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軒難得回趟家，回家也是剛剛端起飯碗就被菜農叫着去棚裡看菜去。
“宇軒，你吃完飯先別走，我有事跟你說。”
高海龍看見高宇軒進門，趕緊提前叮囑道。
“爸，飯桌上說嘛！”高宇軒笑着說，“什麼事這麼嚴肅？”
“先吃飯，你三媽擀得血面，”高海龍板正的臉沒有一絲笑容，“讓綵鳳給你媽的蘸料調輕點。”
“爸，你辛苦了！”高宇軒輕聲說道。
他突然覺得很愧疚，趙綵鳳整天跟着自己跑蔬菜批發，幾乎沒有給父母做過一頓飯，端過一杯茶，洗過一件衣裳，父母卻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連冷臉都沒擺過一次。
“不說這些，吃飯吧！”
高海龍悶生悶氣說了一句，抓起筷子埋頭吃飯。
血面是高宇軒的最愛，往常他能吃尖尖一盤子。此時面前的血面依然鮮香勁道，紅豔豔地充滿誘惑。
他舉起筷子挑了幾根放進嘴裡，卻如同嚼蠟。
父親要說的事，他已經猜得ba九不離十。
之前三嫂也當着趙綵鳳的面給他說過，他沒當回事對待。
“綵鳳，你去給你媽捏捏肩。”高海龍放下飯碗抹一把嘴巴對趙綵鳳說。
“爸，我知道了！”
趙綵鳳乖巧地應了一聲，推着淑玉去了上房。
“爸，你放心，明天我就帶綵鳳去汜水縣城做檢查。”高宇軒看着高海龍坦然地說。
高海龍一直想着怎麼和兒子開口說這件事，沒想到兒子先提出來。
他感激地看了兒子一眼，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最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粗大的手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身出了廚房。
“綵鳳，明天你陪我去汜水縣醫院，好不好？”高宇軒小心地斟酌着詞語慢慢說道。
“我……宇軒，好吧！”趙綵鳳低垂下頭怯怯地說。
高宇軒害怕看見趙綵鳳受到傷害的神情，但是母親的身體不允許他們只顧及自己的感受。
父親想給母親一個完美的結局，是人之常情！而他，作爲長子，義不容辭啊！
“不會有問題的，檢查完我們該吃藥就吃藥，該治療就治療，不用擔心，”高宇軒輕快地說，“咱爸也沒說啥，你別放心上。”
“宇軒，我其實一直想和你說這個事，”趙綵鳳眼含愧疚，“我又害怕……”
“綵鳳，你也別有思想負擔，生孩子這種事是兩個人的事。再說，有我在，你怕啥？”高宇軒寬慰趙綵鳳。
他沒有給趙綵鳳提過這件事，就怕她有精神包袱，趙綵鳳還不知道他揹着她已經做過檢查了。
“我聽你的，宇軒，”趙綵鳳抱住高宇軒的腰，頭埋在他胸前，“我也非常非常想要個孩子。”
“順其自然，你愉悅心情就行，”高宇軒摸了摸趙綵鳳黑亮的頭髮，“我們都還年輕。”
高宇軒的寬厚包容讓趙綵鳳更加內疚不安，自責像藤蔓緊緊纏繞着她，讓她喘不過氣。
“我想先吃中藥調理一下。”趙綵鳳害怕醫院冰涼的機器和嗆人的消毒水，一旦結果迴天無力，它們會像噩夢追逐着她。
“也好，我帶你去汜水縣城看中醫，”高宇軒很快同意了，“祖國醫學其實最神奇了。”
坐在面頰紅潤、鬚髮皆白的老中醫面前，趙綵鳳的心裡還是怦怦亂跳，她真希望老中醫啥也別問，號脈開藥走人，再別讓她有被審訊犯人的煎熬。
老中醫足足把了十分鐘的脈，收手沉吟片刻，筆走游龍地開好方子，就讓趙綵鳳去拿藥。
“小夥子，你媳婦的病不容小覷啊！先抓上五付藥吃吃看。”老中醫朝着高宇軒說道。
“謝謝你啦！”高宇軒認真道了聲謝，“快捷一些的辦法有沒有呢？”
“想治標又治本就一步一步來吧！”老中醫和顏悅色地說，“萬一想生二胎的話。”
趙綵鳳拿着中藥走過來，看見老中醫和高宇軒交待什麼，愣在當地。
她的預感果然沒錯，大夫支開她，是怕她受不了打擊。
“綵鳳，走啦！”高宇軒和老中醫道別，快步走到趙綵鳳身邊，結果趙綵鳳直不楞登地站着沒動。
高宇軒拉了趙綵鳳一把，“綵鳳！你怎麼了？”
“啊？”趙綵鳳茫然若失，“宇軒，你剛說什麼？”
“該回家了！你發什麼愣？”高宇軒又重複一遍，趙綵鳳空洞無物的眼神讓他疑心頓生。
“你老實說，大夫是不是告訴你我生不了孩子？”趙綵鳳轉過臉直直地看着高宇軒。
“先吃完這幾副藥再說，你緊張啥！”高宇軒捏了捏趙綵鳳的手說。
