穩。目光除了熱情,還有銳利。能在最短時間找到敵手破綻的銳利。

鄒洬寬厚,負責協調諸將,安排日常事務。

張唐粗毫,氣度恢宏。負責吸納投降的新附軍,將俘虜儘快補充到各標人馬當中去。

林琦勇毅沉靜,可攻城拔寨,充當先鋒。

陳龍復熱情豪放,可到負責在軍中鼓舞士氣。

簫資聰明,負責軍械製造,武器供應。

劉子俊精細,所以負責各地彙總各地信息,統率斥候的己方間諜,同時兼管內部安全。

一臉奸笑,看上去像個商人模樣的杜規,居然是個計算開支的高手,從軍糧調度到物資補充,每一處都算得毫釐不差。

還有受傷修養的杜滸,正在組建教導營的苗春……

文丞相哪裡找來這麼多人才啊,簡直就是專門爲破虜軍鑄造出來的一般,有這樣的將領,統率這樣勇猛的士兵,不想打勝仗,很難。

陳吊眼的眼睛有些紅,他知道自己是在羨慕文天祥。如今天下大亂,正是豪傑並起,以身報國的時候。勝,則可封茅裂土,敗則可以青史留名。大宋朝廷沒能力繼續抵抗了,並不代表別人不想抵抗。

至少,他陳舉就有和天下英雄一爭雄長的打算。但是,有了文天祥,註定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光芒要被其掩蓋。

十八寨豪傑,原來都在他這個總寨主的號令下。一旦有事,用快馬給大家傳書,幾萬人數日之內可以聚集。

但現在,卻有兩家寨主退出了,加入了破虜軍。雖然文天祥爲此事向自己道歉,並給了一筆補償。但自己和文天祥的號召力,已經見了分曉。

如果這人有進取天下之心,恐怕整個江山都是他的。

可如果他只想當丞相,輔佐那爛泥般的殘宋呢?自己該如何選擇?

陳呆眼長長出了口氣,擡眼看向許夫人。希望看看族姐的姿態。

破虜軍將領忙碌的事情他插不上手,也不懂。但族姐的選擇,可以作爲自己的參照。大夥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知道殘宋的無能和蒙古人的兇殘。

許夫人卻沒注意到自己這位族弟的神情,自進入縣衙開始,她的目光就被地圖前那清瘦的身軀所吸引。

文天祥,是她殉國的父親和丈夫平時經常提起的人物。去年十一月,許夫人記得自己當時率軍阻擋劉深進攻淺彎,與張世傑部將並肩作戰的時候,張部將領還經常提起文天祥。那時候,大家都說文天祥已經瘋了,爲他大宋失去了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感到惋惜。從別人的評價中,許夫人知道,文天祥大度、睿智、勇敢、忠誠,簡直就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現在見了,透過傳說中那些光環,許夫人分明看到了一個高傲的靈魂。像自的丈夫許汗青一樣高傲。

他們本身沒有力量,卻能讓身邊每個人,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他們有自己的信念,爲了這個信念,可以付出一切,甚至生命。

他們也許不聰明,不知道審時度世,卻用自己的脊樑骨,撐起一片天空。

世界上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男人,才變得更加精彩。與他們比起來,那些善於審時度勢的名流,那些玩弄權術的達官貴人,還有那些只會殺戮的蒙古韃子,不過是一堆糞土。

也只有這樣的男人,肩膀上纔可以放下一頭疲倦的秀髮,而不是將自己的妻兒視爲奴隸和附屬品。

“姐,姐,開始了,咱們得坐到桌子邊上去”,陳吊眼輕輕拉了拉許夫人的衣袖,低聲提醒。不明白平素一向乾脆利落的族姐怎麼了,爲什麼自從進了這個衙門,就好像丟失了魂魄一般。

“嗯”,許夫人臉上飛起一片昏紅,低着頭,跟在陳吊眼身後向前走去。心猛然間覺得很亂,根本聽不進別人說什麼。

第一步,好像文大人問起了各標人馬情況。那個看上去大咧咧的張唐,說把俘虜補充進各標後,人馬減員並不厲害,並且繳獲了很多戰馬。而其他幾個將軍,則認爲破虜軍經歷這次戰鬥,損失太大,建議抓緊時間訓練。

關於訓練的方法,文天下已經給出了。但是細節上,諸將的意見卻不統一。各自陳述着各自的理由。

許夫人聽不進去。自己手中有多少人呢?號稱興宋軍的畬漢義軍,大約還有五萬吧,也許還有更多,平素帶着他們,許夫人沒感覺過累。今天,她突然對士兵的數字不再感興趣,不想帶兵,不想再做縱橫疆場的英雄。

我這是怎麼了,許夫人偷偷掐了一下自己,打起精神,掃視會場。

文天祥的老師陳龍復正在說着什麼,好像是說軍心可用的樣子,手指在江南西路和廣南東路方向。而負責軍需的杜規顯然不同意他的意見,嘟嘟囔囔地反駁。

“不可,我軍經此一戰,前幾個月製造的炮彈剩餘不足一百,手雷也只有五百多枚,根本支持不了幾天。況且山路崎嶇,咱們的火炮也運不過去”。許夫人又掐了自己一把,終於聽清楚了杜規在說什麼。

“朝廷在海上漂流日久,只有我們斷了達春的後路,才能把老賊的兵馬從廣州調回來。否則一旦海上生變,我等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簫明哲站起來說道,話語中帶着幾分悲涼。他的話,代表了很多中低級將領的意見,乘勝進入江西,可以攪亂韃子在江南的所有部署,盤踞在沿海一帶的數路元軍不得不救。

