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琪從梅花家回來,先跑進三嫂的院子。
她從包裡掏出梅花帶來的花棉布、繡花枕套、鞋樣子,放在炕上,“梅花姐說東西都做雙份,就不來回背了。”
“死女子,一點都不心疼她媽!”三嫂嗔怪道,“宇琪,你去縣城時,柳州市來了個小夥子,拎着一大堆東西。”
“哦!”高宇琪淡淡道,以爲是找哥哥的,就沒在意,“三媽,我回家了。”
“你媽現在認不清人了 你放假了多推出去轉轉。”三嫂叮囑宇琪。
“知道了!”宇琪答應一聲,人影早跑沒了。
“宇琪,快來吃桃子!”淑玉從兜裡掏出一個桃子遞給高宇琪。
“快吃,你媽揀最紅的一個留給你。”高海龍慈愛地看着宇琪說。
“我三媽說,柳州市來了個小夥子,”宇琪啃一口桃子問,“嗯,這桃子好甜啊!”
“他說是你校友,”高海龍思忖着說,“家在華鑫廠。”
“哦!東生金吧,”高宇琪脫口說道,“我還以爲找我哥的。”
“說話斯斯文文,皮膚黑,眼睛大,個頭不高,走路帶風。”
儘管東生金的相貌很大衆化,高海龍還是記得很清楚。
“他找我有事嗎?”高宇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父親。
高海龍從女兒臉上沒有看出異樣,他又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判斷。
平心而論,宇琪找東生金有些虧了,不是他做父親的偏心。
東生金是那種扔進人堆立馬尋不見的主,而宇琪個子高,臉盤飽滿,頭髮黝黑,往人前一站,顯得格外出挑。
“他也沒說什麼,好像有心事。”高海龍還是想給女兒透點信息,試探一下她最終的想法。
“他家的底子都讓他爸給他找的媳婦騙光了,他心裡難受着呢!”高宇琪心無芥蒂地說。
“什麼?他有媳婦?”高海龍吃驚地說,這個東生金太厚顏無恥了。
高宇琪嚥下最後一口桃子,就一五一十地把東昇給兒子找媳婦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她省略了她和哥哥陪着東昇父子倆回老家的經過。
既然事情已圓滿解決,他們也還了欠下東昇的人情,就不用讓父親再擔心了。
“他爸也太大意了,不打聽清楚人家的家世背景就急着定親。”
高海龍聽完高宇琪的陳述也感慨萬分,他也是爲人父母,父母慈心他感同身受。
“東生金爺爺快不行了,一家人亂了陣腳麼!”高宇琪想起東家老太爺的頑劣就能理解東昇的行爲。
“宇琪,張三娃家老er好像喜歡你。”淑玉眨巴着眼睛,一隻手撐在臉頰上說。
“媽,他叫東生金。”高宇琪大聲糾正母親,又好像掩飾內心的不平靜。
東生金對她的處處呵護,深深打動了她少女的心,對他也有了一絲好感。
他繫着圍裙做飯的樣子,有條不紊,很暖心,讓她能感覺到家的溫馨和舒心。
“宇琪,東生金再要說媳婦,家裡恐怕連彩禮都拿不出來。”高海龍揣摩女兒臉上的表情,他們的朋友關係可能不一般。
“爸,我……”高宇琪猜到父親的意思了。
她內心世界經歷那個黑暗的夜晚之後,就再不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浮華浪漫,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情感時時感動着她純潔的心靈。
“宇琪,宇琪!”
院子裡傳來清脆的呼喚聲。
“王麗!快來屋裡坐”高宇琪掀起門簾,驚喜地叫道。
王麗穿着一套淡青色裙子,長髮燙成自然的大bo浪,細細的高跟鞋擦得一塵不染。
“好漂亮呀你現在收拾的。”高宇琪看着王麗誇讚道。
王麗擡手掠一下頭髮簾,微微一笑說,“我瞎拾掇的,這都是去年的款。”
“王麗,你結婚後不怎麼回孃家了,”淑玉呵呵笑道,“宇琪以後在華鑫廠上班,你們多聯繫。”
“乾媽,我聽說宇琪放假了,專門回家來找她玩。”王麗矜持地笑笑說。
“王麗,你爸今年大棚務的啥?”高海龍隨意問道。
“好像是辣子,說辣子最好賣。”王麗想了想說,“咱們北城鎮的辣子爆炒味道又香又躥。”
“我也種得辣子,宇軒今年計劃在北城鎮收購辣子。”高海龍笑着說。
“厲害呀!”王麗誇道,“我剛回家,我爸就說宇軒賣了輛皮卡貨車。”
“我哥想把北城鎮的辣子運到柳州市,”高宇琪端來裝桃子的竹筐,“以後就不用擺攤賣菜!”
“這個桃子是省城郊區的新品種,價錢不低呢,”王麗抓起桃子咬一口,“真甜!”