“回家吧！”趙綵鳳沮喪地說。
高宇軒惦記着收菜的事，也就再沒說話，心裡盤算起北城鎮誰家的辣子該摘了。
淑玉搖着輪椅在大門口等着宇軒，她突然想和宇軒說說話，兒子長成啥樣她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媽！”趙綵鳳剛走進巷子，看見淑玉眼巴巴地望着巷子口。
“綵鳳，宇軒呢？”淑玉失望地問。
“他開車去河壩了，晚上有兩輛車要裝菜。”趙綵鳳拉緊淑玉披在肩膀的罩衣，推着她進了院子。
“綵鳳，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淑玉思路清晰地問。
“我……還沒有，”趙綵鳳不忍心讓淑玉擔憂，“不過，開了藥先吃着看。”
“我身體越來越乏，好像力氣被抽走，你們倆的孩子怕是看不着。”淑玉輕聲說，腦子出奇地清明。
“媽，是我不好，”趙綵鳳難過地說，“我拖累宇軒了。”
“綵鳳，扶我上炕吧！”淑玉有氣無力地說。
趙綵鳳回到耳房，耳邊一直迴響着淑玉的話，深深的擔憂如潮水涌上來，在她心裡掀起巨大的波瀾。
淑玉今天的表現很異常，她焦躁渴盼的眼神像一把小刀，紮在趙綵鳳心上，做孃老子的就這點念想啊！
趙綵鳳拿出筆和紙，鼻子一酸，掉下淚來。
她不能讓淑玉拖着病體白白浪費等待的時間，也不能讓宇軒夾在中間左右爲難，她虧欠這個家太多了！
高宇軒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纔回家。
他不知道趙綵鳳出了什麼狀況，晚上要裝車，她是早知道的，卻連人影都沒見。
“綵鳳！綵鳳！”高宇軒進家門就喊。
“綵鳳昨晚就走了，我以爲你們在一起。”高海龍從上房出來。
“不好！”高宇軒叫道，快步走進耳房。
他環顧房間，沒有發現異常，放下門簾就要轉身，五斗櫥上一張白紙吸引他的目光。
高宇軒輕輕拿起紙，工工整整的筆跡躍入他的視線。
“宇軒，我走了。父母那麼期盼早日抱上孫子，我愧對他們，也無臉面再在這個家裡待下去。你另尋個能生養的女子吧！”
短短的一段話卻如驚天霹靂砸在高宇軒頭頂，他的第六感覺不容他猶疑片刻，拔腿往大門外跑去。
“宇軒，開車小心點。”高海龍追到大門口叮囑道。
高宇軒找到趙綵鳳是在汜水縣汽車站。
趙綵鳳擠在一大堆外出務工的人中間，瘦小的身材幾乎被淹沒。
“趙綵鳳！你給我出來！”高宇軒氣急敗壞喊道，他在這裡找了三遍，才發現她。
“宇軒！”趙綵鳳不敢正視怒火中燒的高宇軒，她乖順地垂下頭。
“我忙得恨不能分成兩個，你倒好，還要緊上填楔子！”高宇軒怒氣衝衝地說。
“我……我對不起你。”趙綵鳳並不辯解，依然低垂着頭，她下定決心不跟高宇軒回去。
“爸和媽昨天說你啦？”高宇軒看着她嬌弱疲憊的眼神心一軟，緩和語氣問道。
“沒有，他們對我太好了，我沒臉再接受他們的寬容。”趙綵鳳幽幽地說。
“你這樣一走了之就能解決問題？”高宇軒恨恨地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車都差點開到馬路牙子上。”
“我……”趙綵鳳堅定的心思瞬間崩塌，“宇軒，我心裡難受啊！”
“所以你逃避現實，推卸責任嗎？”高宇軒痛心地說。
“宇軒，你別說了！”趙綵鳳眼淚如泉涌，“媽的時日不多了，你不能辜負她！”
“跟我回家，”高宇軒一把抓住趙綵鳳的手，“你的人生不是爲別人而來的。”
“宇軒，我不回，你越這樣安慰我，我心裡越內疚。”趙綵鳳倔強地抽回手說。
“大夫沒有說治不好，我們還有希望，你這樣離開家，就是宣告徹底放棄了。”高宇軒性格里不服輸的一面又跳出來。
“宇軒，你別犟了……再尋一個能生養的，你是高家長孫，一大家子都盼你紅紅火火……”趙綵鳳泣不成聲道。
“綵鳳，你誤會咱爸咱媽了！”高宇軒爲自己善良的父母辯解，“他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孫子是人之常理，但他們不會強迫子女違背意願行事。”
“我……沒辦法面對你們一家的寬厚仁慈啊！”趙綵鳳抱住高宇軒哭訴。
“你放寬心，咱們想辦法治病趕緊，”高宇軒輕輕拍着趙綵鳳後背，“其他的交給我辦。”
趙綵鳳哽咽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