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提出讓梅花掌勺過結婚紀念日,其實是想給梅花趁熱打鐵加把油。
“你把大哥大嫂、三哥三嫂、海龍兩口子都叫來吧!”王華叮囑高海峰說。
“這還用你說,”高海峰詭秘地一擠眼睛,“你的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
“梅花真是不簡單呢!”王華讚歎道,“硬是站起來了!”“嗯,就是三嫂還不改脾性。”高海峰嘆氣道。
“好久也沒見牡丹了,”王華說,“她回北城鎮後簡直以學校爲家。”
“張源幹大也請一下,”高海峰想了想說,“張兆元在縣城蓋得新上房不住,蹴在北城鎮的糊砌房裡。”
高海峰和王華拉家常之際,梅花也開始做準備工作。
高正凱建議她學學西餐,王華有文化會生活,喜歡新生事物,結合西餐做幾個菜,她肯定高興。
牡丹回北城鎮後,水娃的院子就閒置了。王華提議酒席擺在那裡,地方寬敞空氣乾淨。
三嫂提前一個星期就開始收拾。
她從衣櫃裡左挑右選了一套銀灰色滌卡外套疊好裝進包裡,又取了塊香胰子塞進去。
別頭髮的黑卡子換了一副新的,腳上的黑絨布鞋撣掉灰塵,鏡子前左右照了照,起了個大早搭乘第一趟班車進城。
“梅花,咱們去收拾院子。”三嫂一邊砸梅花租住的房門,一邊高聲喊道。
梅花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母親急促的喊聲,蓬頭垢面起來開門。
“媽,你一大早喊,影響別的人家。”梅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埋怨道,
“你一點不急,”三嫂不滿地看着梅花,那個院子久了沒住人,屋子裡的黴塵味開窗透透,火爐子點上燒幾天,廚房的碗筷再添置一些。”
“我們是擺席吃飯,又不是住人。”梅花挽起頭髮洗臉刷牙。
“高家這麼多人看着,”三嫂得意地說,“咱們不收拾幹散些像話嗎?”
梅花撲哧一聲笑出聲,“媽,你也太做作了!”
“梅花,你能撐大場合了,媽的心纔有點亮光啊!”三嫂紅着眼圈說。
梅花彎腰站在臉盆前洗臉,聽母親這麼一說,掬着水的手停頓了一下,眼淚忽然就不爭氣地流出來,噼啪掉進盆子裡,融進清水不見了。
大嫂大哥、高海龍和淑玉當天搭乘張家三娃進城買化肥的拖拉機趕來的。
亮亮猴在煥娣背上,小手緊扣着煥娣脖子,小腿盤在煥娣腰間不鬆開。
高海峰拿了一把木製寶劍哄下來,打發找水娃姥爺玩。
以長孫高宇軒爲首的一幫孩子在完成作業、結束課外活動後陸續涌進小院。
梅花叫了高正凱,但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這種家族聚會他是不適合出現的,三嫂冷眉硬眼的樣子刻在他心裡了。
他知道王華有心拔高梅花,讓她在整個家族裡佔有一席之地。
他相信梅花有能力壓守住場合,也會亮豁地端出創新的菜品,他不想三嫂或者高家其他人因爲他的出現而不爽快。
梅花瞅着高正凱不吭聲,會說話的一雙眼睛閃着懇切的光,涌到嘴邊的話又咽回肚裡。
高正凱在梅花轉身時,忽然很後悔,他看見梅花失望的眼神心猛地疼了一下。
時值“七九河開,ba九燕來”的節氣,是農村最愜意的時候。氣溫開始回升,莊稼地裡的活計還沒動轉,年後又沒有大的節日,可以忽略光陰的倉促盡興地浪親戚。
大嫂最活躍,她指着水娃和幾個孩子笑道,他姥爺快成齊天大聖了!
看見梅花穿着三嫂給置辦的一套行頭,她笑得直淌眼淚,“看咱們大師傅像不像皇宮裡的大廚?”
高海龍和淑玉頭對頭說話,她看見也開心的不得了,“一對要抱窩的紫燕,商量上哪兒銜泥去!”
招娣拉着牡丹逛了一趟街,進門前要擦掉嘴脣上薄薄塗着的口紅,牡丹打掉她的手,“趁年輕不抹老了去嚇人?”
牡丹給王華買了一條絲巾,心裡盤算把王潤雨送她的那條絲巾找機會送給淑玉,她的一身藍色滌卡外套已經成了學生眼裡高老師的標誌。
煥娣戴着絲巾左扭右轉,還提着衣裳下襬跑來跑去仿照電視裡的邊卡行禮,“看我多麼喜愛這生活!”
“煥娣,你真是醜人多作怪!”大嫂取笑道,“看看你姐姐,站得端束束的,女兒娃娃穩當些。”
“大媽,煥娣姐是醜小鴨,明天會變成白天鵝的。”高宇珊小臉帶着嚴肅,一本正經說。
“對對,咱們家不但出天鵝,以後還會飛出金鳳凰呢!”高海峰呵呵笑道。
“都上桌!”三嫂紅光滿面地從廚房出來,大聲吆喝道。
梅花高高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的胳膊。
淑玉也繫了條圍裙,給她打下手。
她又洗又切又涮,廚房收拾得乾淨整齊,配好的菜品一盤一盤擺滿竈臺,油鹽醬醋碗一溜齊排開,炒鍋裡菜籽油嗞嗞冒着煙。
“宇平、宇軒,”王華喊道,“今天你們弟兄倆端盤子!”