文部將領畢竟讀書人多,把忠義二字看得非常之重。

“我反對,咱們進入江南西路,老賊達春麾下的幾路大軍,還有李恆那個王八蛋,肯定得回來對付咱們。到時候,咱們又沒糧草,又沒援軍,肯定給人包了餃子,和去年一樣….”,張唐晃着腦袋說道,把代表破虜軍的彩旗插到贛南,然後,把地圖上所有代表元軍的彩旗,都插到了破虜軍周圍。

“我等既爲宋臣,理當赤心爲國……”,陳龍復反駁了半句,搖搖頭,把自己的後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裡。隨軍這麼久,他已經理解了戰爭不是豪放派詩詞。大夥對大宋的忠誠都不可懷疑,眼下情況,進入江南西路空虛,打進去不難。但進去後呢,達春回師北上,李恆揮軍西下,破虜軍前後受敵。然後,拼光了破虜軍,達春再次南下,剛剛上了岸的大宋朝廷再次下海,一切和形勢和去年一樣。只是不知道自己這些人,有多少能活着回來,再藏進深山野嶺。

平時破虜軍就是這樣議事的麼?陳吊眼看着有些好奇。自己帶領諸寨頭領,議論軍情時好像也沒這麼熱鬧。

“躲在邵武練兵,也不行。” 鄒洬笑着把張唐弄亂的旗幟插回原處,指着破虜軍目前所在位置說道,“咱們從外界買得的糧食,本來不多。眼下正式青黃不接的時候,在百姓家中買不到糧食。而這次楊曉榮帶了數千新附軍舉義,咱不能不接納人家。補充進各標的俘虜,也要消耗糧草,眼下之計,必須外出就糧。況且四面的新附軍都被咱們打殘了,若還死守着邵武,咱們白白放棄了發展的機會”。

“咱們的糧草還能用多長時間”,一直微笑着聽諸將議論的文天祥突然問道。

“本來還能支持兩個月,到收稻子的時候。但這次打仗,消耗甚大。又多了兩萬俘虜出來,加上從清流運來的糧草,一個月後,差不多還剩…..” 杜規站起來,搖頭晃腦地報出一串數字。

有一句話他沒當面說,興宋軍的五萬人馬和陳吊眼的十八寨好漢,消耗的也是破虜軍的軍糧。雖然陳吊眼在清源之戰中,分走了一大半戰利品。

文天祥點點頭,把目光轉向陳吊眼,低聲問道:“陳將軍,此後你打算去哪裡?”

“我”,陳吊眼沒想到文天祥會突然把話題轉到自己這裡,慌忙站起來答道,“此戰我部傷亡甚多,我打算去汀州和漳州之間修養。那裡山多,正好學着破虜軍的樣子,把士卒們練練”。

趁頁特密實進攻邵武的時候,陳吊眼帶領人馬與林琦一起拿下了元軍儲存軍糧的清流。因爲功勞大,所以分了戰利品的大頭。

剛纔先聽到鄒洬抱怨糧草少,此刻又聽見文天祥問自己的打算,陳吊眼一下子着了急。這倒不是因爲他吝嗇,麾下士卒,出自各山寨,有道是皇帝不差遣餓兵。如果把到手的軍糧讓給了破虜軍,今後在召集人馬,甭指望那些那些各路豪傑再聽自己號召。

“嗯”,文天祥笑了笑,彷彿看透了陳吊眼在想什麼,也不點破。目光轉向許夫人,客氣地問道:“不知許夫人今後有何打算,可否告知文某?”

“陳某願唯丞相馬首是瞻”,許夫人叉手而立,說了一句讓她自己也感到震驚的話。環顧四周,見諸將都看着自己,臉色微紅,小聲解釋了一句,“家父陳文龍,曾於諸君同朝爲官。”

陳文龍,能文章,負氣節。初名子龍,鹹淳五年廷對第一,度宗易其名文龍。乃是數一數二的才子。當元軍壓境時,投筆從戎,被任命爲興化軍知軍。死守孤城二十餘日,因寡不敵衆被俘,絕食而死。其母生病,聞子死,亦不肯服藥,病死。其子陳瓚,曾經帶領家丁光復興化,後因兵力不足,被索都俘虜。索都把他的四肢綁在四頭水牛背上,迫其投降。陳瓚大罵,被水牛活生生撕裂。

許夫人居然是陳文龍的女兒!諸將眼中的迷惑瞬間轉爲佩服。連許夫人那叉手而立的鬚眉禮節,也不再感到彆扭。

倒是個奇女子,文天祥心裡暗暗讚了一聲。實際上,他一直在打量許夫人,越看越覺得這個女子身上有股與衆不同的風采。自宋開始,中國女子由奔放轉向沉靜,在理學家們的要求下,女子以柔弱爲美。文天下有一妻,一妾,都是從不出門的閨秀。像許夫人這樣能跨馬掄刀,上陣殺敵的女子,文天祥平生第一次見到,受了文忠影響的他,心裡自然泛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江南女兒,多是屋檐下的黃雀,聲音婉轉,舉止溫柔。

偏偏許夫人像一隻翱翔於雲端的白鶴。語調清麗,身姿矯健。

許汗青能與此女並肩疆場,也算不虛此生了,文天祥暗暗地想。作爲一代理學名家,這番心思,自然不能宣之於口。心裡罵了自己幾句,把全部精力轉到眼前軍務上。“文某想拜託許夫人領軍再打一次泉州,不知夫人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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