“好吃的話,你走得時候給你媽拿兩個。”淑玉殷勤地說。
“好,我沾宇琪的光 讓我媽也嚐嚐省城的桃子。”王麗笑着說。
“爸,我和王麗去河壩放放風去,好久沒去玩都想了。”高宇琪嬌聲說。
“去吧,河壩上的蔬菜大棚連成一大片了,老遠望去美得很。”高海龍喜不自禁道。
王麗挽住高宇琪胳膊,高跟鞋噠噠響起,一起走出老院。
“你老實交待,這桃子誰買的?”王麗揚了揚手裡拎着的桃子。
“我買得,怎麼啦?”高宇琪莫名其妙地問。
“這桃子剛上市,價錢很高,一般人家也就買一半個嚐嚐。你闊氣很,一買就一筐。”王麗看穿了高宇琪的謊話得意地笑着。
“孝順我爸媽,還能摳唆?”高宇琪嘴犟不承認,她對東生金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我剛進門時,你三媽可給我說了,柳州市有個小夥子都追到家裡來。”
王麗聽着高宇琪不能自圓其說的解釋,噗嗤一聲笑了。
上學時,高宇琪就是心事全都擺在臉上的傻丫頭,對人沒有戒備心,說兩句好話能掏心掏肺。
“我三媽真是的,東生金可能爲了感謝一下我而已。”高宇琪不打自招,她沒注意到王麗詭秘的笑意。
“哈哈!我說啥來着?”王麗沒想到高宇琪還這麼不識詐乎。
“東生金倒是人不錯,可是我現在不想結婚,再說他家現在都破產了,哪有錢再娶媳婦兒?”高宇琪索性竹筒倒豆子全說出來。
“等等!”王麗聽得雲裡霧裡,“他家沒錢怎麼都給你說?是故意叫窮?”
高宇琪被王麗緊追着不放,就從她第一天入學,到後來她和高宇軒一起去東生金老家的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王麗聽完,臉上陰晴不定,沉思良久說,“東生金在搞心理戰術,你還是離他遠點。”
“我對他不會有想法,”高宇琪恍然大悟父親前面說得那些話的含義,“我爸首先不同意。”
“要是他對你說的沒有隱瞞,那以他家現在的條件怎麼娶得起你?”王麗細緻地分析,“如果這些只是爲了騙你回老家哄老太爺,那他的城府未免太深了。”
“王麗,你們怎麼還沒要孩子?”高宇琪突然想起什麼問道。
王麗聞言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望着大河平靜的河面,雙眼慢慢蓄滿淚水,被脂粉遮蓋的臉頰扭曲變形,眼角細密的皺紋一覽無餘。
“宇琪,做女人真難!”
王麗哽咽道,將單薄的身軀靠在高宇琪肩膀上。
宇琪一怔,不知道王麗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問,伸出胳膊攬住王麗,手掌輕輕拍着王麗纖細的臂膀。
“他父母想要孫子,可國家政策規定生一胎。我只要懷孕就馬上去省城做檢查,是女兒就得流產。”王麗慢慢說着,眼睛裡閃着悲悽哀怨的光芒。
“要是一直懷不上兒子,他們就讓你不斷打胎?”高宇琪氣憤地問。
“他是孝子,也是家裡的獨苗,他父親天天唸叨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他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說。”王麗痛恨自己男人的懦弱愚孝,但也沒有一點辦法。
“你和他好好談談心麼!”高宇琪心疼地用力抱了抱王麗。
這次我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也要把孩子生下來,”王麗一隻手撫着小腹,眼神堅定地說,“大夫都說了,再要流產,我以後就很難做母親了。”
“王麗,我支持你,大不了離婚!”高宇琪仗義地說。
“去去,傻丫頭!”王麗被逗樂了,“你的事想好怎麼辦?”
“我想東生金沒有騙我,他家的情況目前確實很難。”高宇琪照實說。
“我們再不追慕物質,但最起碼別人有的不能少吧!”王麗從高宇琪的言語裡聽出她並不排拒東生金。
“真得很難抉擇!”高宇琪糾結地說。
如果東生金誇誇其談,虛榮地擡高他的家庭背景和身世,她會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他逼視他,甚至斷絕往來。
“幹大幹媽不同意吧!”王麗擔心道,“家裡女兒娃娃結婚,在北城鎮可是整個家族臉面的事,彩禮太皮薄會讓人看笑話。”
“我也知道,可東生金是個好人,”高宇琪說,“他很會體貼人。”
“這些都不能當飯吃,你要替幹大幹媽想想。”王麗對這個老同學的嬌憨很擔憂。
愛情和現實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不能相交,只能遙遙相望。
“嗯,我會考慮的。”
高宇琪咬着手指頭說。
“你呀,長點腦子吧!”王麗笑着說。