“張源這老東西呢?”水娃環顧四周,盯着高海峰問。
“幹大的孫子回北城鎮了,他捨不得丟下。”王華早問過淑玉了。
長輩坐了兩桌,娃娃們擡着桌子擺在陽婆地裡,水娃也跟到院子裡吃。
大嫂對梅花做得八寶甜盤讚不絕口,煮熟的紫糯米做底座,果脯豆沙一層一層壓實鋪起來,最後用蘋果刻了一朵玫瑰花,
“你少吃些,這個沉得很。”高海安覺得婆娘今天有點異常,忍不住說道。
“大媽,我扣了十盤,走時一家拿兩盤。”梅花笑着說。
“我高興啊!”大嫂打個長長的哈欠,懶洋洋地說,“吃飽了就想睡覺。”
牡丹扶着母親上牀躺好,拉開被子蓋好,重新坐回席上。
“四爸,你給四媽買得啥?”招娣塗了胭脂和口紅,臉蛋子泛着照人的光彩。
“我給你四媽買了六條圍裙,”高海峰狹促地擠着眼睛,“天天換着戴。”
煥娣咯咯大笑,“我四媽上課戴嗎?”
“廚房磨鍋時戴,”珊珊調皮地說,“我爸最喜歡。”
“四嫂,你該把鍋臺讓給四哥了!”淑玉樂得哈哈笑道。
“我想好了,以後他必須負責把六條圍裙系爛!”王華斜一眼高海峰拉長聲音說,“不然的話後果很嚴重。”
“四爸,四爸!”亮亮倒換着短腿跑過來,“你的大刨子給我刨一臺小轎車!”
“開着汽車犁地嗎?”煥娣不懷好意地問。
“拉着大大大媽呀!”亮亮黑眼睛滴溜溜轉着,“今天大大的腿都被王家幹大的拖拉機顛疼了。”
亮亮天真的話惹得大家哈哈笑道。
“你大大大媽的燙麪蔥油餅沒白餵你!”三嫂照着亮亮小屁股輕輕拍了一下。
“大媽,大媽!”亮亮跑到牀邊喊道,“你起來看我畫的小轎車圖畫!”
大嫂沒有反應,甚至動都沒動一下安詳地躺在牀上。
“大媽,大媽!”
亮亮放鞭炮般的聲音震得淑玉捂上耳朵,“你把大媽吵聾了!”
她邊說邊走過去,伸手推了一把大嫂,“大嫂!”
淑玉悽慘的叫喊聲響徹上房,她撲通跪在地上,趴在牀沿邊放聲大哭。
牡丹第一個反應過來,抱住大嫂使勁晃着,她直覺得母親睡着了,搖一搖她會醒過來。
三嫂伸手往大嫂鼻子底下試探,臉色頓時沒了血色,“沒氣了!”
高海安聽到這一聲,身子站立不穩,幾欲跌倒,兩隻粗糙的大手向前伸去,似乎想抓住什麼。
高海龍一把扶住他,側過身子讓他靠着自己,“三嫂,晴天白日的,你說胡話呢?”
淑玉淚水漣漣地擡起頭,“大嫂真的沒了!”
高家老老少少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是老天爺在開玩笑吧!
它不忍心大嫂勞累一輩子,施了法讓她安安靜靜休息,等她緩好了,會再次喚醒她吧!
高海龍的眼淚是在大嫂靈柩放進墓穴時掉出來的,他哭得委屈極了,像個被親孃撇下的可憐孩子,捶胸頓足連喊帶叫,“大嫂!大嫂!”
淑玉的眼淚就沒斷過,大嫂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姐姐,她的母親!她半輩子依靠的兩個人就是高海龍和大嫂,大嫂最後連句話都沒給她說,就悄沒聲息地走了!
高海安自始至終沒有掉一顆眼淚,眼圈掛着濃重的青灰色。
他親自跳進墓穴挖土,一鍬一鍬的黃土扔上來,他的心就安穩些。
這是他能給婆娘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讓她寬寬敞敞地在陰間住哈!
趙誠也來了!
他自己做了花圈,寫了輓聯,拓了一麻袋紙錢,在靈位前長跪不起,眼淚珠子啪啪掉在黃土裡。
牡丹看着他瘦削的臉頰,心酸地轉過頭,大顆大顆眼淚滾下來,單薄的身體顫li不止。
三嫂連夜挑燈給大嫂縫了一聲衣裳,針腳粗得往身上穿時居然掛住了手指頭。
“大嫂,大嫂!”三嫂雙手合十,唸唸有詞,“你別怪我,我實在沒本事了!”
大嫂出殯後,高家陷入一片沉寂,籠罩在濃濃的悲慼氛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